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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烟气初闻带着些微草木的清苦，细嗅之下，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燥热感，直往人鼻孔里钻。那刚服下药水，腹中本就如翻江倒海一般的“病人”，被这奇异的烟气一熏，更是难以忍受。他喉头一阵剧烈涌动，猛地张口，“哇”的一声，将腹中尚未消化的食物连同黄绿色的胆汁尽数喷涌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秽气瞬间弥漫开来，熏得周围的地痞们纷纷掩鼻后退。
那“病人”吐了个昏天黑地，面色却似乎舒缓了些。紧接着，他腹中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咕噜作响，捂着肚子便要寻地方。两个地痞手忙脚乱地将他架到道观的茅厕。片刻之后，那汉子被人搀扶出来，虽然脚步虚浮，浑身被汗水浸透，但先前那痛不欲生的惨状已然消失。他脸上那层死灰般的蜡黄色褪去了不少，眼神也恢复了几分清明，只是不住地喘着粗气。“肚……肚子不那么绞着疼了……”汉子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解脱。
地痞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符纸一烧，烟气一熏，人就又吐又泄，折磨人的病痛转眼便减轻大半。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神仙才有的手段！一个个张口结舌，面面相觑，再看向林玄真的眼神，早已从先前的凶狠不屑，变成了深深的敬畏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三角眼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想起林玄真先前那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平日里行事，还是积些阴德为好”，只觉得这位年轻道长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他们的底细。这哪里是什么普通道士，分明是位游戏人间的高人！
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对着林玄真连连作揖。“道长！神了！真是神了！是我们兄弟们有眼不识泰山，狗胆包天，冲撞了道长仙驾！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跟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自己手下使眼色。那些地痞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躬身作揖，嘴里“道长”“神仙”地叫个不停，态度恭敬到了极点。庭院内外，一时只剩下地痞们此起彼伏的恭维声和那汉子虚弱的喘息声。
林玄真拂了拂袖，目光平静。“不知者不怪。但今日之事，尔等也当引以为戒。日后行事，切记不可再恃强凌弱，横行霸道。天道昭昭，神灵鉴察，莫谓无人知晓。”
三角眼等人听得脊背发凉，连连称是。“道长说得是！我们……我们以前是糊涂了心窍！”三角眼抢着表态，声音都有些发颤。“您放心！以后我们兄弟要是再敢做一件亏心事，就叫我们……出门被车撞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他旁边的地痞也跟着发狠：“对对对！永世不得超生！”
林玄真嘴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倒也不必发此毒咒。只需记住，多行善举，自有福报。”
三角眼立刻接话：“是极！是极！道长金玉良言，我们一定铭记在心！”他一挺胸脯，声音洪亮：“以后这白云观方圆十里，就是我们兄弟们重点照顾的地方！谁敢在白云观的地界上撒野，或者对道长您和观里各位仙长有半分不敬，先问问我疤脸张这双拳头答应不答应！”他身后一众地痞也纷纷昂首挺胸，努力做出既凶悍又恭敬的模样，只是那股子刻意和不协调，反倒更显滑稽。林玄真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别处。
慧通道长这时从后殿缓缓踱出，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他走到林玄真身旁，对着他捻须道：“玄真师侄，当真是让老道我刮目相看。清微道兄能有你这样的弟子，实乃清微派之幸，亦是道门之幸。今日之事，你处理得有度有法，不拘一格，既显了雷霆手段，又存了慈悲心肠，善哉，善哉。”慧通道长看向林玄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与认同，不再仅仅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照。
林玄真微微颔首：“慧通师叔谬赞。弟子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只是这世道人心，有时不用些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
地痞们见状，更是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两位道长一言一行皆含深意，都是深不可测的高人。三角眼和地痞们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一丝莫名的庆幸。待他们战战兢兢，想要告辞溜走时，林玄真却开口了。
“且慢。”三角眼一个激灵，几乎是弹跳着转过身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长……道长您还有何金玉良言要指点小的们？”他心里直打鼓，生怕这位小道长又要出什么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手段。
林玄真神色依旧淡然：“你们常在这一片活动，三教九流都打交道，消息应该比旁人灵通些。”三角眼一听不是要找他们麻烦，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忙不迭道：“道长明鉴万里！这附近的大小事情，鸡毛蒜皮的，就没有我们兄弟不知道的！您有什么想打听的，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他身后的地痞们也立刻竖起了耳朵，一个个神情专注，生怕错过了巴结仙长的机会。
“也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林玄真缓缓道。“比如，这上海滩地面上，最近哪里不太平，发生了什么寻常百姓不知道的怪事、奇事。又或者，哪些地方常有日本浪人出没，他们在做些什么，行踪鬼不鬼祟。再者，城里有哪些隐秘的销赃之处，或是能打探到各种黑白两道消息的门路，比如某些茶馆、烟馆、堂子。若你们能提供些有用的消息，我这儿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林玄真说完，平静地看着三角眼，眼神淡泊，却仿佛能洞悉人心。
三角眼眼珠骨碌一转，心中顿时了然。这位年轻道长，是需要他们做耳目，提供消息。他非但不觉得被差遣，反而精神一振，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能攀附上真神仙的绝佳机会！
“道长！您就瞧好吧！”疤脸张把胸脯拍得“嘭嘭”响，声音比刚才保证看场子时还要响亮几分。“这事儿，您交代下来，就是看得起我们这帮腌臜的兄弟！别的不敢吹，这上海滩地面上的风吹草动，只要道长您想知道，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们兄弟也给您打探出来！保管办得妥妥帖帖！至于好处……哎哟，道长您太客气了！能为道长您跑腿办事，那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求还求不来呢！小的们给您磕头了！”说着，他作势就要下跪。
林玄真抬了抬手，止住了他们。“去吧。”
“是！是！小的们告退！道长您歇着！”
三角眼一行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白云观，那背影，比来时嚣张的气焰，简直判若两人。慧通道长看着他们的狼狈背影，摇头失笑：“这群泼皮，今日也算是踢到铁板，得了教训，往后或许能收敛一二。”
林玄真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深远。这第一张覆盖上海滩底层的情报网，虽然粗陋不堪，甚至有些滑稽可笑，但总归是搭建起来了。在这个风云变幻、龙蛇混杂的上海滩，消息，便是力量，是先机。他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去洞察这座繁华都市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