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朱崖太守袁洪的儿子,小名叫作夸郎,生来就喜欢清净。夸郎二十岁左右,他在家外有一处宅子,平时就居住在外宅。夸郎好读诗书,擅长谈论那些玄奥的道理。
夸郎曾在外面见到一只翠翠鸟,命人用网捉住了它,养在身边。这天月色明亮,夸郎诗兴大发,点了蜡烛在院中吟道:“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忽然,翠翠鸟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梳着双鬓的婢女站在夸郎左边。
婢女说道:“袁公子这句诗写得非常好,但据我所知,我们家的二十七郎,也就是名为封郎的,能押险韵,还会作三言、四言诗。封郎有一首《咏春》诗是这么写的:‘花落也,蛱蝶舞,人何多疾,吁足忧苦。’像这样押险韵的诗,封郎作了一二百首,不过我不能都记住。”
听到这话,夸郎感到十分诧异,问道:“你是谁家的婢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口中所说的封郎,我能有幸见到吗?”
婢女回道:“我是王家二十七郎家中的陪嫁女,本名叫作翡翠,偶然间化身为翠翠鸟游玩,却被公子你捉住了。我家封郎离此处不远,你只要肯做东,封郎就会来了。”
于是夸郎命人准备酒水茶具,不一会儿,翡翠回来说道:“封郎已经在门外了。”只见这门外站着一个少年,二十岁左右,言辞斯文风雅,气质风流清爽,正是封郎。封郎行礼入席,与夸郎谈论古代典籍,二人相谈甚欢,不知时间流逝。夸郎对封郎说道:“您住在什么地方,请您告知我。”
封郎回道:“我明天会备上酒菜,邀你来做客。不过这地方不是我的居所,我本是入赘琅琊王氏的女婿。”说完,二人又是一番依依惜别。
第二天早上,有一小童前来拜见夸郎,说是替封郎来送一封信给夸郎,顺便替夸郎引路。夸郎打开书信,信上写着:“良辰美景,精神旺盛,正是宴会的时光。我站在高台之上,等待朋友你的到来,你只要骑马向东就行了。”
夸郎依言骑马向东行去,走了大约十里地,忽然见到一处泉水,泉中的石头晶莹剔透,泉水周围种植着各种奇异的花草,前方的屋子恢宏气派,这处地方仿佛放置的都是人间的瑰宝。再往前走,只见门上悬着一层青纱,青纱下方凹进去一尺有余,下面摆放的都是兽炭。
夸郎与封郎相见,对此间景象感到奇怪,正准备询问,封郎回头斥责童子:“捧笔奴,早就让你烧水清洗帘幕,怎么客人都到了帘子还没清洗?”
二人进了里屋入座,没过一会儿,有四个人从屋内走了出来,这四人看上去都是儒雅之士。封郎介绍道:“这是主人家的王二兄、三兄、四兄、六郎,名字分别叫王准、王推、王惟、王淮。”夸郎起身,与四人一一见礼。落座后,有六个丫鬟端了食物进来,这些丫鬟都长得清秀美丽,身着青衣、头戴珠翠,她们捧上的食物丰盛又少见,皆是珍馐美味。
排行第六的王淮说道:“我们家有一些歌伎,让她们来歌舞助兴吧。”于是,十六个女子缓缓从幕后走出,其中一个女子看上去是胡人,她上前拜见众人。听到胡女拜见众人时的称呼,夸郎得知王家兄弟都有官职在身。王淮指着歌伎中的一位说道:“这是石崇的小妾,名叫仙娥,不过名声没有石崇的另一个小妾绿珠大。”
众歌伎就位,音乐渐次响起,声音铿锵嘹亮。天色渐晚,王氏兄弟都已经醉倒,封郎和夸郎都还清醒。封郎对夸郎说道:“这里也算是富贵人家了,不过你父亲是太守,你应该也见惯这些了。”
夸郎却说道:“你们如果不嫌弃我身份卑微的话,我愿意加入你们成为兄弟,排行最末。”
封郎回道:“我的妻子有一个妹妹,温柔美丽、擅长音律,你如果愿意的话我愿意做媒。”夸郎自然愿意,但也心存顾虑,“我担心在你们这种豪门之中,做一个普通人很难。”
封郎进了里间,和王氏兄弟沟通了一番,很快就出来对夸郎说道:“王氏兄弟已经同意了!明天正是吉日,就可以成婚。”夸郎高兴不已,表示明天就迎娶。
到了第二日,王氏兄弟在堂下布置婚礼陈设,床榻帷帐,都崭新炫目。夸郎进入房间,听到帘子后头的女人说道:“袁公子行步稳当,像是拿着书进学堂一样。”又一个年老的仆妇走了过来,夸郎对她行礼后打量了几眼,帘后的女子笑道:“她已经老了,袁公子不要看她了。”
傍晚,傧相乐工都已到齐,一个丫鬟拿着纸笔走了过来,请夸郎写催妆诗。夸郎写道:
好花本自有春晖,
不偶红妆乱玉姿。
若用何郎面上粉,
任将多少借光仪。
婚礼上用的礼仪用具都很齐备,众人围绕这些用品写下了很多诗歌,但都没有特别让人记住的,只有一首《咏花扇》让人印象深刻:
圆扇画方新,金花照旧茵。
那言灯下见,更值月中人。
夸郎的妻子美貌倾城,举止优雅,小名叫作从从,大名叫王携。封郎的妻子与妹妹仪态很像,她言语诙谐、能言善辩,封郎妻子赠了一首诗给夸郎:
人家女美大须愁,
往往丑郎门外求。
昨日金刚脚下见,
今朝何得此间游?
众人依次坐在槐树的树荫之下,封郎弹琴,夸郎写诗,好不快活。此后,夸郎每日在王家饮酒作乐,不思回家。直到有一天,夸郎发现妻子和周围的人神色难过,还都在收拾行李。夸郎去问封郎怎么回事,封郎说道:“我们的岳父,是晋朝的侍中大夫王济,一直都担任交州牧,最近改任了并州刺史。你的父亲仍在朱崖,你如果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不能和我们同去并州的话,我们就要永别了。”
夸郎的妻子流着眼泪说道:“我与你本来就阴阳殊途,没想到有缘分在一起,早知今日的话,何必当初相识呢,这都是封郎的错。”忽然,屋外传来叫声,夸郎开门去看,再回来时眼前人与物都消失不见了。
再回人世,夸郎才知道父亲已经寻找他有一年之久了。因为封郎等人的离去,夸郎整日神思不属,常去王氏旧址找寻,但并没任何结果,总是哭泣着返回家中。差不多过了一年,夸郎才恢复正常,一如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