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看看这个视频,你看这孩子,也就是七八岁吧,是个流浪儿,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有的说是本地的,有的说是江苏那边的,在这一带流浪好几年了。你看他穿的衣裳都是大人的,说不定就是在垃圾箱里捡的,头发又长又脏;他饿了,就随便到各家讨点儿,晚上还不知道睡到哪里。(孩子坐在村边亭子的栏杆上抽烟)你看这抽烟的姿势,很老练,满不在乎,有时候看见大人过来了,他故意出洋相,把两支烟叼在嘴上,同时点上抽。
他这样做,是为了证明自己,找存在感。你要不挽救他,以后变成什么人,还用想吗?
我们志愿者找到他,把他送进学校,学费全免。孩子开始不识数,老师慢慢地教,他也慢慢地变,现在学习很认真。你看,这是现在的样子,穿上校服,干净整洁,听说这孩子很遵守纪律,和同学们很团结,就是换了一个人。
有个孩子叫金宝,个子长得不矮。他还没有出生,父亲就遭遇了车祸,爷爷伤心过度,不多时间也去世了。母亲把他生下来,看看没有奔头儿,扔下他就改嫁了。
金宝从小跟着奶奶和小姑生活。家里就剩下这根苗儿,奶奶当然对孙子溺爱了,慢慢养成了金宝蛮横无理的性格。在学校里他根本不学习,是个“惹不起”,又砸又摔,后来干脆不上学了,就在外边撒野,上网吧,打游戏,没钱了回家向奶奶要,奶奶没钱给,他就破口骂,还抄起棍子打奶奶。
和金宝对接的志愿者叫褚夫彩,刚到金宝家,金宝就很无礼,冲着褚夫彩翻白眼,说你上俺家干什么?走,快走!褚夫彩微笑着说,我来看看你和奶奶。金宝斜着眼说你算老几啊,谁用你看啦?出去!
褚夫彩不生气,也不泄气,她先到四周邻居家了解情况,然后,每周就骑着电动车到金宝家。两地相距十几里路,褚夫彩也不知去了多少次,用她对金宝奶奶的话说,我去你家的路都不长草了。
褚夫彩和金宝谈话,金宝就是不听,很不耐烦。褚夫彩几次想放弃,可是再一想,如果放弃了,这孩子就完了。她铆足了心劲儿,再来,就这样缠磨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金宝给褚夫彩打电话,说阿姨,我听你的劝,我想上学了。褚夫彩一听激动啊,自己接触了金宝半年多,他从来没叫一声阿姨。接着电话,褚夫彩掉眼泪了,工夫没有白费,终于把这孩子的心暖过来了。
从那,金宝有事就给褚夫彩发信息,见了信息,褚夫彩就到金宝家。金宝把褚夫彩当成亲人,自己也上道了,规矩了。他小姑感激地对褚夫彩说,大姐啊,我侄子要不是遇到你,有可能,监狱就是他的家!
……
我们帮扶的孤困儿童,还有的是爹娘犯了法,进了监狱,孩子就跟着爷爷奶奶。在外边,好多孩子就歧视他们,你如果不关心,他们就很可能仇恨社会,不是偷,就是抢,慢慢地就可能会走向犯罪。
志愿者王以涛,到一个村里走访,书记告诉他说,你到谁谁家看看吧,挺厉害的。
王以涛进了那家门,看到那个孩子,非常吃惊。孩子的手上全是伤痕,是用圆珠笔一道一道硬划的。王以涛了解到,孩子父亲刚刚意外死亡,也就三四个月,母亲犯法入狱,他现在跟着爷爷过,爷爷八十多岁了,又瘦又弱,已经无力支撑这个家庭。
王以涛回到家,心里想着怎么办,突然接到孩子叔叔的电话,说孩子在学校自杀,用刀子在手臂上划,划了七刀,被人送到医院,缝了好多针。
王以涛觉得,自己必须对接这个孩子。从那,不论刮风下雨,老王定时骑着车子到孩子家,给他买来图书,辅导作业,然后爷俩聊天儿,也领着他参加一些社会活动。慢慢地,王以涛走进孩子的心里,每当王以涛要来的时候,孩子总是早早站到村口等着,一见面爷俩就拥抱在一起。
这孩子变得很优秀,不只学习认真,回到家就打扫卫生,洗衣服,陪着爷爷说话;他叔跟爷爷说话嗓门大,孩子就跟叔说,以后你和俺爷爷说话别吵了,爷爷这么大岁数,别让他生气了。家里有片果园,他还经常帮着爷爷干活儿,有时候,还帮他姑家两个表妹做作业。
王以涛跟我说,他非常喜欢这孩子,他的两个孩子也喜欢和他一块玩儿,我肯定要帮扶到底,让这个孩子成人,成才。
……
通过服务团摸排,志愿者刘涛结识了蒙阴山区的小在和小熙姊妹俩。她们的父母在七年前双双服刑,家里只有年近七旬的爷爷、奶奶和一个姑姑。
刘涛自从对接了这两个孩子,几乎每个周末都去看他们,辅导她们学习,做作业,时间长了,她们也愿意和他说心里话。有一次刘涛问她俩,你们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姐姐小在犹豫了很长时间,说就想让爸爸妈妈抱一抱。刘涛听了这话,心里很酸楚,这愿望对于其他孩子算不上什么,但对她们却成了奢望,父母触犯了法律,首先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刘涛当时就想,一定满足孩子这个愿望。
经过多方面协调,2018 年年底,刘涛带着小在和小熙,到历山监狱见了妈妈。2019 年 6 月 16 日,正是父亲节,刘涛他们又接上两个孩子,去了淄博监狱。高墙内,姐妹俩见到了爸爸,并通过视频连线见到了妈妈,一家人,以这样特殊的方式“团圆”了。
刘涛说,以前的做法,就是送钱送物,但我们发现,有些孩子心里并不愉快,我们就思考,孩子的内心真正缺什么。对于物质来说,国家对这些儿童的帮扶力度是比较大的,孤儿每个月有九百多块钱,这些孩子,缺物质的还是少,主要是精神上的缺乏,真正缺的是爸爸妈妈的那种爱,我们要从这方面入手。
……
这个群体的孩子,最容易出问题。有些孤困儿童,没人管或管不了,就在外边游逛。有个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大白天就在村里偷东西,抢东西,拿了就走,弄得全村不敢敞门。有的孩子,不给钱就打爷爷打奶奶,打他父亲,有的在社会上成了惯偷。前几天,市里有个孩子,唉,也是个孤儿,十六岁就开始偷东西,刚刚偷了一辆三轮车,也就是几千元,可是他过了十八岁了,判了。听到后我很心疼,我要是早知道他,早去帮扶他,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去年过小年那天,我们到历山监狱调研;今年的 6 月 14 日,我们又到淄博监狱,监狱长也是这样的看法,他们说,你们帮的这个群体,恰恰是我们想管却管不过来的,这里关押的中年以下的犯人,他们的孩子,有六成以上是孤困儿童,家庭教育缺失,最容易出问题了。
所以,我们重点关注未成年人犯罪问题,一个都不能让他犯罪。
我现在,掌握着近千名孤困儿童的信息,哪一个家庭都发生过悲剧,都令人心酸,但是现在,他们的境况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孩子的脸上都有了笑容。我们志愿团的成员,可以说人人尽心尽力,许多人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家,可是大家无怨无悔。
志愿者王光琳,到一个孤困孩子家去,进门就被人家打出来了,但是,咬咬牙,再去,一连十几次终于把孩子暖过来。她跟我说,我是豁上了,帮扶一个是一个。
前面我说过,我们志愿团千多人,就为了帮扶得精准,用了三个多月,对全市 9494 个村庄逐个排查,对零到十四岁的孤儿、事实孤儿、精神病家庭及服刑人员的孩子,全部筛查出来,共有 5317 名,同时建了档案库。费县的王光琳,为了这,把自己的生意放下,酷暑天开着车,走遍全县十二个乡镇的所有村庄,对所有孤儿挨家访问,你说她多细心啊,所有孩子的身高,穿多大的鞋子,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碰到问题,需要大家一起出力的时候,只要打个招呼,附近的志愿者都会赶过来。
在沂水县郊区,有个叫小玉的女孩儿,父亲生病去世,母亲智障。志愿者来到小玉家一看,树枝子挡在门口,周围都是杂草,草都长到了膝盖。院子里,都是成堆成堆的垃圾,瓶子罐子破衣服、塑料袋子,满地都是,只有一条小道能走到屋前。
屋子破砖烂瓦,门板碎了没人修,用胶带纸粘着。屋里,电线胡乱扯拉,五冬六夏的破衣裳全堆在那里,到处都是灰尘,到处都是蜘蛛网。一根房梁眼看就要歪下来了,只好用两根棍子顶着。
她们吃的用的,和垃圾混在一块儿。一张小床,娘俩睡觉根本伸不开腿,破被子,哪像是被子,就是灰乎乎的棉花爪子。
志愿者发出祈请函,大家立即响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物的出物。两天后,二十六名志愿者来到小玉家,有的扛着铁锨,推着小车,大家戴上头套和口罩,围上围裙,给小玉家打扫里外,爬上屋顶给他们修房子。
小玉家里根本没有厕所,户外角落里,大便、手纸成堆。正是夏天,大家忍受着高温和刺鼻的臭味儿忙碌,村干部调来一辆垃圾车,也带了一些人过来帮忙,几十号人一直干到下午六点多,扫除的垃圾,整整装了二十车。
接着,志愿者们用捐款买来了大衣橱、组合床和沙发等,有的从自家带来床上用品,给小玉家重新布置。床上给她们铺上褥子、单子,上边铺上凉席,挂上蚊帐。给小玉单独布置了学习的房间,放上新书桌,新椅子。
小玉写了感谢信,感谢帮助她的叔叔阿姨,自己一定好好学习,做个感恩的人,将来回报社会。
这么多志愿者,每个人伸出一只手,就能改变一个孩子、一个家庭的命运。兰陵县有个特困家庭,八十七岁的老母双目失明,妻子患有精神病,两个孩子基本上失学。我们先解决他的实际困难,志愿者给他家打扫卫生,刷墙皮,买上新家具。新被子新褥子,米面粮油送上,再和学校联系,把两个孩子分别送到临沂国防教育基地和临沂“百颗心”传统文化学校,都是全部免费。
我说,有钱不能给孩子,该吃的苦,已经让他吃了,主要从心灵上培养,让他们有阳光思想。
去年,我们组织了两千名孤困儿童夏令营,孩子们穿上统一服装开展活动,他们到景点游览,参观红色圣地,讲当年沂蒙山战斗故事,看电影,演节目,做游戏,诗朗诵,还有演讲比赛,孩子们可高兴了。
活动期间,许多企业都赞助,每天都有好几辆汽车,拉来葡萄、香蕉,一箱一箱往下搬,也不知道是哪些企业送来的。我问司机,司机说,老板不让我们说哪里。你看,这就是咱沂蒙山人啊,心里善,心肠热。有的企业经理之前就问我,钱缺不缺?如果缺我就随时捐。我说不缺,现在什么也不缺。
不要突出我,要突出我们这个群体,事情是大家干的,我不过是个组织者,也是临沂五千多名孤困儿童的父亲,想到这里,我很自豪。我们做这事儿不为名利,可是你看会议室里,各级部门的表彰很多很多,荣誉证书,奖状,奖牌,奖杯,锦旗,三面墙都放不开了,我看重这些,因为这不是给我的,是给这个群体的,我要全部陈列,我们八千多志愿者,不定什么时候会到这里看看,这里是总部。
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我也五十多岁了,也悟出些人生道理。钱再多,最终不是个人的,有再大的财富,最后还是归到社会。我时常提醒自己,花不能全开,要永远处在半开状态,这样心里总有追求,总有愿景,做事儿就会一直保持恒心,花如果全开了就要败,这不行。
我也给自己立下了誓言,它也印在志愿团的手册上:
不放弃,不抛弃,不漏掉,不让一个孩子犯罪,誓让每个孩子成人,让孩子们得到真心关爱。
我的价值观是:奉献、关爱、纯粹、担当。
我的使命是:建立一支纯粹、无私欲、良知清澈的志愿者队伍。
我的愿景是:沂蒙无孤,天下无孤!
徐军讲述着,放在桌子上的两手十指交叉,姿势纹丝不动,目不转睛,这是一个干练的人,一个有很大定力的人。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他说,我接个电话。……我是,做了?做得怎么样?顺利?顺利就好。小孩怎么样?还没醒?医生怎么说的?……那好,那好。
徐军告诉我,是济南打过来的,兰陵县一个小女孩儿,脊柱侧弯。(他让我看手机上的照片)……你看,腰都弯成罗圈形,根本站不起来,也不能走远,眼看就废了。我们找了专家,专家说手术能做好,今天在山大医院刚做完。孩子小,恢复起来也快,椎骨直了,就不影响长个子了。……花了六十多万,是志愿团募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