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国34年初秋,出川的成渝官道上,破晓时分,一匹黄骠马上骑着一位青年女镖师,人称无敌快手,好不威风。马蹄声在一夜细雨洗濯的青石板路上飞奔,黎明中更显古拙。无敌快手身著月白对襟连环小衣,青衣白袜,疾风摇动山门女子报效国家的一番激情。随着马蹄的疾奔,无敌快手一抖缰绳,马儿似箭一般射向远方。此刻,成渝官道上行人稀少,偶见几个背包打伞的路人在急切地赶路。古代延续至今,成渝官道五绎四镇三街七十二场,千百年来兵荒马乱行,驿镇之间荒山野岭起伏不断,走数十里不见人烟,有时远远地望着的野狗,算是见了道上的活物。无敌快手的黄骠马飘鬃扬蹄,嘴角泛起白沫,她勒住马口朝四野眺望,此地离太平镇近在咫尺,两耳冷风吹袭,她不觉有些诧异,一条石板路从山岭间斜斜地延伸出去。不远处野山雄厚峙,松树摇颤,峡谷里似有人影走动。不好!无敌快手两腿夹马,撒抖缰绳俯首于马背,纵马穿越峡谷,马蹄声声,清脆悦耳。
日头正上中天,无敌快手纵马驰骋,马蹄翻飞,青石板路上一条英雄人儿策飞疾奔,快马加鞭。翌日清晨,无敌快手已近成都,蜀山水色在天边涌动着黎明的曙光。从龙泉驿牵马走出驿站,无敌快手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只看见成渝官道上背包打伞的百姓已经在路上。不容迟疑,无敌快手跃身于马背之上,撒开缰绳,吆喝一声,龙泉山万山丛中铺射着朝阳的红霞,旧中国的川省大地上,姑娘身着108扣青底白口短打衣,头缠青布英雄巾,跨一匹新疆汗血马踏上征程。此时,一轮旭日东升,放射出万丈光芒。
追赶川军主力的姑娘不知去向。而川军首领说,从没见过人们说的这个姑娘,她从何来到何处去,无人知晓。
江湖上,此女子称无敌快手,极善袖镖,并使两支20响盒子炮,百步穿杨。在山西抗日战场无敌快手只身夜袭山本大佐本部,独一人在庙宇上疾走,于瓦楞上翻飞,犹如进无人之境。数日后的夜半时分一座破庙里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山本大佐躺在床上,分明看见一道黑影闪身而来,不知是在墙上还是在瓦上,尖叫一声:“有刺客!”喊声未落,这个在南京大屠杀中与冈村宁次合影的大佐眼前一黑,三股黑血冲天而上。大佐伸手抓到一把日本军刀时,早已是身首异处……
庙里只响了这么一会便又沉入死寂,好像一阵雪风刮过。如今,这个江湖上所向无敌的女子身在何处,至今是一个谜。
这一年是民国34年农历十月初九,马云风作为姑娘的后卫和接应,却没有见到这个面容俊雅的姑娘返回四川。
日军挺进队在获悉是一个川中女侠用暗器击毙了潜伏在五台山的特高课长之后,发誓要报仇雪恨。很快派出数人组成的特工行动小组追杀过来,但是出了五台山,这些从关东派来的日军特别行动小组成员,竟没有寻着去四川的路径。就是这期间,一个身披蓑草头戴破草帽的青年在一个叫九道拐的地方,等了七七四十九。终于没有等来。
他转身而去的时候,扬手飞来一粒石弹,石弹在空中飞翔了数声之后,一只鹞鹰冉冉在划着铁翅滑走了。三天后,这只鹰被石粒击中的发声处,浪浪地涌出一股黑血。鹰怆然落下——放出这只鹰的日本关东军代号为神鹰行动灰飞烟灭。
12个日本特工组在返回的路上被人一一截杀。最后一个叫小野大君的死得最惨——当他发现这个人慢慢朝他走来时,顿时感到此人两眼放出红蓝光芒,无比刺眼,就在这瞬间,这个人从左腋下抽出一支24响德国造的盒子炮,顶住他的脑袋,叫了一声:“我去你的!”枪响人亡,三发子弹在小野君的脑袋瓜子里转了数转,然后发出啸声带血迸出,血水夺人眼目竟达数十分钟!
奇迹发生了,小野君居然还能动弹,这个人反手一刀将他的头旋转一周,而后提在马上,长长地哟一声,把一颗血肉模糊的脑壳扔到山下去了。几只鹰早已在天上盘旋,这时俯冲而下——将小野君的一只眼叼走。几分钟后,一匹新疆汗血马飞驰在川陕官道上,这就是著名的剑门关,马云风身背24响盒子炮跃马扬鞭,一轮朝阳金光四射,远去就是成都。
重庆是山城,房子建在石梯之上或石梯之下,再或者修在悬崖峭壁上都是正常的。老于去世后,我曾到老于少年时代生活过的地方寻找他的足迹,发现有一座三层青砖白缝的小洋楼很奇特,楼的第二层的朱红栏杆上晾满了各种衣物。从楼层与我俯瞰的楼道有一条小路,刚好与往上走的石梯相接,颇有些江南韵味。我站立的这一面是石壁,石缝里挺立着一棵青翠的黄桷树。大约上午10点多钟的时候,从对面楼道里走出来一个人。此人面皮白净,30来岁,着白衬衣,胳臂下夹一黑包包,跟马路上见到的人一模一样,不是老板就是跑业务的。一上来,就笑着说:“来参观于戴笠公馆哈!”说的是地道的重庆口音,说着从石梯走上来,与我擦肩而过,他又说了句:“好多年了。”我好奇地问:“里面都住了些啥子人?”“现在是房产公司的旧房子嘛,啥子人都有。”于是边说边走了。一会儿,公馆的朱红走廊上,转出来一位年轻女子,她拿梳子梳着头,模样很俏,问是不是找人?我忙回答不是。女子把梳子别在头上,用火钩去捅楼道上的炉灰。嘉陵江上的船笛应声而起,悠扬尖啸,久久地回荡在这条僻静、幽深的小巷里。清晨的薄雾还在戴笠公馆石壁上一棵孱弱而挺立的黄桷树上萦绕,淡淡的,看得更清楚的是公馆背后的嘉陵江和江上的点点白帆。
这天午后,我三人在春森路19号曾经沧水的地方转悠了很久。军统局招待所的所谓枣子岚桠实则就是重庆坡坡坎坎最典型的再现。一级级的石梯说明了什么呢?说明这些一级级往上爬或者往下走的重庆人多么艰难曲折,多么的生存不易,而远道而来的军统特工们却隐藏在这些石壁边,戴着礼帽跟踪我地下党和18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的同志。对此,这当中的马云风对此是极不屑的,称是鸡鸣狗盗的家什罢了。军统总部在下罗家湾,现在已是居民住宅,跟我们想象中的历史文物保护相去甚远。转过来,来到毛泽东和蒋介石谈判的曾家岩50号,走在前面的马云风老师眼里亮起了神光,花甲之人居然还有如此表情,说明早年必有隐情。沿着一段马路往上走,我与老师马云风再来到重庆市共青团市委机关,这时候我和老师站在一幢旧时的小砖楼边,这让我一下记起了重庆黄山山巅的蒋介石的云岫楼。这不是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能看到的,就像我们的革命圣地宝塔山与延河水。记住,这里是国民党重庆军事统计调查局戴笠的一处公馆,楼几乎同出一辙,朱红的门楣和走廊、走廊上的朱红色凭栏。走廊上挂着一条绳索,绳索上晾着衣服。马云风一句话没说,面色阴郁倒背着手。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我从一处荫深僻静的小苍钻出来,蓦然间看见老师正蹲在石壁的尽头处抽烟,眼望山岭下的嘉陵江。
此时我不知道老师想什么。我和吕文布都在新中国的红旗下一起成长,在红旗下宣示一定要把红旗插到共产主义。现在,从海外回来的马云风站在戴笠公馆背后的石壁边上,与我并肩眺望嘉陵江。马云风在极目。我们的祖国在歌唱。
我和同学吕文布老师,也是我少年时代向往的绿林好汉和抗日英雄,集中国各种绝技于一身的马云风从海外回来不再回去,说是回来就是寻找戴老板公馆的秘密,并献给年轻的朋友作为历史的留恋。我和吕文布问到著名的一双绣花鞋时,当年的云飞大侠说,国民党军统离开重庆的时候,关于一双绣花鞋的故事传遍了世界。一双绣花鞋里藏匿着国民党军统特工炸毁重庆的秘密图纸,图纸的线路就绣在鞋底里。而朝我们的云飞老师则淡淡地说了一句:“一双绣花鞋里的那张图是假的,秘密在我们现在看到的那幢小洋楼里。”
吕文布问:“那是什么楼?”马云风仍倒剪双手,说:“戴老板戴笠当年就住在这幢楼里。”
这位从海外回来的面色红润的老杀才,身板还是那么硬扎,他就是在旧重庆被传得十分传奇的军统老特工马大侠——马云风背着手淡淡地回答我们说,那全都是假的。民国也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大家伙都在舞台上演戏,戏演到精彩的时候,是红军推翻了蒋家王朝打倒了人民公敌蒋介石——
马云风传奇的人生引起了我和吕文布的好奇。我和吕文布决心跟随大侠把朱红小楼的秘密追踪到底。在四川在国民党统治下的重庆,重庆到处破破烂烂的夹壁墙和小洋楼,以及转弯抹角的山城石头缝,还有那一株株长在石缝里的小小的黄桷树,都藏匿着深深的秘密。山城的书场和戏台上,时不时会传来一二声哀叹的戏吼:“竹弄松风蕉叶雨,茶叶琴韵读书声啊……”
旧重庆太多的坡坡坎坎给人的是生活的艰辛,还有就是山城那些穿着旗袍爬坡上坎的女士和头戴礼帽身著蓝布长衫的先生;而国民党军统特工也戴着细呢礼帽竖着风衣的衣领,匆匆走在高墙石壁边的小巷里。细雨如丝,映着山城小巷的路灯光,阴森而惨淡。山城的夜里,总有那么多神秘而魍魉的故事和传奇。
“隐隐城楼起暮茄,俏尼姑娘独生嗟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