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组织起来

赵一曼的抗争并没有立即改变她的处境。大哥李席儒仍然顽固不化，他知道赵一曼写文章批判自己后，更加恼怒。但赵一曼并没有被吓倒，她明确认识到要想争得自由和解放，就要坚持学习，坚持斗争。通过一段时间的读书学习以及大姐夫的思想启蒙，她的眼界在不断地扩大。她不是只看到自己家乡这一个小小的村子，她已经在放眼全国，她要从这个小村庄开始，把解放的火种撒遍全国。她不再与大哥强烈对抗，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进行斗争。那就是，先从身边做起，联络本村本土的妇女同志，把她们团结起来。

1922 年 5 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广州举行。团的一大召开之后，四川各地也建立了团组织。郑佑之也在宜宾各地做着发展团员、建立团组织的工作。思想进步的赵一曼也要求加入青年团。1923 年春，赵一曼写信给郑佑之，询问青年女子可否参加青年团。郑佑之回信说，当然可以，还寄给她 5 本书，勉励她继续学习。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培养，1923 年冬，郑佑之同何珌辉以通信方式，介绍赵一曼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

入团以后，在郑佑之的指导下，赵一曼首先在本村妇女中开展工作，从中发现和培养可以加入团组织的青年。对于如何团结本村的贫苦妇女，郑佑之在来信中向赵一曼讲明了方法，他告诉赵一曼，对于来往的贫苦妇女，不可以一开始就向她们讲主义、革命之类的话，否则就会把她们吓到了。而应该用和蔼的态度，随时与她们闲谈，了解她们的生活情况，有什么苦处、难处，帮她们出主意、想办法。首先取得贫苦妇女的信任和亲近，再来进一步启发她们的觉悟，发动她们起来参加斗争。郑佑之还建议她，不必一开始就建立团支部，先以妇女解放同盟会的方式，发现和培养有进步思想的人。

于是，赵一曼走出家门，到邻居家串门，帮助邻居妇女锄田、摘菜，照顾孩子，烧火做饭，和她们拉家常。通过这些活动，赵一曼对旧社会农村妇女的各种不幸遭遇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

此时，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共同领导的国民会议运动正在全国如火如荼地开展着。1923 年 7月，中国共产党在《第二次对于时局的主张》中首次阐明了国民会议的主张，提出以国民会议取代被军阀把持的国会。1924 年，在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国际的帮助下，孙中山对国民党进行了改组，实现了第一次国共合作，建立了统一战线，共同进行反帝反封建的国民革命。1924 年 10 月，受革命思潮影响的军阀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推翻了曹锟、吴佩孚把持的北京军阀政权，并电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11 月，孙中山接受邀请，开始北上。行前，他发表“北上宣言”，提出对外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和对内扫除军阀两大目标，主张召开国民会议，争取国家的和平统一。12 月底，孙中山到达北京。这时他已身患重病，但仍坚持与段祺瑞军阀进行斗争，主张召开国民会议共商国是。

中国共产党支持孙中山北上，并推动全国各阶层人民和工会、农会、学生会、商人、妇女会等群众团体，纷纷组织国民会议促成会，强烈呼吁国家大事由国民决定，召集国民会议制定宪法，铲除封建势力，建立民主共和政体，反对段祺瑞政府召开的善后会议。在全国兴起国民会议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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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后会议指的是北洋军阀段祺瑞召集的会议。1924 年 10 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推翻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控制的北京政府，推段祺瑞任临时执政，同时电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段祺瑞为抵制孙中山关于召集国民会议以谋求中国之统一与建设的主张，于1925 年 2 月 1 日在北京召开善后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各省军阀代表及政客百余人。会议通过的《国民代表会议条例》，规定国民代表会议的权力可由执政府任意限制。这个会议是军阀官僚进行政治分赃的一次会议，与真正的国民会议完全是两回事。遭到共产党、国民党及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

郑佑之把国民会议的有关材料也寄给了赵一曼，赵一曼学习了这些材料之后，感慨万千。她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全国人民在为争自由、争民主而斗争，作为青年女子，可以做些什么呢？她挥笔写就了《青年女子与国民会议》，寄到上海。向警予主编的《妇女周报》于 1925 年 4 月 19 日将此文刊出。在这篇文章中，赵一曼联系自己的遭遇，控诉了女子们处于极低下的地位、所遭受的无穷的苦痛、被强加的种种束缚、数千年男尊女卑的歧视，号召青年女子们团结起来，推翻不平等的社会强加到身上的千重压制，参加到国民会议运动中，去争取自己的权利。

文章满含感情地写道：

社交公开，男女平等的呼声，早已灌注于一般人的耳鼓。但至今犹未见诸实行，并且还有大多数的女子——尤其是青年女子，深深感受无穷的悲哀，无穷的痛苦！（我也是其中之一）唉！我们女子，数千年来总是处于极卑劣的地位，近数年虽有女子参政同盟女权运动同盟之发现，可是终不免男尊女卑的歧视，且种种束缚仍然加于我们身上，竟不能推翻那千重压制，这是何等可伤的事啊！

她写了自己在读了关于国民会议的材料之后的感想，号召全国的青年女子们起来参加国民会议，向国民会议提出议案，争取男女平等的权利：

适才读到中国青年第五十期，为《国民会议奋斗》一文不觉喜极而泣！这真是数千年莫逢的大好机会呵！我们女界——尤其是青年女子，正当努力参加此会，提出要求，求得将来果与男子平等，才不枉我们前此的牺牲……愿全国的姐妹们，多多提出切身的议案于国民会议！总之，我们以前是“事事不能过问”，我今后“非事事过问不可”！道是我们女子我们受压迫的青年女子，根本上极正大的要求。

她详细列出了关于废除旧礼教、实现男女平等 13 项要求：

（一）废除一切束缚我们女子的东西，尤其是压死青年女子的旧礼教。

（二）社交公开：女子有通信的自由，蓄发，剪发，择业，结婚离婚，种种绝对的自由。并规定保护受痛苦逃婚女子的专条；即抱独身的女子，父母——尤其是兄嫂，亦不得强迫出阁。

（三）男女求学的机会须平等：不惟自小学以至大学，均须撤（彻）底开放，并须严定父母——尤其是兄嫂阻止青年女子求学之罚则。

（四）男女身份平等。女子须有继承袭产权，不单是分产。须有执政权，不单是参政，凡应公开的更不得借口“年幼”，不使我辈青年女子参加或预闻。

（五）普及女子教育，特别要注重青年女子。并废除良妻贤母之教育，严禁宗教徒对于青年女子之诱惑与害迫。

（六）有志求学而力不足的青年女子，国家或地方，均当供给以入学的费用。

（七）禁止蓄童养媳，禁止纳妾，蓄婢。立法严惩拐卖幼女溺女，及虐待妻妾婢媳，以振刷恶俗。

（八）禁止奖励虚伪之贞节主义。如旌表节孝等，尤其是过门守节。提倡再婚妇与处女一体受社会上之待遇。

（九）不惟女工与男工作同样的工当得同样的报酬，即青年女子和做了成人一样的工作，也当得一样的工资。

（十）女工月经期内，厂主当加以优待，不得强迫做工，更不得扣减工钱。

（十一）女子妊孕期内，不得做工；并须由国家供给以充足的生活费。

（十二）废除娼妓制度，禁止穿耳，缠足的恶习惯。取缔妖淫装饰品。

（十三）为使我们的要求有力而实现起见，国民会议须尽量参加妇女团体，尤其是青年女子的代表。

提出这 13 项要求之后，在文章的末尾，赵一曼向全国的女同胞们发出号召：大家团结起来，促成我们的国民会议！

这篇文章是只有 20 岁的赵一曼深入思考的结果，她当时是一个生活在偏僻山村里，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而且缺少革命理论和实际斗争经验的青年女子，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能提出非常符合当时全国妇女的实际情况、代表女同胞的切身利益的13 项要求，实在是极其难得的。今天看来，这篇文章仍然让人感佩不已。

接着，在郑佑之启发和帮助下，赵一曼继续做着联络村里女性的工作。二姐李坤杰在她的帮助下入团以后，两个人一起开展工作。她们首先联络了几个吃长斋抱独身主义的妇女，这些人行动起来比一般的家庭妇女更方便。她们利用朝山、赶庙会等机会在外边活动，联系了 30 多人。初步具备了把这些妇女联合起来成立一个组织的条件。

本来，她们计划在 1925 年农历四月二十八日召开成立大会，赵一曼提前到了二姐家，连夜写好了开会的通知书。可是这时却遇上军阀之间的战争，白花场来了许多军阀杨森的反动军队，到处抢东西，抓人。赵一曼担心这种情况下不安全，二姐让她暂时躲在家中的仓里，外面用锁锁住。等军阀的反动军队离开了，赵一曼才出来。

虽然妇女解放同盟暂时没有组织起来，但赵一曼姐妹的革命活动仍在继续。她们的活动也得到了上级党团组织的指导和帮助。1925 年 6 月，郑佑之给赵一曼写信，告诉她，目前一曼和二姐是共青团员，如果她们能再邀请一两个同志入团，就可以成立团支部了。他还指导一曼，可以专门在青年女子中去寻找适合发展成共青团员的对象，将来女同志多了的时候，还可以特别成立一个妇女部。赵一曼按照这些指示，和二姐积极工作，从平时比较了解的女青年中，又发展了几名团员，于 1925年 10 月 26 日在白花场成立了共青团支部，赵一曼担任团支部书记。

在团支部成立之后不久，成立妇女组织的条件也成熟了。12 月 13 日，在二姐李坤杰的住处曾家湾石板寺召开了“白花场妇女解放同盟会”成立大会，通过了成立宣言和简章，推选李坤杰为会长，一位反对包办婚姻、吃长斋、终身不嫁的姑娘曾贵儒为副会长。赵一曼担任文书，实际上主持会务工作。当时有会员 30 多人。

在成立大会上，赵一曼向会员作演讲。这个同盟会是她辛苦付出的成果，她有万语千言要对女同胞们讲，她喊出了千百万妇女的心声：姐妹们，我们妇女在古代还是有许多有能力的人的，都是因为受了几千年的封建压迫，我们才没能得到解放。什么三从四德，这都是给我们戴的枷锁！在家从父，父死还要从兄！出嫁从夫，夫妻应当互相友爱，为什么女的就要从男的呢！夫死还要从子！他们还把我们当人看待吗！

赵一曼这些话，句句都是对封建礼教的控诉。她越讲越激动，带领妇女们高喊口号：起来，姐妹们，打倒三从四德，反对多妻制，反对童养媳制！

妇女解放同盟会成立后，赵一曼带领会员们积极为妇女办事，帮助她们解决问题，解除痛苦。有谁家婆媳不和了，妇女会出面调解，有谁家女儿受后娘欺负虐待了，妇女会出面评理。妇女解放同盟会受到广大妇女群众的热烈拥护，会员很快发展到 180 多人。妇女会还在白花场办了一所女校，二姐李坤杰任校长，老师有李坤杰的丈夫肖简青等人。招收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入学，使这些一直受苦受难、目不识丁的女孩子及成年妇女，有了入学读书的机会。

赵一曼领导的革命活动，在她带领下建立的妇女会、义务女校，在那闭塞的山沟里猛烈冲击着当地的封建势力，当地封建卫道士极为恐慌和仇视。他们收买一些地痞流氓，常常闯入女校教室捣乱，殴打学生和老师。赵一曼带领妇女会成员勇敢斗争，狠狠打击了那些封建老顽固的嚣张气焰。

封建卫道士们又打起了另外的歪主意。赵一曼的本家族人向她发起了围攻，骂她“伤风败俗”“败坏门风”，责令家长严加管教。大哥李席儒决定马上把赵一曼嫁出去，找个厉害的男人管教她。于是，媒人不断上门说亲。

赵一曼义愤填膺，她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她要努力抗争。一天，说媒的又来了。赵一曼割了一捆藿麻，等在大门口，见媒人从房内出来，立即冲上去拦住，大声对媒婆说：哪个要你来管我的闲事？以后你要再敢上门来，我就用这藿麻收拾你。你知道，我是说得出来做得到的。那媒婆看着赵一曼手里的藿麻，感觉这姑娘可真不是说着玩吓唬自己的，赶紧求饶，表示自己以后再不敢来了，说完赶紧溜走了。

此后，赵一曼又多次向当家的大哥提出，自己决不嫁人，要到城里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