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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息怒，”皇后一面安抚皇帝，一面斥责前来禀告的宦官，“本宫看你们是闲得厉害！宫里乱叫的蝉不知道粘下来，倒知道跑去东宫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滚下去！”
宦官吓得面如土色，偷看一眼皇后铁青的脸，又等着皇帝的命令，没敢动。
见皇后气极，皇帝反而安慰起皇后。
“算了，”他沉声道，“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忤逆朕。”
“太子已经做得很好了，”皇后道，“关心那丫头，也说明太子仁义。不像萧煜，成日里埋头政务，像个木头。”
萧煜排行第三，继后所出。
昨日萧煌因为殴打四皇子萧烁，被皇帝禁足，政务已经交给三皇子萧煜。
皇帝怒色未减，询问宦官：“他怎么亲自去寻丫头？”
宦官答：“听说那丫头出了什么事，陷入危险。”
“既然陷入危险，该让太子亲军——”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也才想起来，萧煌没有太子亲军。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消了气。
一个没有亲军、没有幕僚，没有大臣拥护的太子，才是让他放心的太子。这样的太子，即便跑出宫门，难道还能起兵谋反吗？
皇后察言观色，欲言又止。
看皇帝的表情，似乎已经不打算追究此事。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果然，皇帝蹙眉道：“就由他胡闹去吧。”
“我们不是胡闹，”到达码头已是午后，宋袖向一个脚夫解释，“我们是真的想见见你们帮主。”
五旗帮声名鹊起，京城已经无人不知。可他们的堂口在哪儿，帮主是谁，却又万分神秘。
脚夫挑着担子，面露难色：“娘子您挡着小人的路，要找什么五旗帮，还不算胡闹吗？我们这里都是本分人，没有什么帮派。”
“那你看看这个！”千客递出腰牌，道，“东宫办案，请你配合。”
那脚夫盯着千客的腰牌仔细地看，却茫然摇头：“俺们不识字。”
“东宫！我们是东宫来的！”千客急得要跳脚。
“东宫在哪儿？”脚夫道，“没去过。”
“那是你能去的吗？”千客跟脚夫吵架，宋袖已经走开几步。
她站在码头上，看着碧波荡漾的渭水、装卸货物的船只，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她的目光会下意识看向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怔愣片刻，再移向别处。
不是，都不是。
上天不会给她那么好的运气，让她走在人群里，突然便看到妹妹的面孔。那样她会向妹妹跑过去，紧紧抱住她，道歉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们原本该保护你，却一个个离开了你。
“这里的人可真多。”宋袖吸了吸鼻子，感慨道。
“卑职的肚子可真饿。”千客拍了拍肚子，叹息道。
“等一等。”宋袖道。
她在码头上吹着风，余光注意离开的脚夫。
对方送完货，从一艘货船旁边绕过去，一路小跑到一棵柳树下，跟那里站着的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向宋袖这边看了一眼，便拐进码头旁的一家酒楼。
那是此处最大的酒楼。
临水而建，三层楼阁，灯笼摇摆，旗帜飘扬。
没有店小二在门口招揽生意，但时不时，便有衣着显贵的客人进出。
那男人穿着草鞋走进去，与酒楼来往的宾客格格不入。
“咱们去那里吃。”宋袖抬手指过去。
千客吸了一口气：“宋娘子的银子够吗？”
她应该是没有钱，不然也不会一碗绿豆水，分成两份喝。
宋袖笑着伸手：“腰牌！”
山珍海味，点了一大桌子。
千客看着滋滋冒油的陇右道烤羊腿，薄到透明的淮南道鱼片，甜香可口的江南道九层糕，还有不知道哪里的特色四喜丸子，目瞪口呆。
“宋娘子，”他咽着口水道，“我这腰牌，可不是金子做的。”
再说了，东宫对他们这些侍卫管束严格，绝不允许在外面胡乱赊欠。
“先吃饱。”宋袖给千客盛了一碗米酒汤圆，“再结账。”
可掌柜的竟然走过来，让他们先把账付了。
千客大口咀嚼着烤羊腿，筷子夹着一颗四喜丸子，左手拿着九层糕，用下巴示意掌柜，找宋袖要钱。
宋袖对掌柜笑了笑。
她穿着最普通的衣服。
粉色的齐胸短襦高高系起，青色留仙裙似乎打了一百道褶子。漆黑的头发一半堆在头顶，插着一支桃木簪；一半齐腰而落，宛若流云。
她端正地坐着，脖颈优美，身上毫无下人奴仆们的佝偻疲惫之态。
千客知道宋袖模样好看——若不然也不会被太子宠幸。可当她这么笑起来，才惊觉宋袖不只是好看。
她笑的时候会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人失去戒备、忘了烦恼，仿佛在人生最失意处，看到希望、得到慰藉、升腾起勇气。
不过——她的脸皮真的很厚。
“是这样的，”宋袖对掌柜笑道，“我们不准备付钱，因为打算帮你们瞒着秘密。”
“什么秘密？”掌柜四十多岁，眉目精明，显然见过世面，可还是沉下了脸。
宋袖环顾左右，从天井看向三楼最高处，道：“你们这五旗帮的堂口开在酒楼，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
说话间，她已经把东宫腰牌推过去。
“朝廷禁止私结帮派。我们不是来找麻烦，只是想见一见你们的帮主，找他问句话。”
宋袖找脚夫打听五旗帮，脚夫立刻传话进酒楼。再加上这酒楼没有名字，只在外面竖着一杆旗，很难不让人怀疑，就是五旗帮的位置。
不如试试，万一猜对呢？
掌柜仔细看着腰牌，显然认得上面的字迹。
但他不像四海镖局那样，见到“东宫”二字就吓到颤抖。
他的面色僵硬一瞬，再豪爽地笑笑，坦荡道：“娘子要见我们帮主，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吗？”
猜对了。
“什么规矩？”宋袖放下筷子。
大碗的白酒从一楼摆到三楼，总共十八碗。
“走上去喝完这些酒，便能见到我们帮主。”掌柜笑容满面，不像逼迫。
千客扭头就往外走：“我去喊兄弟们来！”
“回来！”宋袖阻止，“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去过四海镖局，算是打草惊蛇。
此时回城找人，就只能明日再来。
宋袖怕夜长梦多，出什么岔子。
但千客还是出去了一趟，说是要腾空肚子，才能畅快饮酒。
等他回来，宋袖已经喝下第一碗。
宋袖觉得，这酒有些像军中的酒。
火辣、醇厚，喝进去喉咙像刀舔过，然后四肢“轰”地热起来。
“一人一半。”她递给千客一碗。
酒楼里客人不多，看有人摆出了砸场子的架势，有人离开，也有人看热闹。
“姑娘豪爽！”
“娘子好酒量！”
听到大家称赞宋袖，千客也激动起来。
“都包在卑职身上。”他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喝完三碗，就开始摇晃。
第四碗漏出一半，洒得前襟湿透。
第五碗，他扶着栏杆，大着舌头对宋袖说话：“卑职……不是醉了，是，是饱了。”
虽然是对宋袖说话，他却拉着掌柜的手。
掌柜见怪不怪地劝他们：“如果不行，就改日再来吧。”
宋袖已经坐在二楼台阶上，端起第四碗酒。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声音却依旧清亮：“说好了，喝完了这些，就要让你们帮主……出来。”
“我们帮主说话算话，”掌柜道，“从不食言。”
宋袖仰头饮下这碗酒。
说起来，如果见帮主，都是这么喝酒上去。
那即便是想要惹事的，也无力打架骂人了吧？
所以，不能醉。
不能醉。
宋袖嘱咐着自己，渐渐开始喃喃自语。
千客挣扎着趴在楼梯上，勉强够到一碗酒，要跟宋袖碰杯。
“干了！”宋袖却碰了一下千客的额头，道，“不能醉。”
太子萧煌走进五旗帮酒楼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千客出城前，已传消息回东宫。
说他们去找四海镖局查运票，四海镖局把责任推到五旗帮头上。
萧煌觉得，自己违反皇帝的禁令离开东宫，不是因为宋袖，是因为五旗帮。
这是一个他已经调查很久的帮派，不能被宋袖以东宫的名义，惹出乱子。
策马奔来的路上，萧煌甚至有些烦躁。
真是个惹祸精！
然后他便看到惹祸精喝醉了，看到自己，晃晃悠悠站起来。
宋袖倚靠着栏杆，晃得似乎随时会滚下楼梯，对萧煌伸出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招手。
“你来了？来，帮我喝几碗！”
她满脸红晕，语气不容置疑。
萧煌觉得，她简直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