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玄真心中已然明了。他转向一旁的冷月,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六师妹,此乃湿热内蕴,郁于肌表,兼有血瘀之症。病程日久,邪气深伏,寻常汤药之力,恐难直达病所,需内外同治方可。”
冷月微微颔首,眸光清洌。她早已通过观察和林玄真的问诊,得出了相似的结论。这小商人的牛皮癣,确实是内外因交织,极为棘手,寻常医者见了,多半束手无策,只能开些暂时止痒的药物敷衍。
林玄真这才转向那小商人,语气沉稳:“先生这病,病因驳杂,非一日之寒。治疗起来,需费些时日,更要严格忌口,诸多配合,你可愿意一试?”
“愿意!我愿意!”小商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因激动而发颤。“只要能治好这身鬼东西,道长让我做什么都行!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拍着胸脯,生怕林玄真不信。
旁边有工人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觉得这比喻虽然夸张,倒也实诚。连苏巧儿都忍俊不禁,悄悄别过脸去。林玄真嘴角似乎也向上弯了弯,稍纵即逝。
“倒也不必如此。”林玄真摆摆手,神色依旧淡然。
他对冷月道:“取青黛、黄柏、苦参、白鲜皮各等份,研磨成极细粉末。再取枯矾少许,务必煅透,研细后加入。以初榨麻油调和成膏。”
这几味药材,寻常药铺虽有,但炮制和配伍的讲究却非一般人能掌握。
冷月轻声应道:“是,大师兄。”
她转身便向观内药房行去,步履轻盈,片刻后便取来一个小巧的白玉药钵,数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材,以及一个小瓷罐装的麻油。药材甫一打开,便有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一丝奇异的气息弥漫开来,不似寻常药铺那般杂乱,反而透着一股清正之气。懂行的人或许能从这几味药中,窥见其清热燥湿、祛风止痒、解毒收敛的用意。
冷月取过药材,动作不见丝毫拖沓,先将青黛、黄柏等物依次倒入白玉药钵之中。钵中很快传出“笃笃”的轻响,均匀而富有节奏。药粉被研磨得极为细腻,几无颗粒之感。随后,她取出一小块矿石样的枯矾,置于小巧的铜杓内,以微弱炭火小心煅烧。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特殊的微酸气味,那是枯矾煅透时独有的。周围的工人们屏息看着,先前还窃窃私语,此刻都安静下来,只余下炭火哔剥与药杵轻捣之声。
周围的码头工人们大气不敢出,伸长了脖子看着。先前那股因商人惨状而起的压抑,此刻被一种新的期待所取代。老李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对这位小道长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心中暗道:这才是真本事!
“这药方听着就讲究。”一个略懂些药理的工头小声对旁边人说。
“青黛清热解毒,黄柏燥湿,苦参杀虫止痒,白鲜皮祛风燥湿,枯矾能收湿敛疮……啧啧,都是对症的好药啊!而且道长说要煅透枯矾,这就有学问了,生用刺激太大。”
旁边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老哥,你还懂这个?”
“嘿,以前跟船跑过药材生意,在药行里打过杂,略知一二。”工头有些得意地摸了摸下巴。
那小商人更是紧张地盯着冷月手中的药材,以及她那双稳稳当当、开始研磨药粉的手,仿佛那不是药,而是救命的仙丹。他额角的汗又渗了出来,这次却不是因为焦急,而是因为激动和期盼,连带着身上那股难忍的瘙痒,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不多时,各色药粉均已备妥。冷月将它们按特定次序混合,再缓缓注入麻油。随着她玉指轻捻慢调,一种泛着墨绿光泽,质地匀厚的药膏渐渐成形。独特的草药清香混合着煅后矿物的微涩气味飘散开来,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洁净感。
林玄真接过那碗药膏,膏体细腻,色泽深沉。他却并未立刻将其交给小商人,场中气氛陡然一肃。只见林玄真转身,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张方方正正的黄裱纸,一支饱蘸朱砂的符笔。他凝神静气,手腕沉稳,笔走龙蛇。众人只见红光在黄纸上游走,转瞬间,一道符形复杂、纹路古奥的“太乙清净符”便跃然纸上。小商人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额上的汗珠悄然滑落,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乖乖,这是……这是要作法?”一个年轻工人忍不住小声惊呼,被旁边人一把捂住了嘴。那略懂药理的工头也看得发直,喃喃道:“莫非……莫非是给这药加持仙气?”林玄真对此恍若未闻,口中低声念诵几句听不真切的咒诀。随即将符箓凑近火折子点燃。火光一闪,黄符化作一道青烟,袅袅而上,最终落下一小撮细腻的灰烬。
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灰尽数拨入那墨绿色的药膏之中,用玉簪仔细调匀。做完这一切,他面色平静,对冷月道:“再取金银花、连翘、蒲公英、紫花地丁、生地黄,煎煮一碗汤药,嘱其内服。”
冷月应了一声“是”,身形一转,便向观内药房行去,不带半点迟疑。林玄真这才将那碗混合了符灰的药膏递到小商人面前,语气沉静。
“此乃‘清净祛癣膏’,每日早晚涂抹患处,薄薄一层即可。另配‘清净符水’,乃方才所开之内服汤药,每日一剂,饭后温服。切记,近一月内,需戒绝辛辣、鱼腥、牛羊发物,忌饮酒,居处宜通风干燥。”小商人双手有些颤抖地捧过药碗,入手微温。他看看碗中那颜色更深了几分的药膏,又看看林玄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符灰入药……这……这也能治病?可这位道长的本事,他又亲眼见过。一时间,他心中念头百转,最终化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道长放心!小人……小人一定遵医嘱!一定!”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连连点头。
仿佛这碗药膏,便是他脱离苦海的唯一舟楫。
与此同时,码头工人们见证的“奇迹”仍在持续发酵。侯山煜和金福财二人更是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机会。他们在各自的活动范围内添油加醋,将林玄真治病救人的过程编排得愈发具有传奇色彩。
侯山煜在常去的“知春来”茶馆里,特意点了那说书先生常说的《七侠五义》热闹段子。待先生润喉的间隙,他清了清嗓子,猛地一拍桌子。
“诸位看官,且听我说一桩真事奇事!”满堂茶客的目光“唰”地一下聚了过来。“要说这奇闻逸事啊,不必远求,近在眼前!就在咱们这地界儿,那白云观,来了一位年轻的玄真道长!”
他声音抑扬顿挫,吊足了胃口。“这位道长,贫道瞧着,那可是茅山正宗的传人,真有道行的!前儿个,码头上瘸了好几年的老李,你们有知道的吧?”
一个老茶客搭腔:“知道知道,老李头嘛,都说他那腿是废了,没指望了。”
侯山煜一拍大腿:“说得是!他半边身子都快麻透了,眼瞅着就要瘫在床上了!家里人哭天抢地,没法子了,工友们给抬到道长面前。嘿!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一顿,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长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就那么几根银针下去,再辅以推拿,口中念念有词。那老李,当场就能颤巍巍站起来,走了几步!神不神奇?”
“哗——”满堂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叹与议论。
“真的假的?老李真能走了?”
“几根针就能好?莫不是吹牛吧?”
侯山煜脸一板:“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信的自个儿去码头打听打听!再告诉你们一件,就今天上午!来个小商人,浑身流脓淌水,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玄真道长眉头都没皱一下,开了药方,还亲手研磨。最神的,道长画了一道符,烧了,那符灰直接调进药膏里!啧啧,那老板当场就说身上清爽不少!”
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茶馆里的气氛热烈起来,不少茶客纷纷打听白云观的所在,盘算着自家亲眷的疑难杂症。
金福财的路子则更实在。他利用自家工厂和码头的人脉,将故事传得更为朴实,却也更接地气。午休时分,他跟一群汗流浃背的脚夫蹲在货堆旁。
“都听说了吗?白云观新来的那位玄真道长,本事大着呢!”
一个年轻力工抹了把汗:“金管事,又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救命的大事!”金福财压低声音。
“老李的病,咱们都清楚,眼看就要瘫了,去看过多少郎中,吃了多少药,屁用没有!玄真道长几下子就给治利索了!现在都能自个儿端碗吃饭了!”
旁边一个老工人叹气:“唉,我那婆娘,也是腰腿疼得下不来床,不知道道长能不能给瞧瞧。”
金福财道:“我看玄真道长心善,不妨去求求看。这不,今天又来个浑身长烂疮的小老板,那模样,隔着老远都闻得到味儿。听说也是求爷爷告奶奶没治好,都快寻死了。道长又是画符又是给药,那小老板当场就跟见了救星似的,磕头作揖的!我看那老板也是服服帖帖的,道长说啥他应啥。”
他这么一说,那些同样被病痛折磨,或是家中有病患的底层百姓,心中更是燃起了强烈的希望。
“真有这么神?”
“画符也能治病?”
金福财嘿嘿一笑:“神仙的手段,咱们凡人哪里懂?管用就行!那小商人临走时,千恩万谢,说是感觉身上那股钻心的痒都轻了!”
一传十,十传百。关于“玄真道医”能治怪病、奇病的消息,没用几天。就像春雨后的嫩芽,在上海的里弄、码头、工厂和田间地头,迅速蔓延开来。人们口中的玄真道长,渐渐带上了一层神秘而令人敬畏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