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花目 ^①

燕京天气严寒，南中 ^② 名花多不至。即有至者，率为巨珰大畹 ^③ 所有，儒生寒士无因得发其幕，不得不取其近而易致者。夫取花如取友，山林奇逸之士，族迷于鹿豕 ^④ ，身蔽于丰草，吾虽欲友之而不可得。是故通邑大都之间，时流所共标共目，而指为隽士 ^⑤ 者，吾亦欲友之，取其近而易致也。

余于诸花取其近而易致者：入春为梅，为海棠；夏为牡丹，为芍药，为石榴；秋为木樨 ^⑥ ，为莲、菊；冬为蜡梅。一室之内，荀香 ^⑦ 何粉 ^⑧ ，迭为宾客。取之虽近，终不敢滥及凡卉，就使乏花，宁贮竹柏数枝以充之。“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 ^⑨ 。”岂可使市井庸儿，溷 ^⑩ 入贤社，贻皇甫氏充隐 ^⑪ 之嗤哉？

注释

①目：名称，品目。

②南中：今云贵及四川西南部地区。

③巨珰（dāng）大畹（wǎn）：珰，此处指中国汉代武职宦官帽子的装饰品，后借指宦官。巨珰，有权势的宦官。宋李纲《靖康传信录》：“因呼内侍杨修、李俅等三人坐幄次，与再道前语。三人者，巨珰也。”明归有光《赠医士张之厓序》：“正德间，巨珰用事，颇以权力致天下之伎能。”畹，古代土地的面积单位，三十亩为一畹。大畹，皇亲国戚居住的地方，借指贵盛的外戚。巨珰大畹比喻居高官、享厚禄的人。

④鹿豕（shǐ）：鹿和猪。指山野无知之物。

⑤隽士：隽，通“俊”。即才智出众之人。

⑥木樨：即桂花。

⑦荀香：相传汉代人荀彧曾得异香，至人家坐，三日香气不绝，因其做过尚书令，故又有“令公香”之称。后用以指风雅人士的风采。

⑧何粉：三国时魏国的玄学家何晏，少即以才秀知名，好老庄之言，因面白而姿仪甚美，人称“傅粉何郎”。魏明帝疑其傅粉，暑天叫他吃汤饼，何晏热得满头大汗，以袖擦汗，脸色越发皎白。典出《三国志·魏志·诸夏侯曹氏传》和《世说新语·容止》。

⑨典刑：刑，同“型”。指旧法、常规。《诗经·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此句是说尽管没有像伊尹这样阅历广、世事练达的老臣，但是还有遗留下来的规范可以遵循。

⑩溷（hùn）：“混”的异体字，此处为蒙混之意。

⑪皇甫氏充隐：据《晋书·桓玄传》，桓玄因为历代都有隐居不仕的高士，唯独自己这一朝没有。于是征召皇甫谧的六世孙皇甫希之为著作，“并给其资用，皆令让而不受，号曰高士。时人名为充隐”。

译文

燕京气候极其寒冷，南方地区的名贵花卉很难运达。即使有少数能运到京城，也大多被高官巨贾们所据有，儒生寒士无缘见到，只能就近寻找容易得到的花卉。选择花卉和选择朋友一个道理，那些隐逸山林的高士，遁迹于山野之中，与鹿豕、丰草为伍，我即便想与他们亲近，也无从结识。因此，那些生活在城市、为多数人认同并被视为贤达才俊的人，我也愿意和他们亲近，这也是因为距离近从而容易达成目的的缘故。

我根据这个原则选取的花卉，春天是梅和海棠，夏天是牡丹、芍药、石榴，秋天是桂花、莲花、菊花，冬天是蜡梅。在一室之内，那些有着荀令般香气、何晏般清雅的花卉，轮番成为我座上嘉宾。选取花卉虽然需要就近，但不能随意撷取，滥用凡花俗卉充数。即便没有合适的花材，也宁可插贮几枝竹枝或柏枝替代。就如虽然没有阅历广、世事练达的老臣，但是还有遗留下来的规范可以遵循。怎么能让那些市井庸人混入贤德之人聚集的场所，留下“皇甫氏充隐”这样的笑柄呢？

闲说

取花如择友，取花宜慎，择友更慎。宁可无花，不可“滥及凡卉”；宁可无友，亦不流俗。造物本无高下，世间万物莫不因利就势方能生存，所谓花格花品莫不是入了人心，合了人意，故而花花草草皆关情。

身虽不能避地而心自洁，文人插花不仅为赏心悦目，亦为涵养心性。石公择花，亦是以近乎孤绝的姿态坚守着自己的内心。所择，所插，都是情怀罢了。 /VuEsxgVZFPkadmrzbKdEjTNOFTXL4QTFWUYjk4Nk1w7Nv8X2N6+HCo81Uiu0ez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