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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细君:君问归期未有期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刘细君《悲愁歌》

荒凉大漠,滚滚尘沙,她娇柔的背影朝向东方故国,那里是她的故乡。她手中的阮,低回婉转,如泣如诉,却无从将她的心声传递到远方,唯有一轮明月,照耀着古今相似的哀伤。

用和亲的方式巩固帝国的统治,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这个惯例的伊始,是一位叫作刘细君的贵族女子。

细君公主本是西汉宗室之女,她的曾祖父是汉景帝刘启,祖父是汉武帝刘彻之兄江都易王刘非,父亲是江都王刘建,史称其为“江都公主”。或许真应了那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尽管她被冠以整个大汉最尊贵的姓氏——“刘”,她的家族却已然从内核开始腐烂——父亲江都王刘建,是个荒淫无道的诸侯王,元狩二年(前121年),企图谋反未成后自杀。他的妻妾被弃市。而此时的细君,还是个未成人的幼女,幸免于难,却沦为了罪臣之女。

就这样,这个尊贵的刘氏女,一朝从云端跌入尘泥,此后的人生,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在角落里渐渐长大,出落成亭亭少女,岁月荏苒,人们逐渐忘记了这个不起眼的孤女。

那时,中原与匈奴战乱无数,大汉朝廷想与西域的乌孙国结盟,共同抗击匈奴。年迈的乌孙国王猎骄靡提出求娶汉朝公主的要求,两国结为联盟。异国他乡,吉凶难料,帝王怎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大臣们遍寻宗室之女,终于想起了昔年的罪臣之女——刘细君。对于乌孙来说,她的身份足够尊贵,既然封为公主,当是名正言顺的刘氏子孙;对于汉朝廷来说,她只是无关紧要的罪臣之后,戴罪之身。为国立功,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这样,细君的命运在倏忽间被帝王权臣决定了。

面对这样的命运,一介弱女,无从反抗,只能默然接受。史书三言两语,并不曾记载细君的反应,或许,也根本无人关心一颗棋子的感受。对于朝廷来说,她像一枚信物,只要如期交给对方,完成使命即可,至于信物的想法,大可不必理会。

那一天,细君被封为公主,大殿之上,受万民跪拜,众臣相送,那是她此生最荣耀的时刻。从这一天起,她重新恢复了帝王后裔的尊严,披上了锦衣华裳,一如从尘埃中再度开出的凌霄之花。

可也是这一日,她穿上玄色的嫁衣,告别家园,一路向西,毕生也无法回头。人生最繁华的落寞,大抵如此。从古至今,每一位和亲公主,都是从无上尊荣的起点,走向杳缈未知的彼端。而每一次的离去,都不问归期。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穷山与恶水,记忆中江都的隐隐青山和迢迢绿水淡褪成阳关上的枝枝垂柳,任由浩瀚风沙摧折。当细君公主抵达乌孙国的时候,她深深地失望了。

或许,这位饱受磨难的少女,原本对未来的婚姻生活还有一丝丝向往——毕竟,此时的她,已经是大汉最尊贵的公主。然而,她很快就被现实打了脸,猎骄靡年迈体衰,语言不通,她一眼便望到了生命的尽头——要在风沙蔽日的陌生土地上,陪葬毕生的幸福。

不是没有反抗,绝望的细君另造宫室居住,每年只与丈夫见几次面。而猎骄靡还有一位左夫人——那是匈奴王廷送来的公主。两位公主共侍一夫,尽管国王并未有明显偏颇,但显然左夫人更快地适应了这个新的环境,在前朝后宫中如鱼得水。

而沉静内敛的细君,则将自己与这里割裂开来,在无人打扰的静夜里,怀念故乡: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首《悲愁歌》,是刘细君在乌孙所作。在刻骨的悲伤面前,言语的修饰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她直陈胸臆:大汉将我远嫁,从此和亲人天各一方。路远马亡,此身只能托付给乌孙国王。以毡帐为宫室,以肉、酪为食。我住在这里却内心悲伤,只想化作一只黄鹄,飞回故乡。

我想细君大抵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个纤柔端庄的女子,她也许不够果敢,不够决断,不够强大,所以面对命运次第显现的波澜起伏,悲伤而无助。在层叠的艰难险阻前,她全部的力量,也只能付诸这首哀伤的歌谣,随着手中的阮弦寂寞轻歌。

终于,她熬到了国王死去,看到了曙光。

乌孙国王去世之后,细君公主写信给汉武帝,请求归汉,但却遭到了汉廷的反对。尽管她在书信中极度铺陈自己的不幸,但并没有换来应有的同情和体谅,汉武帝只是告诉她,入乡随俗嫁给猎骄靡的孙子军须靡,继续巩固汉乌关系。

这一次,绝望彻底击碎了细君公主,也许曾经,她还抱过一丝幻想,她的亲人会怜惜她,她的故国会照拂她,她完成了使命,便可以回到家乡——可是,命运从来不仁慈,她终于知道,岁月昏沉,她等不来命运的救赎,也回不去思念的故乡,她只能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在这漫天的黄沙中慢慢枯萎凋零,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也只能葬入遥远的异乡。

她明白得太晚了。其实,从她踏上和亲之路的那天起,或者说,从披上公主华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与故国原乡斩断因缘。

君问归期,后会无期。

嫁给军须靡后,没过多久,细君公主便郁郁而终。

人们很快又忘记了她,迅速寻找了另一位替代人选,再次从长安出发。

也是一样的辉煌阵仗,一样的蔽日繁华,那位被封为解忧公主的贵族女子在帝国的中心踏马扬尘,却是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出发。比起细君,这位公主更为坚毅勇敢,她迅速适应了复杂的异国环境,并与乌孙、匈奴各方势力周旋,表现出惊人的政治才华,最终,赢得了乌孙人的敬佩,维护了边疆和平,成为西域的“一代国母”。

纵横一生的解忧公主,在垂暮之年仍忘不了故国,她向汉宣帝上书,表示“年老土思,愿得为骸骨,葬汉地”。此时的她已是古稀之年,情词哀切,天子为之动容,宣帝应允了她的请求,以公主之礼将其迎回长安。这位坚毅隐忍的女子,用半生的努力实现了细君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梦想——回到祖国。

我们无从褒贬每一位和亲公主,毕竟,远离家乡、嫁入异国生活,对于柔弱的女性而言,已然需要用尽毕生的智慧和力气。她们只是史书中一笔带过的剪影,她们只是须眉背后的衬托,她们随光阴静静远走,只留下落寞的背影和满地如霜的月光。

是从何时起,家国的担子兀然立在一个孱弱少女的肩头?承欢君前,曲意逢迎,忍辱负重,温柔的少女逐渐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女战士,不息地为国战斗。那些柔肠百结,尘封在了心底,故乡的明月与清水,也只在梦中找寻。

《史记》之中,有关细君公主短暂的一生,只有只言片语。谁记那绝色容颜下悲凄的双眸?谁念那丝竹管弦里隐隐的哭声?谁望那漫漫黄沙里一缕芳魂?为谁曾开出笑靥一片,又因何而洒下万千的泪珠?

沧桑过尽,月照青苔,那一首动人的《悲愁歌》如星般闪耀。

千百年了,花在历史的车辙中散发着她孱弱的芬芳,推敲着红颜的韵脚。

和亲,演绎着嫁娶的悲壮,公主命运的凄迷。

比起细君公主,解忧公主更出色地完成了和亲公主的使命,也许她们的不同在于解忧比细君更早地明白——君问归期未有期,不如怜取眼前的日子。

过好当下,才能赢得未来。 4VjV7OmSWjUAZzImsyulMUY0fQp5y77nkMGdQ1i6oyX+iNVvdc6cfMgBpCECkW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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