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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汽船在港外“呜——”的一声停下来后,小船便离岸朝这边划来。船夫上身赤裸,腰间系着红色的兜裆布。这是一个野蛮的地方,这么热的天,也难怪穿不住衣服。烈日照得水面油亮亮的,十分眩目。我问过办事员后得知要在这里下船。我一看,这里不过是个像大森 一般大的渔村。简直是看不起我嘛!这种地方我怎么待得住!我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没办法。我很威风地第一个跳上小船,然后有五六个人也跟着上船,另外还有四口大箱子也堆上船来。系着红色兜裆布的船夫,将船划回岸头。上陆时,我也是第一个跳上去的。上岸后,我马上问了一个站在岸边的塌鼻子男孩儿:“中学在哪儿?”他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哇!”真是个不机灵的土包子。就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地方,竟然会有人不知道中学在哪里!这时,迎面来了一个穿着奇特的窄袖和服的男人,示意我跟着他,我于是跟在他后面来到一家叫作港屋的旅馆。一听到里面女服务生齐声喊道:“欢迎光临!”我就不想进去。我站在门口问:“请问中学在哪里?”一听说从这里还得搭两里 远的火车才到得了学校,我就更不想进去了。我从窄袖和服的男人手上抢回行李后,便掉头走开,让旅馆的人大惑不解。

我很快地找到车站,买好票。到车厢内才发现这辆火车简直像个火柴盒似的。火车摇摇晃晃地开了五分钟,我就下车了。怪不得车票只要三毛钱。然后,我招了一部人力车前往学校。抵达学校时,已经放学没人在了。工友告诉我,值班的老师出去办点儿事。竟然有如此随便的值班!本来想干脆去拜访校长好了,但是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便叫车夫载我去旅馆。车夫充满活力地把车拉到一家叫作山城屋的旅馆前,由于和勘太郎家的当铺同名,所以我觉得很有趣。

不知何故,侍者竟然把我安排在楼梯下的阴暗房间,热得我根本就待不住。我说我不要这个房间。“很不巧,所有的房间都客满了。”侍者边说边把我的行李丢进去,然后一走了之。我没办法,只好进屋去,忍受一身的汗流浃背。终于有人来叫我去洗澡,我扑通跳进澡池,没两下就出来了。回房途中,我偷偷地瞄了一下,发现还有凉快的空房间。真是差劲,竟然对我说谎!不久,女侍端来晚餐。房间虽热,饭菜却比我在东京住宿的地方好吃多了。女侍一边收拾,一边问我打从哪里来。我告诉她,我是从东京来的。“东京一定是个好地方吧?”“那还用说!”我如此应道。当女侍把碗盘收去厨房时,我听到一阵哄笑的声音。因为很无聊,所以我早早就躺上床,但一直睡不着。不只是因为热,而且人声嘈杂。这里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吵闹五倍。我昏昏沉沉入睡后,梦见了阿清。阿清正狼吞虎咽地连叶带糖地吃着越后的竹叶糖。我说竹叶有毒,叫她别吃了,她却说:“不,这竹叶是药。”然后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我拿她没办法,于是开口大笑,然后便醒了过来。女侍将套窗打开,窗外是晴朗的天气。

我曾经听说,出外旅行要给小费。不然,人家就会怠慢你。难道我被安排在这个又小又暗的房间,就是因为没给小费?还是因为我一身寒酸的衣裤,手拎帆布包和尼龙伞的缘故?这里的人明明都是土包子,还瞧不起我!我就给最多的小费吓吓你!离开东京时,我带着学费剩余的三十元在身上,扣除火车票、汽船票和杂费后,还剩下十四元。反正以后有薪水可领,这些钱全花掉也无妨。乡下人都是吝啬鬼,只要给她个五块钱,铁定吓昏她的。我盘算好后,洗了把脸回房间等着。不久,昨晚的女侍又端饭菜来了。她拿着托盘一面张罗,一面嗤嗤地笑着。真是没礼貌!我的脸上又没有大队大队的游行队伍通过。不过,这个女侍长得还算不错,我本来打算吃过饭再给她小费的,现在她惹毛我了,于是我吃到一半,拿出一张五元钞票,叫她待会儿送去给账房。结果,那个女侍露出很诧异的表情。吃过饭后,不等人家帮我擦亮皮鞋,我便马上起程去学校。

由于昨天到过学校,所以我大致上知道位置。在十字路口处转两三次弯后,很快就可以到正门。从大门到玄关的地方,铺着花岗石。昨天车子从这里嘎啦嘎啦地经过时,发出的巨响让我觉得很糗。途中我遇到很多穿着小仓制服 的学生,大家都向着这座门走来。有些学生的个子还比我高壮。我一想到要教那种家伙,就不由得害怕起来。一进学校,我拿出名片后,就有人领我到校长室去。校长是个蓄着稀疏胡子,肤色黝黑,像只大眼狸猫 的男人。他装腔作势地对我说:“打起精神,好好努力噢!”然后谨慎地盖上章,把聘书交给我——这张聘书在我回东京时,被我揉成一团丢到海里去了。校长告诉我说:“等一下我会介绍学校的教职员给你认识,你要把聘书一一拿给大家看噢!”多此一举!与其这么麻烦,干脆将聘书张贴在教职员办公室三天还省事些。

要集合教职员到办公室,必须等到第一节下课钟响才行。现在时间还很多。校长取出表来看了看,说道:“本来想慢慢谈的,不过希望你先清楚大致的情形。”接着,他便长篇大论地阐述教育的精神。我当然是随便听听,可是听到一半,我心里就想:这太离谱了,我没办法做到。把我这个鲁莽的人抓来,叫我做学生的典范,为人师表,除了做学问外,还必须提升个人的德行才能成为教育者。真是太高超了!要是有那么伟大的人,他会为了区区四十元的月薪,千里迢迢地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吗?人都是差不多了!只要心里不爽快,任谁都会吵一架的。但是,按照这个情形看来,我看我大概是别想开口了,就连散个步都不行。这么难的差事,早在雇用我之前就应该明说嘛!我虽然讨厌说谎,但是没办法了,干脆就说是被骗来的,赶快推辞,回东京去!我心里这么想着。因为给了旅馆五元,所以我的钱包里只剩下九元。只有九元是回不了东京的。要是没给什么小费就好了,我真后悔自己的浪费。不过还有九元,总会有办法的,即使旅费不足,也比欺骗自己来得好。“无论如何,在下做不到您所说的,这张聘书我还给您。”我说完,校长眨一眨狸猫似的眼睛盯着我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说道:“我现在说的只是期望,我知道你没办法达到我所期望的程度,所以不必担心。”要是你知道得那么清楚,一开始就别吓唬我嘛!

就在这时候,钟响了。教室那边突然喧哗了起来。“老师们应该是都回到办公室了吧?”校长说完,我便跟着他进入办公室。办公桌排列在宽阔而细长的房间周围,每个人都坐在位子上。看到我进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扫向我,我好像是来耍杂技的!然后我依照吩咐,将聘书一一拿到每个人面前自我介绍。大部分的人都是起身弯个腰而已,比较讲究的人则会接下聘书看一看,然后再恭敬地将聘书还给我。简直就像演庙堂戏一样。当传到第十五个老师——是个体育老师—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很不耐烦了。他们只要一次就结束,而我相同的动作却重复了十五次。多少也应该替我想想嘛!

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一个叫作什么来的教务主任,据说是个文学士。文学士是大学毕业生,所以应该很了不起吧!他是个声音像女人一样温柔的人。最让我惊讶的是,这种大热天,他竟然穿着法兰绒的衬衫。即使布料再怎么轻薄,也一定很热的。不愧是文学士,连穿衣服都比别人辛苦万分。而且还是红衬衫,有点儿夸张!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人一年到头都穿红衬衫,真是怪癖。根据他本人的说法,红色对身体好,为了身体健康,所以特地去定做的。杞人忧天!既然这样,那就顺便连和服、礼服都做成红色的好了。还有一个叫作古贺的英文老师,脸色非常差。一般脸色苍白的人都瘦瘦的,可是这个男人却苍白而臃肿。从前上小学时,我有一个叫作浅井民的同学,这个浅井的老爸脸色就是这样。我问阿清:“浅井他们是农家,是不是当农夫脸色就会变成那样?”“不是,那个人是因为吃多了蔓梢上的半熟南瓜,才会变得苍白臃肿的。”阿清告诉我。从此,我只要看到苍白又臃肿的人,我就认为那一定是吃了蔓梢上的半熟南瓜所致。这个英文老师想必也是如此。而蔓梢上的半熟南瓜到底是什么?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我曾经问过阿清,阿清笑而不答。她大概也不清楚吧!另外有一个和我一样教数学的老师叫作堀田。是个强壮的光头,长相像叡山的坏蛋 。我恭敬地拿聘书给他看,他却瞧也不瞧一眼:“噢,你是新来的呀!有空来玩儿啊!哈哈哈哈……”什么哈哈哈?谁要去那种没有礼貌的人家里玩儿啊?从这时起,我就给这个光头取了个叫作暴风的绰号。汉学老师就比较一板一眼了:“昨日甫到,想必疲惫,今后课堂将始,希请精励。”是个滔滔不绝的亲切爷爷。美术老师则完全一副艺术家的样子。身穿轻飘飘的薄丝外褂,一把扇子摇来扇去地问我:“你的家乡在哪儿?咦,东京?那可真高兴,我有同乡了……我也是东京人噢!”我心想:你这样如果叫东京人的话,那我宁可不要出生在东京。其他的每一个人如果都要这样写的话,那可没完没了,所以还是算了。

当介绍告一段落后,校长对我说:“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课堂的事情跟数学主任商量好,后天就请你来上课了。”我一问之下才知道,数学主任就是那个暴风。可恨!要在这个家伙底下做事。哎呀哎呀!真失望。“喂,你住在哪里?山城屋哇!嗯,等一下我去找你商量。”暴风说完便拿起粉笔去教室上课了。堂堂一个主任要来找我商量,也真没威严。不过比起把我叫到他跟前,我是感激多了。

出了校门后,我本想直接回旅馆的,但是回去也没事做,于是改变主意在街上散散步。我信步逛逛,看到了县厅,是上个世纪的古建筑。也看到了兵营,不比麻布的联队 威风。大马路也看到了,大概只有神乐坂 的一半宽,房舍的排列也差多了。就算这是二十五万石 的城下,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分量。住在这种地方,还神气地认为:“这可是城下噢!”真是悲哀。我一面如此想着,不觉已经走回山城屋了。这里看起来很大,其实是很小的。这样大致是看完了吧?回去吃顿饭好了,于是我走了进去。坐在柜台内的老板娘一见到我,便急忙地飞奔而来:“欢迎您回来。”她跪坐下来并磕头。我鞋子一脱,走上去后,女侍告诉我:“房间已经空出来了。”然后便把我带上二楼。是一间位于二楼正面的十五叠和室,房间里还有一座大床间 。我活到现在,还没住过像这么气派的房间。下次要住进来,不知道得等到何时呢!所以我把衣服一脱,换上浴衣,在房间里伸展四肢躺下,舒服极了。

吃过午饭,我赶紧给阿清写了一封信。我不会写文章,加上没认得几个字,所以很讨厌写信,也没有对象可寄。阿清一定很担心吧?要是她以为我遭遇船难死了,那可不好,所以我很努力地写了一封信。内容如下:

“昨天到了这个无聊的地方,我睡在十五叠大的和室,给了旅馆五元小费。老板娘给我磕头。我昨晚睡不着,做了一个阿清把竹叶糖的叶子也吃了下去的梦。我明年夏天回去。今天去学校给每个人取了绰号。校长是狸猫,教务主任是红衬衫,英语老师是半熟瓜,数学主任是暴风,美术老师是马屁精。我会再写信告诉你许多事的,再见。”

写完信后,我觉得很舒服、很困,于是便和刚才一样,大大咧咧地在房里睡成一个“大”字形。这回我什么也没梦见,睡得很熟。“是这个房间吗?”响亮的声音把我给吵醒了。是暴风来了。“刚才不好意思,你担任的班级呢……”我都还没起身,他就开始要商量,搞得我惊慌失措。听完我的工作内容,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难的,所以就答应他了。这点儿小事,不要说是后天了,就算叫我明天去上课我也不怕。“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个旅馆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地方住。如果是别人的话,人家可未必答应,但是如果通过我,马上就能成交。愈快愈好,今天看,明天搬,后天去上课,这样刚刚好。”课程协商完了之后,暴风便兀自盘算着。对呀!我不能一直待在十五叠的和室,即使把薪水全拿来支付旅馆的住宿费,也不一定够。不过,我才付了五元的小费,这么快就走,是有点儿可惜,但迟早都要搬,还是早点儿安顿下来比较好。因此我就麻烦暴风帮我处理房子的事。“一起去看嘛!”暴风说,于是我就跟去了。房子位于市街尽头的山腰边,非常闲适安静。房东从事古董买卖,名叫阿银。房东太太年长丈夫四岁。我中学时,曾经学过“witch” 这个字,而房东太太简直就像我witch。虽然是witch,不过已是人家的老婆,所以无妨。

终于,明天就要搬家了。回途中,暴风在通町请我吃了一碗刨冰。在学校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个狂傲无礼的家伙,现在看到他对我这么照顾,应该不是个坏人。只不过他好像和我一样脾气暴躁。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全校最受欢迎的人物。 wLeY72T2ZRuXbJhnepmYzjejrGXDG1An+6dr4eL0AU72wwyVdk4aKHyTHHh5XQ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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