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有三层。
一层流苏一层纱,最里面的黄色绸缎上,绣着传说能吞噬梦魇的食梦貘。
夏季炎热,黄绸束起,只垂下防蚊纱帐。
殿门打开,微热的风擦过宫女捧着木盆的手,拂动流苏,掀起半边白纱。
宫女放下木盆向后退,余光看到太子宽阔的肩头。
他赤裸上身,结实有力的背部肌肉似束紧着什么喷薄而出的欲望。身体在月光下微微起伏,呼吸的声音有些重,似是喘息。
“你先去洗。”
关上殿门时,宫女听到萧煌低声说话,那声音酥软迷醉,像是抽掉了筋骨。
宋袖躺在床榻内侧。
这床可真软。
她平着躺侧着躺最后趴在上面,无论什么动作,都硌不到身子。如果萧煌能让开,她可以再翻几下,打个滚。
萧煌坐在榻边,随口问:“你是第一次睡床吗?”
“第一次睡这么舒服的床。”宋袖把头埋进被褥,闷声道。
“天底下的床都是平的,有什么不一样?”萧煌慢慢解开衣扣,低头看着趴在床上,毫不拘束的宋袖。
她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头发散着,有一缕漆黑的发丝落在萧煌枕头上。萧煌抬手,拿掉那缕发丝。
“殿下真是‘何不食肉糜’,”宋袖一动不动,“我们贫苦人家哪儿有软床?奴婢进了东宫,也是睡在矮榻上啊。又窄又硬,稍不留神就要掉下去。”
萧煌幽深的眼眸中噙着笑意,鼓励宋袖道:“你还可以跳几下,这床跳起来,能弹很高。”
“真的?”宋袖真的站起身,跳了几下。
不觉得弹,甚至跳得太高,床也会吱呀吱呀响两声。
萧煌脱掉寝衣,得逞般笑了笑。
“殿下骗人。”宋袖转过头,紧接着惊叫一声,震惊地向外跑。
什么时候萧煌已经脱光了?男女授受不亲!
宋袖感觉自己步子迈得很大,这一步绝对能越过萧煌,跳出床榻。可她根本没看到萧煌怎么动,便有一双长长的手臂揽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放倒按在床上。
她陷在被褥里,努力起身,却落入萧煌怀抱。
宋袖扭动着挣扎,可萧煌修长的双腿与她交缠,饱满的唇贴近她的耳垂,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储君如果无力房事,会如何吗?”
“会……”宋袖浑身僵硬,问,“会需要别人代劳?”
萧煌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炙热潮湿。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他的压迫下,难以动弹。
这都怪她今日说萧煌房事不行,被对方听到。宋袖也知道不妥,以为萧煌让她上床,是为了掩人耳目。哪知道他来真的?
“会被后宫议论,”萧煌道,“会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你惹下这么大的麻烦,本宫不会轻易算了。”
“奴婢知错了,”宋袖道歉,“但奴婢真的不是通房丫头,也不愿意做谁的通房丫头。奴婢——奴婢心里有人。”
萧煌唇角轻抿,似乎毫不在乎,扬声道:“热水。”
热水是在此时送来的,萧煌甚至闷哼了一声,像是特别舒适。
等送水的宫女离开,萧煌立刻放开宋袖,让她去洗。
“洗什么?”宋袖莫名其妙。
萧煌拉了个锦被,草草盖住腰部。宋袖注意到,他那个伤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了肚脐位置。
听到宋袖的询问,萧煌竟笑出声。
洗哪儿?同房欢好后,当然是哪里有痕迹,就洗哪里。可他的这个冒牌通房丫头,什么都不懂。
萧煌戏弄道:“洗脚。”
宋袖真的洗了脚。
洗完脚,以为可以回自己矮榻上睡觉。可萧煌又命她躺回去,过了半个时辰,再次叫热水。
宋袖就又洗了一次脚,这次已经困得不行。
以前她也常在李圆房外值夜,随时为李圆煮宵夜、递茶水甚至端尿壶。
但李圆从来不会这么让她泡脚,泡了一次又一次,泡得人昏昏欲睡。
终于,在萧煌又一次喊人送水时,宋袖假装睡着了。
装睡很容易,只需要表情呆滞、呼吸平稳,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有动静时,再佯装说一句梦话,就行了。
“宋袖。”她听萧煌喊了一声,然后四周便安静下来。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向自己,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过了一会儿,宋袖听到他拿起一块帕子丢出去。
“啪”的一声,帕子准确无误落入水盆,溅起水花。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紧接着障幔放下,宋袖偷偷睁眼,只看到萧煌背对着她,在月色中穿起衣服。
他的背影颀长优雅却又孔武有力。每一寸肌肉的弧度,都蕴藏着雷霆般的力量。举手投足间,是天潢贵胄生来便有的气宇轩昂。
他穿完衣服,又走回来,从枕头下拿出一柄木制的小剑。
端详了一刻,把剑挂在腰里,出去了。
宋袖抬头看了一眼。
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那剑又不能杀人,难道是桃木剑,辟邪的?
她想起自己也做过一柄桃木剑,没想到萧煌已经二十了,还玩这种东西。
等宋袖醒来,宫女已经在殿内忙碌。
她们打开窗棂,擦拭几案,铺床叠被,井然有序。
看到宋袖,宫女们迅速低头,掩饰脸上的神色。
艳羡的、妒忌的、嘲讽的、事不关己漠然做事的。
宋袖厚着脸皮钻出床帐,换好衣服,用完早饭,准备出门。
是时候去找寻亲人了。
先要去一趟四海镖局,问问他们妹妹的下落。
三年前,宋袖卖了自己给妹妹医病,再交给镖局,委托他们把妹妹送回故乡。
这之后,宋袖一次次给留在夏州的亲属写信,却杳无音信。
驿站传书的费用很高,他们或许舍不得写信吧。
终于在半月前,宋袖收到夏州堂弟的来信。
堂弟说,妹妹从未回去过。
宋袖提着一颗心,不敢把事情往坏处想。
如今她终于自由,可以去找妹妹了。
只不过离开东宫前,一品女官苏舞按照萧煌的吩咐,让一名护卫跟着她。
苏舞道:“你保护宋袖,宫门下钥前,要带她回来。”
护卫名叫千客,跟宋袖年龄相仿。
他比宋袖高一些,用布带束紧略显宽大的护卫制服。塞了那么多层衣服,他的腰还是很薄。
宋袖看看他白净的面皮,书生气的表情,怀疑是他保护自己,还是自己保护他。
“你的名字,”宋袖在路上没话找话,“是取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吗?”
“不是,”千客答,“因为卑职姓千,出生时家里来了客人。”
宋袖张大嘴巴点头,道:“原来如此。”
此时有一匹马从他们两人面前经过,千客吓得向后退了一步,踉跄着蹲在地上,面色煞白。
宋袖很庆幸,她带着棍子。
敲开四海镖局的门,宋袖把三年前的运票交给掌柜。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两银子的费用,把宋袖的妹妹宋锦送回夏州祖宅。
“如果当年你们送到了,”宋袖道,“会有族人给你们签上凭据,表明完成运镖。如果没有送到,还请告诉我人去哪儿了。”
掌柜放下算盘接过票据,仔细端详。
千客小声跟宋袖说话:“宋娘子的脾气真好。”
宋袖低声道:“一开始谈事情,一定要好言好语,不能闹翻。”
可那个掌柜此时看完了运票,哼了一声,把运票扬手抛在宋袖脸上。
“三年前的运票,这会儿来问?你脖子上长的是脑袋,还是葫芦?”他说话声音很大,吐沫星子喷出来,让宋袖退了好几步。
“来人来人,”他干嚎着,“有人砸场子!快把他们打出去!”
千客躲在宋袖身后:“是不是还得好言好语……”
话音未落,便见宋袖握紧棍子给了掌柜一下。
“咚”的一声闷响,这一棍打在掌柜肩膀上。
宋袖骂道:“你脖子上长的才是葫芦!你凭什么把我打出去?”
千客从宋袖身后钻出来,提醒宋袖:“咱们被人围上了。”
所以——要不要恢复好言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