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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试锋芒

1938年10月,国民党军事调查统计局正式落户重庆,在重庆下罗家湾设立办公室。

重庆的清晨的黎明悄悄逝去,一丝儿凉凉的风撩拂着落地长窗的窗幔,窗前一片青翠的云松和挺直的白桦,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来回在枝叶间蹦弹,是它唤回了春的诗,夏的梦、秋的墨绿和冬天凛冽的寒霜。而今,这精怪的灵物又在鸣唤着空荡荡的时光,啼声如血。

宽阔的操场上与林荫道上空无一人,这里虽有茂林修竹,假山流泉以及与林荫道相通的幢幢小洋楼,恍如一个童话世界。然而,执掌时代乾坤的人,却无心在愉悦的画屏里流连,他们时时在算计着某一个人的前程。就在这里阴森幽静的罗家大院里,到处是暗哨机关,普通人从“军委会”停车场走进去,并不会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有几辆美式吉普车停在操场上。于是放胆往里走,殊不知,这时就有头戴黑色礼帽的年轻人从林间僻静处走出来,拦住你盘问。

国民党军统局渝特区就设在这里。渝特区的前身是京特区。南京沦陷后,军统本部随蒋介石迁都重庆。阳光照射着厚重的窗幔,斑驳的光晕投射到窗前的一个人身上,他的硕壮的身影在日光里愈来愈小。当他移步到宽大的案桌前时,已完全被太阳光抹去。于是他解开了白衬衫的领口,再一次拾起桌上那封信。中式信封上写着一行蝇头小楷:

谨呈:渝校第一教室,吴平涛同志亲启。

这个手中拿着密信的戴笠,曾在上海76号扮演过重要角色,从上海到重庆,辗转风尘,都没有使他多谋善变的大脑陷入迷茫,相反,他更加小心和机警,面临刚刚开张的摊子,他的机器又开始运转了——他就是号称东方特工西姆莱的戴笠。

重庆扼川东门户,挟两条大江奔涌向前,乃大西南重镇,集八方英豪。近年来,从各沦陷区涌入山城的难民有增无减,这些人的到来给古老的山城注入了新奇的活力。但是,特别令人侧目的还是那帮四川王刘湘扶持起来的川军旧部,他们个个精灵鬼怪,胆大如虎,人人能征善战,这在戴笠看来如此是头痛的地头蛇。

戴笠按一下了电铃,立刻有个精明的青年推开了房门。

“戴局长,您叫我吗?”

“哦,云飞,”戴局长递了一支烟给青年人,烟是美国骆驼牌的,然后单刀直入:“你认为重庆袍哥里有多少是我们的人?”来人姓黄,名云飞,字号称青玉,立即回答道:“报告戴局长,报告戴局长……”戴局长给他点燃了烟:“别急,慢慢说。”

马云风镇定了一下,说:“报告戴局长!”戴局长马上打断他的话:“前面的话就免了!”“报告戴局长,据了解,重庆袍哥大都是川军的散兵游勇,不值一提!”

戴局长又问:“你们义字袍哥是重庆的舵主,左右重庆码头的牛耳,党国对你们的作用是极为重视的”戴局长沉思片刻,即转了话题:“钟德发这个人怎么样?”

马云风说:“您是说蒙山茶楼的老板,他是我的老师。”

“谁叫你说这个!”

马云风顿感事情重大,慌忙站好,立正,正视戴局长。

“呃,呃,我知道你的老师曾是川军21军手枪团的副官。”戴局长在屋里转了一圈,回过头来问:“这个人常到哪些地方去?”

马云风思索了一会,说:“这些天,老,老师,哦,不,钟德发是有好些日子没有在堂口听书了,天一黑就出了门……”“去了哪里?”戴局长蓦然间兴奋了起来。

“这,这,这我就不清楚了,戴局长!”

戴局长愠怒地扶了扶眼镜,厉声说道:“你马上就回蒙山茶楼,就是现在!”

清风茶楼是一座百年老字号,自古谓“杨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茶楼白日里是茶客憩息的地方,吃茶说笑,集纳百川细流;茶堂在堂倌送来的热茶中,氤氲着一股活气。入夜,茶楼便是评书艺人和听众的天下,那四川评书也称为圣谕,说的多是水泊梁山、三国演义还有就是三侠五义、七侠五义的事,讲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特别是讲《洞玄子》《金瓶梅》《肉薄团》,那听众便要将茶堂挤得翻爆。蒙山茶楼讲的是四川评书,四川评书有一种不成方圆的说法,有点像相声拈来的即兴表演,也就是四川评书说的言子。其实,这是极考说书人的嘴上功夫和肚皮里装的东西的,听的人大都是川人,故而听来便极其亲切之至。一晚上,蒙山茶楼就都荡漾在欢声笑语中,甚而也有唏嘘不已的叹息。

老板钟德发也常坐在这些书友当中,按着青花茶碗与大家同甘共苦。老板应酬多,家卷也不在身边,一人独来独往。钟老板待人宽和厚道,逢人便是三分笑。茶客们都愿意来茶楼品茶,遇着相好的老茶客,钟板还时常自掏腰包,弄得客人反倒不自在。“钟老板,这啷个要得嘛!”“都是场子上的人,不必客气!”钟老板永远是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

可在这些芸芸众生的茶客当中,有谁知道钟德发的底细呢?行伍出身的钟德发并不是本地人,早年从省城陆军速成学堂毕业,曾随他的同乡刘湘转战川东。

1929年1月4日,军杨森、李家玉、罗泽州等合攻重庆,被刘湘击败。刘湘占巴县、壁山等县,人称“巴壁虎”,此时的钟德发身先士卒,率军冲锋陷阵,唯刘湘马首是瞻。抗战爆发,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国防会议,委刘湘为第二预备司令官,旋改刘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长官部设在河南许昌。刘赴许昌时,曾再三挽留钟德发,但钟不肯再留军中。鉴于此,鉴于钟德发在川军的卓著战功,刘湘亲自花钱置下蒙山茶楼赐予川军21军手枪团副官钟德发。1938年1月,刘湘死于汉口万国医院,从此,二人的君臣关系一刀两断。

清风茶楼能有这样的宾朋满座,许多场合靠钟老板的旧部帮忙。常言说,行客拜座客,英雄拜豪杰。远远近近的七老八少都把钟老板当作笑面和尚,谁知他就是义字袍哥的大爷,执掌着义字袍哥的舵印。就是这样一个人,国共双方都看在眼里,不敢轻举妄动,都想极争之能事。

“大爷,您喝茶!”堂倌小四送来一碗砣茶,热烟滚滚。

钟德发一撩团花马褂,抬眉便笑了,他喝了一口茶,站身起来,说:“小四,你这几天在家里看着点,我要出去几天。”

小四脆生生“哎”了一声,提着一把偌大的铜壶移开了。这时茶堂内正在火头上,店里笑语喧哗,过道上进进出出的茶客,连同小四长声吆吆的叫声,迎来了清风茶楼的黄金时刻。

钟德发撩了一下团花马褂,大步朝门外走去。

“大哥,您到哪去?”马云风不偏不倚地回来了。

马云风的突然归来是钟老板没有想到的,他略微一怔,立即笑道:“我有事要走,堂子里的事,你当大哥的照应一下,我过几天就回来。”

看着钟德发急急地跨出门槛的身影,马云风歪斜了嘴,沉思良久,有事要走?到哪去?怪了,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回来的时候走!马云风感觉简直不能耽搁,转身便跟了出去,不料被一个人拦住了。

马云风瞪眼一看,原来是堂倌小四,不由大光其火:“你算个什么东西?提茶壶的下人,敢拦老子的去路!你知道黄滚龙的名字,就要吓得你屁滚尿流。”马云风正待发作,小四那张笑脸却反让马云风难住了。

“小四,你好没道理!”

“大哥,我好没道理?重庆城知道黄大哥的书说得好得太多了,匣枪也打得漂亮,甩起来嘣嘣嘣地响!”马云风又把这边脸歪过来说:“大哥,好些天不见你,来,坐下喝口热茶!”

马云风有军务在身,但又不便大打出手,厉声推开小四说:“哎呀,你这小子啷个这么不识相哟!”

小四被马云风一把推开,只得说:“大哥回来喝茶噢!”

清风茶楼虽说中啜茶说笑的场所,实则是义字袍哥的聚集之地,某位弟兄的生辰满日,哪个兄长的婚丧嫁娶,即便是众兄弟的三灾六难,“兄弟伙”都要聚在一起碰头。设若遇到刀拼火并,只要大爷一声令下,店堂里便有数十人拔刀而起,四川袍哥最初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组织起来的,人员结构相当复杂。军统迁来重庆后,便明争暗斗地招兵买马,军统渝特区作战科戴笠,在重庆心心咖啡厅喝咖啡时,一眼就相中了马云风。

那日,戴笠与一位江淅老乡在重庆著名的心心咖啡厅叙旧,马云风带人进来找人,凭着一双老眼戴笠立即发觉这是一只不可多得的鹰犬,便起身招呼来人同坐。几支美国香烟一抽,马云风当即摇身一变,成了军统局的一名小特务。回到本部,戴笠即刻封马云风为军统渝区特一组中尉组长。

市声繁杂,车水马龙的街市上,马云风已挤得满头大汗,这碗饭还真不好吃呀!这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马云风穿一件夏威夷黑府绸绸衫,腰杆上扎一条五指宽的铜扣链锁牛皮板带,一双白底宽边布鞋,来到街上时早已不见了钟老板的身影。

追到城外,马云风这时才把腰杆上的盒子炮扯了出来,提在手上,那时没有手机,找一个人得费很大的劲,怎么办?马云风眉头动了动,没有想出方法来。突然,马云风想到了钟老板在城外还有一个旅店,叫“好又来”,离城三十里。马云风不由来了气力,将盒子炮往腰杆上一插,放开脚儿,去了。

能够知道“好又来”旅店的人不多,马云风算是其中一个。有一回,钟老板交一封信给马云风,嘱他快去快回,这是一封家信。钟老板写信是给家里寄钱后,再一次托人带信问钱收到没有?这个客栈正好有人回钟老板的老家,信带到后,钱也收到了,钟老板很放心。马云风走到能看见郊外的农田了,但他止了步——

马云风看到了震荡他灵魂的一幕:他的老师走进了城外化龙桥的红岩村。这时,红岩岭下的嘉陵江静静地流,江是白帆点点,千百年来的四川船工衣衫破烂,有的只穿了一条火把裤,老师走进了红岩村那幢青砖楼和眼下嘉陵江上的船工号子,给了青年时代的云飞同志极大的震撼。

马云风原本是一浪荡公子,北阀时期尚有一份厚实的家产,父亲常年在四川、贵州之间贩运布匹、火纸、食盐日渐有些光景。黄门曾寄予马云风很大的希望。后来轮到马云风当家作主了,岂知这家伙整日在繁华的都市鬼混,浪迹江湖;马云风尤其喜欢女人,若是遇到漂亮姑娘,想方设法也要追到手,昼夜不归。这样,弄得钟老板很不好说他,有时竟故意远而避之。黄滚龙这个名字就渐渐叫出了名。现在,父辈传下来的一份家产,硬是在他手里吃尽耍完,最后成了光杆司令。

虽说马云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极有三寸不烂的嘴上功夫,他在清风茶楼讲过一回书,讲《武二郎夜走蜈蚣岭》,那是太受茶哥们欢迎了。当马云风绘声绘色地讲到西门庆与潘金莲于房中调笑时,全场寂静无声,只听得茶哥们打饭嗝的细微响动。马云风每讲一个动作都要在台上示范一番,弄得人心痒痒。突然,他抓起醒木啪地一拍,说一句:“各位,明晚请早!”

夜宵后,老板找到说书人要求长谈,马云风手捧一个紫花茶壶,抬眼打量老板。老板四十多岁,黑胖,著一身锦团棉绸马褂。书讲了三板,老板居然提出要看看马云风手上的那把茶壶,这是马云风来这里说书完全没有想到的。

“你说这把壶值多少钱?”马云风傲慢地问。

钟老板接过来细细端详了一会,这娃娃不识货啊!这分明是乾隆下江南留下的宫廷御壶啊!他暗自思量了一阵,道:“老弟,你就靠说书发财吗?”

马云风一副江湖油腔滑调:“说书就发不了财么?”言毕,一拱手,脸上露出微微一丝笑意。

几板书下来,台下的听众就有人轰场了。马云风虽说是讲的梁山好汉,但离茶哥们想听的英雄故事相去甚远。听客眼见着马云风一板书扯出三百里地,且多在风月情场中滞留,纯然听不到武二郎与西门庆在狮子楼拳来腿往的情形,自然由不得说书人鬼扯了。马云风很狼狈,书是再不能说下去了,再说,恐怕真的要端碗讨口了。往哪里走?马云风想到了前几日找他看紫砂茶壶的钟老板。

老板说,你如果愿意留下,那就先在堂子里掺茶吧!

这虽是下人干的事,却有一口饭吃,马云风唯唯地谢了。

时间是淘金的流水。

马云风出川抗战已经是英雄气短,他在民国28年加入刘湘川军21军手枪团之后,渐渐对新中国的一支突如其来的新生力量感到了风中天上来——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中国将有一股力量使中国人站起来,实现中国人的强国梦。

这时,马云风大步朝城外的客栈奔,这时已是黄昏光景,夏日的风在成渝官道上悠荡。不过,当夏天的惊雷尚未响在头顶上空时,马云风本性难移,险些死在戴笠的枪下。 yC6nCjv7t0+CUnlRpGdCSdozEMDVGb1okdcIOMNtFcjPv77BCQx+RBeVmSge5k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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