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煌身姿高挑五官硬朗,迈步进楼,便已吸引许多人的目光。待宋袖醉醺醺地指着他喊,更是引得所有人都看过去。
酒楼掌柜面露不解:“娘子是那位公子的什么人?”
看宋袖的衣着打扮,要么是哪个普通人家的小姐,要么是豪门贵胄府中的婢女。
而走进酒楼的这位公子,衣冠出众、天生矜贵,不像这娘子的家人朋友。
宋袖对掌柜眯眼一笑,道:“我?我是他的债主啊。”
众人哈哈大笑,表示不信。
萧煌身上随便悬挂的一块玉佩,看起来便价值连城。这样的公子,欠你钱?
说话间,萧煌已经拾级而上。
距离宋袖还有三层台阶,他停下脚步,抬起下巴看着对方。脸上一半嫌弃,一半阴郁。
“是不是小娘子说大话?”掌柜含笑询问,“公子果真欠她的钱吗?”
萧煌道:“不错。”
那一文钱,还记在宋袖账本上。她的确是自己的债主。
众人一片震惊,在那些震惊声中,萧煌问:“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在这里喝到烂醉如泥?”
宋袖拽紧栏杆,竭力让自己不要摔下去。听萧煌这么说,她委屈地撇着嘴:“我找我妹妹。”
说着就要哭。
“哭了也得喝完十八碗。”掌柜提醒。
萧煌转头,狭长的眼眸中一抹厉色,如寒光在空中划过。
可他并未动怒,正色道:“还有几碗?”
七碗。
千客喝了五碗,已经倒下。
宋袖喝了六碗,迷迷糊糊。
萧煌端起一碗酒仰头,喝完了放下,宋袖认真看看,道:“还剩一滴。”
“上楼。”萧煌修长的手指扣住宋袖的细腕,拉着她向上走。
宋袖不忘了再出一份力,可是酒碗拿起,却被萧煌接过去。
他一手端起酒碗,一手牵着宋袖,身后还跟着努力向上爬的千客,酒水入喉,已走到三楼连廊。
距离他们最近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沉声道:“不必喝了。”
萧煌款步而入,门在他身后合上,那人才说了后半句话:“没想到小小脚帮,竟劳动太子殿下大驾。”
这话听起来恭敬,可是说话的人,全然没有恭敬的样子。
宋袖迷迷糊糊地抬头,只看到一双黑色的羊皮靴上钉着闪亮的铁环,束紧宽阔的裤脚。
顺着裤脚向上看,一条长长的腿,搭在红色桌案上。
这条腿的主人二十多岁,他斜靠在木椅上,腰板硬朗、身材伟岸、肤色古铜。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狂野不羁的表情。
“陆八万,”萧煌道,“终于见面了。”
一年前他便注意起这个帮派,待调查过帮派里的人员构成,更是谨慎提防。萧煌已查出陆八万,见过他的画像,但还是第一次同他见面。
陆八万干笑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没有给萧煌让座,慢悠悠走过来,脸上带着散漫的笑,道:“先前有人找过我,说是想让我们为朝廷做事。我们这些人,无非是扛扛大包拉拉船,挣点糊口钱。朝廷不缺人,我们也没有那个能耐。”
萧煌面色微冷道:“你想多了,本宫对你没有兴趣。今日要来见你的,是本宫的……”
萧煌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宋袖喊起来。
“陆八万!”她歪着头,震惊地辨认对方的脸,然后伸出手捉住对方的衣袖,把他的衣袖扒拉起来,看到他手腕上细细的银镯。
那银镯上挂着一个长命锁,被红布仔细缠裹,防止磨损。
错不了,这是她的好朋友。
陆八万同样怔住。
他僵硬地任由宋袖捉住自己,双眼放光,神色激动无措:“阿袖!怎么是你?我只听说有个貌美小娘子来了,心说管她美不美,不想见。我若知道是你,我、我就跳下三楼去见你!”
“我喝了你六碗酒!”
宋袖确认了他的身份,突然怒不可遏,扭头去找她的棍子。
这时候门被推开一条缝,千客把棍子塞进来。
接下来,萧煌便只能站在屋内,看宋袖追着陆八万跑。
陆八万身体灵活,腾挪奔跑间似有武学步法。但他却跑得不快,好几次故意落在后面或者绊住什么,任宋袖一棍棍打在他身上。
“你消消气啊消消气,”陆八万求饶着,完全没了之前的从容自信、洒脱放荡。
宋袖打得并不重,等消了气,才问:“你怎么来了京都?”
“说来话长……”陆八万亲自搬来椅子,让宋袖坐下,又要去倒茶,却发现他的壶里都是酒,顿时又有些讪讪,“我让人送茶进来,我跟你慢慢说。”
“说正事吧,”萧煌打断他,“你为什么去偷四海镖局?”
“对,”宋袖的酒已经醒了些,“我也是因为这个来找你,四海镖局的运票呢?宋锦丢了,快帮我找找她。”
听说宋锦丢了,陆八万神色一暗。
“我偷运票,也是因为半年前,有个船夫委托他们把儿子送回老家,结果把人送丢了。”
“他们怎么说?”宋袖问。
“说是遇到劫匪,跑散了。草草赔了些钱,便算了事。”
镖局送丢了货物,需要原价赔偿。送丢了人,基本上要赔几十两银子。
“那些钱算什么?”陆八万重重拍一下桌子,“人比钱重要,多少钱也赔不了一条人命!我拿走他们的运票,威胁他们交人,不然便把运票送去官府。结果他们背后有人,肆无忌惮。”
“那些运票呢?”宋袖道,“给我。”
“挺多的,”陆八万指着几个箱子,“都要吗?”
当然都要,然后等清醒了,找出宋锦那张运票。
离开时,陆八万颇有些依依不舍。但他不说,他只是看着宋袖的马车,抱着胳膊啰嗦。
“住哪儿啊?我怎么找你?你们都醉了,谁来驾马?我送送你吧?”
“本宫没有醉。”萧煌把他的马绑在马车上,不等宋袖同陆八万告别,便挥动马鞭。
马车窜出去,搅动已经沉静的夜色。
树影在马车两边急速退去。
月光稀薄,照着银色的马鞍。
萧煌一言不发,听宋袖靠在马车车厢,絮絮叨叨。
“棍子呢?不能把我的棍子丢了。棍子在。”
“发簪……发簪在。”
“荷包呢?荷包也在。”
“千客呢?别把千客丢了。哦,千客躺在后面了。”
她一样样清点着,哪一样都不能丢,不能舍弃。
萧煌冷哼了一声。
棍子、发簪、荷包、侍卫,一个个不值钱的东西,也值得她这么惦记。
萧煌转过头,想询问宋袖,她和陆八万是什么关系。
然后车帘突然被宋袖掀开,她露出一张微醉的脸,痴痴地看着萧煌,笑了。
“太子殿下也在,没有丢。”
宋袖声音温软,眼神迷离。
夏日的风擦过萧煌的脸颊,温热得像婴儿的手指。
他面色不变,心中却翻起一层层细密的波澜。
她在……清点自己?
怕自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