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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模狗样儿”话当年

“人模狗样儿”是个什么样儿?这是个问题。这词儿可以骂人,也可以自嘲;可以表示不屑,也可以表示亲昵。大约二十几年前,应该是在世纪之交吧,那时,江宁、洪胜和我之“人模狗样儿”正“初具雏形”,和当年的“窑哥们儿”们聚会了一把。

酒过三巡,当年的老矿长说沃×,在矿上,你们哥儿仨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现在还真行,都混出个人模狗样儿来啦!

江宁和他最熟。江宁从工人干到班长,从班长干到段长,后来从段长又干到了矿长,最后还当了矿务局的头头儿。当时他已经从矿务局调到一家市属大型国有企业当老总去了。那位开玩笑的老矿长,对我们都知根知底儿。我们相识时,叫他师傅。用当下时髦的网络用语,人家那时就是“骨灰级”的窑工啦。后来当了矿长,我们便成了“徒儿们”。在矿井下一起玩儿过命的人,甭管官大官小,得意失意,也不管师傅徒弟,年龄几何,都是从石头缝儿里钻过来的,开起玩笑,也肆无忌惮。江宁便说×,还说我们,当年你他妈的当我们矿长的时候,不也人五人六儿的嘛!

我们哥儿仨里,论年龄,洪胜是老大。因为在北京西城胡同里长大,他深得北京市井文化真传,是我们中间最为伶牙俐齿的一个。我们至今不知道在各自当官儿的单位里,是不是也都人模狗样儿的。反正我们哥儿仨凑到一起,或者说,和窑哥们儿凑到一起,是绝对不“装孙子”的。我猜,洪胜是看着江宁跟这位老师傅老矿长撒了欢儿,自个儿的胆儿也肥了,说贼×的,要不是逃脱了你兔崽子的魔爪,我们还混不到今天呢!

大家一起干杯,骂街,拍手大笑。

都明白,洪胜所说的“魔爪”,并不是这“贼×的”。如果真的就是这位,洪胜才不会戳人家肺管子呢。这小子,嬉笑怒骂,时发惊人语,其实也乖巧得很。

不过,这“贼×的”说得还挺对,我们哥儿仨——严格来说应该是哥儿四个,十八九岁时一起去挖煤的、最为“铁磁”的四个哥们儿,除了王大溪早早就离开了我们,剩下的哥儿仨,现在都算是混得人模狗样儿了吧。

我们谁也没奔着当官儿去抓挠,也没把当了个什么“官儿”当一回事。说实在的,我和洪胜在矿上干了十年,江宁则更长,能闹个全须全尾儿地出来,就算不错。好几个兄弟都埋在那儿啦,还有好几个,缺了胳膊断了腿儿。我也算一个——一九七三年让脱轨的矿车卷在车底下,弄折了腰。诊断是“胸12腰1压缩性骨折”,左腿没了知觉,几天就萎缩得像根枯柴棒子,都已决心当保尔·柯察金啦。受过这个,能从床上站起来,我就阿弥陀佛了。谁承想此后祖坟上开始冒青烟,先是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上了北大,后来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文学大潮里昙花一现了一把,随后到北京市文联搞专职写作,一九九五年就调到中国作协“当官儿”了。那会儿洪胜也早就从人民大学哲学系七八级毕业,到市委宣传部当差了。这小子对文场是敏感的。一见报纸上有我的名字,忍不住就来个电话:“怎么着兄弟,看来是又升官儿了?”我说是升了点儿。他每次都说×,你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我说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两个人就嘻嘻哈哈一通儿贫。其实在八仙过海奔“人模狗样儿”的道儿上,洪胜也没闲着——副处、正处、副局、正局……一路“牛市”。有时候我闻了信儿,也在电话里拿他开涮,我说你兔崽子别太牛掰了,特别是回到家,别吓着你妈,你现在可是“正庄儿”的“共产党”,不是“劳动党”了!……

“共产党”“劳动党”的掌故,后来被我用到了一个小说人物的身上,其实,洪胜的母亲才是原创。洪胜家是典型的北京平民。洪胜跟我们说过,他上小学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每天早晨,我妈上班前,捏好了窝窝头,搁在蒸锅里。这边课间操一散,我撒丫子就往家跑,捅开炉子,放上蒸锅,再跑回去上两节课。中午我和弟弟妹妹的午饭,就是这一屉窝窝头就咸菜啦……”

我们哥儿几个都知道,煤矿这十年,他魂牵梦绕的,就是入党。他爸当时在西城煤建公司上班。我们各自扛着行李,第一次坐上开往木城涧煤矿的火车,这小子就开始念秧儿,说真操蛋,没想到,我爹卖煤,我又挖煤来了,转来转去,一家子也没逃出个“黑”字!……后来我们哥儿仨在山沟里遛弯儿,他说了实话:“当时我想说的,还留着一句呢,到了嘴边没敢说!”“留了句啥?”“我爸还是‘黑五类’呢!这才是真惨、真‘黑’呢……”其实,所谓“黑五类”,说的是他爸在“历史问题”一栏里,自认解放前干过几天“伪警察”。至今我也没闹明白老人家干的是“军警宪特”的那个“警”,还是老舍笔下的“臭脚巡”,保不齐也就是和当今“朝阳群众”一样,当过几天“协警”而已……反正这几天的“伪警察”干下来,家里的窝窝头倒是有了。山河易色之后,“伪警察”窝儿里的雏儿们,“黑”帽儿可就顶上喽。因此,到了矿上,洪胜的汗珠子摔八瓣儿,为的就是“洗”了这头上的“黑”。可撅着屁股在井下干了十年,“动静儿”似乎是有了一点,却也没大动静儿。一九七七年年底,恢复高考。我说咱们考大学,颠儿吧!洪胜说,支部书记都给我透底了,这就要发展我入党啦,这儿正考验我呢。我说得得得,我妈都争取了三十多年了,光思想汇报就写了好几本儿啦,还考验着呢。他说,三十六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吗?我说×,那你就“哆嗦”吧,我可要颠儿了!

我考上北大以后,有一天到洪胜家。他妈一个劲儿数落我:“……建功你可不够意思,把我们家洪胜撂那儿,自个儿颠儿了!”我说伯母,那可不怨我,洪胜在那儿接受考验,要入党呢。他妈说,入党?我们洪胜要入,也是入“劳动党”,干活儿,玩儿命!您看我们邻院儿就有个“共产党”,今儿往家拉钢筋,明儿往家拉板子,共产!……后来见到了洪胜,我说,哥们儿,你可先得给你们家老太太上上党课,瞧她这一通儿“共产党”“劳动党”的乱喷,差点儿没把我给“和平演变”了!……洪胜说×,你丫这玩世不恭的样子,难怪你成反革命嫌疑!王群栋不弄你,我都得弄你!

王群栋是我入矿时那个岩石掘进队的党支部书记,给我扣过“反革命嫌疑”的帽子。那时我混得灰头土脸。不过日后说起,都成了笑料。

洪胜也没坚持半年,到了儿还是让他妈给“演变”了。等到七八年高考的时候,他也要颠儿了。有意思的是,党支部书记又来了,说:你的考验又来了,你可要经受得住呀!

洪胜告诉我,当时他跳脚儿骂的心都有——别操蛋了!党哪儿不能入啊,我非跟你这儿入?

我说,得得得,你有这心,也没这胆儿!别忘了,你丫一个狗崽子,我就不信你能横到哪儿去!

………… wuAxsvYQKXubz2R6STslC3GkOwlIN6VhK9dea9EtKAkthlWRZ0BtHsHIp4Uot8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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