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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个男孩子

小精灵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

从前有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他长得又瘦又高,看起来十分单薄,他还长着一头亚麻般的黄毛头发。这个男孩没多大出息,每天在学校瞎混,是最让学校老师和校长头疼的一个孩子。他最喜欢吃饭、睡觉,再就是很淘气,所以如果能有人被他捉弄的话,他会高兴一整天。在一个星期日的早晨,这个小男孩的父母收拾好了一切,正要去教堂。男孩子身穿一件衬衫,呆坐在桌子旁。心想:这一下该多走运啊!爸爸妈妈都要出去了,那我就可以尽情地玩一两个小时啦!“所以,我可以随意玩爸爸的鸟枪了,就算放一枪,也没有人会来管我了。”他得意扬扬地小声嘀咕着。

然而,正当爸爸要推开家门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原来,爸爸看出了小男孩的那点儿小心思,他转过身来面朝着男孩,“既然你不想陪我和妈妈一起去教堂,”他说道,“那你最起码应该在家里读读《福音书》吧。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男孩子信誓旦旦地答应说,“我保证做到。”其实,他心想,反正你们不在家,我愿意念多少就念多少呗!

只见男孩的妈妈一转眼的工夫就走到挂在墙壁的书架上,取下了路德 著的《圣训布道集》。男孩从没见过妈妈的动作能像现在这样迅速。然后妈妈将书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并且翻到了当天要念的训言。她还翻开了《福音书》,并且把它放到了《圣训布道集》的旁边。最后,她又把大靠背椅拉到了桌子边。那张大靠背椅是她去年从威曼豪格牧师宅邸的拍卖场上买下来的,除了爸爸可以坐之外,其他人都无权坐这张大靠背椅。

男孩子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心里想着,妈妈这样搬动摆弄根本就是白费心思,因为他打算最多就念一两页。但是,事情似乎发生过一次就很可能有第二次,爸爸好像一眼就能够看穿他心里的想法似的,他走到男孩子面前,严厉地对他说:“小心记住!你要认认真真地念!等我们回来后,我要一页一页地考你。你偷没偷懒我会立即知道,偷懒的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接着妈妈又叮嘱说:“这篇训言总共有十四页半哩!”于是就给他规定页数,“要想念完的话,你得马上坐好开始念。”

最后他们总算是走了。男孩子站在门口看着爸爸妈妈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不由得哀叹起来,感觉自己似乎被捕鼠夹夹住一样寸步难行。“本来想着在他们出去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自己能好好地放松一下,现在倒好,他们竟然想到这么巧妙的办法把我困在这里,那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念训言啦!”

事实上,爸爸和妈妈走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恰恰相反,他们的心情很忧虑。他们是贫困的佃农人家,全部土地的面积最多也就只有菜园子那么大。在刚刚搬到那个地方去住的时候,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养不起别的动物,所以他们只养了一头猪和两三只鸡。但是,他们勤劳能干,他们的家境已经在日益好转了,所以现在也能饲养奶牛和鹅群了。假如不是这个儿子叫他们牵肠挂肚的话,他们本该在这个晴朗的早晨高高兴兴地去教堂的。爸爸埋怨他一无是处,做事情又慢又懒散,在学校里不学无术,甚至不能放心地把鹅群交给他看管。妈妈并不认为这些批评有什么不对,不过最让她担心忧虑的还是他的粗野和顽劣。他不仅对动物非常残忍,就连对人也很不友善。“恳求上帝驱走他身上的那股邪恶,使他变得善良起来,”妈妈虔诚地祈祷说,“否则的话,他早晚会吃到苦果,给我们整个家庭带来厄运。”

男孩子站在那里一直发呆,他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念训言。最后终于拿定主意,这次最好还是听话一点。于是,他一屁股坐到大靠背椅上,开始念起训言来了。他不清不楚,含含糊糊地把书上的那些字句念了一会儿,而且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似乎在给自己催眠似的,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马上就能睡着了。

窗外阳光明媚,春意盎然。虽然才三月二十日,因为男孩住的是斯康耐省南部的威曼豪格教区,那里春天已如期而至。树林虽然还没有绿成一片,但是含苞吐芽,已是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沟渠里冰雪都已消融,渠边的迎春花立在枝头。长在石头围墙上的矮小灌木都泛出了亮晶晶的棕红色。远处的山毛榉树林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膨胀开来,在变得更加茂密。天空是那么高远晴朗,清澈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男孩家的大门虚掩着,在房间里就能听到云雀的婉转啼唱。鸡和鹅成群结伴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奶牛也嗅到了透进牛棚里的春天气息,时常发出哞哞的叫声。

男孩子一边念着,一边不住地打盹儿,他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不行,我可不能睡着,”他想道,“否则我整个上午都念不完。”

然而,不知不觉,他还是呼呼地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可是他被从自己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了。

男孩子面前的窗台上放着一面小镜子,镜面正对着他。他一抬头,正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他忽然发现妈妈的那口大衣箱的箱盖是开着的。

原来,妈妈有一口笨重的铁皮的栎木衣箱,只有她自己才能打开它。她在箱子里珍藏着从她母亲那里继承得来的物品和所有一切她非常心爱的东西。这里面有两三件式样陈旧的农家妇女穿的红色布料裙袍,上身很短,下边是打着褶子的裙子,许多小珠子零星地点缀在胸衣上。那里面还有浆得很硬的白色包头布、沉甸甸的银质带扣和项链等。现在大家早已不流行穿戴这些东西了,妈妈曾多次打算把这些陈旧的衣物卖掉,可是总舍不得。

现在,男孩子从镜子里看得非常清楚,那口大衣箱的箱盖的确是敞开着的。他很迷惑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妈妈临走之前本来是把箱盖盖好的。而且只有他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妈妈也肯定不会让那口箱子开着就走的。

他胆战心惊,生怕有小偷溜进了屋里。于是,他不敢动弹,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住那面镜子。他呆坐在那里,小偷说不定何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突然好奇起来,落在箱子边上的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他看着看着,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团东西起初像是影子,现在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过了一会儿,他就看清楚那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是个小精灵,他正跨坐在箱子的边上。

男孩子当然早就听说过小精灵,可是他从没有想到过他们竟是这样的小。坐在箱子边上的那个小精灵还没有一个巴掌高。他长着一张苍老粗糙的脸,却没有一根胡须。他身穿黑色的长外套,齐膝的短裤,头戴一顶宽帽檐的黑色硬顶帽。他打扮得非常整洁讲究,上衣的领口和袖口上都缀着白色挑纱花边,鞋上的系带和吊袜带都打成蝴蝶结。他刚刚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绣花胸衣,那么投入地观赏那老古董的精致做工,压根儿没有发觉男孩子已经醒来了。

男孩子看到小精灵,非常惊讶,但是并不感到害怕。面对那么小的东西是不会让人感到恐惧的。小精灵在那里坐着,那样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观赏之中,既看不到其他东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男孩子便心想,要是搞一个恶作剧捉弄捉弄他,或者推他到箱子里去然后盖紧箱子,或者是别的这类动作,那肯定是非常有趣的。

但是男孩子没有这样大胆,他不敢用双手去碰小精灵,所以他在屋里四处张望想找到一样东西来戳那个小精灵。他的目光从沙发床移到折叠桌子,再从折叠桌子移到了炉灶。他看了看炉灶旁边架子上放着的锅和咖啡壶,又瞅了瞅门口的水壶,还有从碗柜虚掩的柜门里露在外面的勺子、刀叉和盘碟等。他还望了望他爸爸挂在墙上的丹麦国王夫妇肖像附近的那支鸟枪,还有开满窗台的天竺葵和吊挂海棠。最后,他把目光落在窗框上挂着的一个旧苍蝇罩上。

他一见到那个苍蝇罩便立刻把它摘下来,蹿过去,贴着箱子边缘把小精灵扣住。他自己很惊奇,怎么竟然这样走运,连他还没有明白自己是如何动手的,那个小精灵就真的被他逮住了。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躺在长纱罩的底部,脑袋朝下,再也无法爬出来了。

开始的一刹那,男孩子真不知道他该怎么来对付这个俘虏。他一心想将纱罩摇晃摇晃,免得小精灵趁机偷偷爬出来。

小精灵开口说话了,苦苦地哀求男孩子把他放开。他说他多年来一直为他们一家人做了许多善事,按理说应该受到更好的对待。如果男孩子肯放掉他的话,他将会送给他一枚古银币、一个银勺子和一枚跟他父亲的银挂表底盘一样大的金币作为报答。

男孩子并不认为这笔交易有多大,可是让人奇怪的是,自从他可以随意摆布小精灵以后,他反而害怕了。他突然发觉,他是在同让人陌生恐惧的妖怪打交道,这些妖怪根本不属于他的这个世界,于是他倒很愿意赶快放掉这个妖怪了。

所以,他立刻就答应了那笔交易,把苍蝇罩抬起,以便小精灵能爬出来。可是正当小精灵快要爬出来的时候,男孩子忽然又转变了想法,想到他本可以要求得到一笔更大的财产和尽量多的好处。起码他应该提出这样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小精灵施展魔法把那些训言装进他的脑子里去。“唉,我真糊涂,竟然要把他放跑!”他想道,随手又摇晃起那个纱罩想让小精灵再次跌进去。

可是,就在男孩子准备这样做的时候,他脸上突然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他觉得脑袋都快被震裂成许多碎块了。他突然撞到一堵墙上,接着又撞到另一堵墙上,最后他跌倒在地上没有了知觉。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屋里仅剩下他一个人,那小精灵早已踪影全无。那口大衣箱的箱盖严严实实地盖着,而那个苍蝇罩仍旧挂在窗上。要不是他觉得挨过耳光的右脸颊热辣辣地生疼的话,他几乎真要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而已。“不管怎样,爸爸妈妈都不会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只会说我在睡觉做梦,”他想道,“再说他们也不会因为那小精灵让我少念几页训言。我最好还是坐下来从头开始念吧!”

可是,当他朝着桌子走过去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房子明明不可能长大的,应该还是原来的大小。可是他要比平常多走好长一段路才走到了桌子跟前,这是为什么呢?那把椅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它看上去并没有比刚才更大些,可是他却要先爬在椅子腿之间的横档上,然后才能够坐在椅子上。桌子也是一样,他如果不爬上椅子的扶手便看不到桌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孩子惊叫起来,“我想一定是那个小精灵对椅子、桌子还有整幢房子都施了魔法。”

那本《圣训布道集》还摊在桌上,看上去也跟原来一样,但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书实在是太大了,他只有站在书的上面,才能看全一个完整的字。

他念了两三行,不经意间抬头一看,眼光正好落在那面镜子上。他立马尖声惊叫起来:“哎哟,那里怎么又来了一个!”

因为他在镜子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小人儿,那个小人儿头戴尖顶小帽,身穿一条皮裤。

“哎哟,那个家伙的装扮竟然跟我完全一样!”他一边惊讶地叫喊着,一边将两只手紧捏在一起。这时,他发现镜子里的那个小人儿也跟着做了相同的动作。

男孩子又揪揪自己的头发,拧拧自己的胳膊,再扭扭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镜子里的那个家伙也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男孩子怀疑镜子后面还藏着一个小人儿,于是围着镜子跑了好几圈。可是他根本一个人都找不到。男孩一下子被吓得浑身发抖。因为这一下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自己已经被小精灵施了魔法,他看到的镜子里的那个小人儿,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大雁

男孩子始终对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小精灵这件事无法相信。“哼!这保准是一场梦,否则就是我在胡思乱想,”他想道,“再耐心等待一下,我一定还会变回人的。”

于是男孩紧闭着眼睛站在镜子面前,期待自己能从这副奇怪的外貌还原成正常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可是这一切还是毫无变化,他还是那个很小很小的样子。除此之外,他的模样完全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浅亚麻色头发,一样的长在鼻子两边的雀斑,还有一样的皮裤和袜子上的一块块补丁,都和过去完全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它们都变得跟自己的身体一样小。

男孩子想,就这样一直呆呆地站在这里等待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没有一点儿作用,他觉得一定要想出别的法子来,而目前能想得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小精灵,然后想办法跟他讲和。

他跳到地板上准备寻找。他从头到尾地把椅子和柜子背后、沙发床底和炉灶里的每一个角落全都翻看了一遍,甚至还钻进了两三个老鼠洞里去瞧,但连小精灵的影子都没有。

他一边寻找,一边大声地哭起来,他苦苦地哀求,而且还发誓要做一切可以想出来的好事。他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对任何人失信,不再调皮捣蛋,念训言时不再睡觉了。只要他能够重新做人,他一定要做一个让人喜欢的、善良又听话的孩子。可是无论他怎么许愿,都毫无用处。

他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妈妈曾经告诉过他,那些小人儿通常是住在牛棚里的。于是,他决定立刻就到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小精灵。他真庆幸屋门是半开着的,否则他甚至够不到门锁,更别说打开大门了。但是,现在他可以畅行无阻地走出去。

他走到门廊里去找他的木鞋,因为在屋里,他是光穿着袜子来回走动的。他直愣愣地对着那双笨重粗大的木鞋发愁,可是他一眼就看到门槛上放着一双很小的木鞋。他没想到小精灵想得那么周到,竟然把木鞋也变小了,于是他心里就更加苦恼起来,照这样下去,他倒霉的日子仿佛还长着呢!

竖立在门廊外面的那块旧栎木板上有一只灰麻雀来回蹦跳。他一看到男孩子就高声喊道:“叽叽,叽叽,快来看放鹅倌儿尼尔斯!快来看拇指大的小人儿!快来看拇指大的小人儿尼尔斯·豪格尔森!”

只见院子里的鸡和鹅纷纷掉转过头来,盯着男孩子看,啼叫声哄闹成一片。“喔喔喔喔,”公鸡鸣叫说,“他真是活该,喔喔喔喔,他曾经扯过我的鸡冠!”“咕咕咕,他真活该!”母鸡们齐声呼应,并且这样一直不停地叽咕下去。那些大鹅围挤成一团,一起伸过头来问道:“是谁把他变了样?是谁把他变了样?”

可是最让人惊奇的是男孩子居然能够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他十分吃惊,呆呆地站在台阶上听着。“也许这是因为我变成了小精灵的缘故吧,”他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因为这个,我才能听懂那些身穿羽毛的鸟、鸡、鹅这些家伙的话。”

他觉得那些母鸡没完没了地嚷嚷真该死,叫他实在忍无可忍。他拿起石子朝她们扔过去,还骂骂咧咧:“闭上你们的臭嘴!你们这些坏东西!”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早已不再是母鸡们看见了就害怕的那个人了。整个鸡群都冲到他的身边,把他围得水泄不通,齐声高叫:“咕咕咕,你活该!咕咕咕,你该死!”

男孩子想要逃脱她们的纠缠,可是母鸡们追赶着他,一边追一边叫喊,叫喊声震耳欲聋,要不是他家里养的那只猫在这时走了出来的话,他是甭想冲出她们的包围的。那些母鸡一见到猫,立刻安静了下来,假装一心一意地在地上啄虫子吃。

男孩子立刻跑到猫跟前,恳求道:“亲爱的猫咪,你不是对院子的各个角落和隐蔽的洞孔都很了解吗?请你行行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小精灵?”

猫没有马上回答。他坐了下来,把尾巴优美地蜷到腿前盘成一个圆圈,目光炯炯地盯住男孩子。那是一只头硕腰圆的黑猫,颈脖底下有一块白斑。他全身上下的毛十分光滑,在阳光照耀下油光可鉴。他的爪子蜷缩在脚掌里面,两只灰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这只猫的样子非常温顺可爱。

“我当然知道小精灵住在什么地方,”他柔声慢气地说道,“可是,这并不等于我愿意告诉你。”

“亲爱的猫咪,你一定要帮帮我,”男孩子说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用妖法把我害成什么样子了吗?”

猫把眼睛稍微睁了一睁,闪出了不怀好意的绿色光芒。他自得其乐地晃动着身体,满心欢喜地咪咪喵喵地叫了老半天,这才做出回答:“难道我一定得帮你忙不可,就因为你经常揪我的尾巴来欺负我?”

这下子恼得男孩子火冒三丈,他把自己是那么弱小和没有力气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哼,我还要揪你的尾巴!”他怒气冲冲地向猫猛扑过去。

刹那间,猫变了个模样,男孩子竟不敢相信他就是刚才的那个浑蛋。他全身的毛全部笔直地竖立起来,腰拱成弓状,四条腿活像绷紧的弹弓,尖尖的利爪在地上刨动着,那条尾巴缩得又短又粗,两只耳朵朝向后贴,张开血盆似的大口发出嘶嘿嘶嘿的咆哮,怒目圆瞪,凶光四射。

男孩子不愿被一只猫吓倒,他向前逼近了一步。正在这时,猫一个虎跃扑到了男孩子身上,把他打翻在地,前爪踏在他的胸膛上,对准他的咽喉就咬了下去。

男孩子感觉到猫的利爪刺穿了背心和衬衣,戳进了他的皮肉里面,猫的大尖牙在他的咽喉上来回磨蹭。他使出浑身解数,放声狂呼救命。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认为这下子完了,他的末日来到了。正在这时,他突然觉得猫缩回了利爪,他的喉咙也被松开了。

“算啦!”猫大方地说道,“这一回就不计较了,我看在女主人的面上放你一马。我只不过想让你领教领教,咱们两个之间谁更胜一筹。”

话刚说完,猫就转过身离开了,他的模样又恢复成他刚来的时候那样温顺。男孩子惭愧得一言不发,他快步上前跑到牛棚里去寻找小精灵。

牛棚里仅有三头奶牛。但是当男孩子一走进去,里面立刻沸腾了起来,喧闹成一片,让人以为里面至少有三十头奶牛。

“哞、哞、哞!”那头名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吼叫道,“太棒了!世界上还有公道!”

“哞、哞、哞!”三头奶牛吼成一片,她们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他简直没法子听清楚她们在叫喊什么。

男孩子想要开口问问奶牛小精灵在哪里住,但是奶牛们喊得热火朝天,他根本没有办法让她们听见自己讲的话。她们怒气冲天,正如他平日把一条陌生的狗放进来,在她们之间乱窜时的情景。她们后腿胡乱踢蹦,颈脖肉来回摇晃,脑袋朝外探出,尖角都直对着他。

“你马上过来!”五月玫瑰吼叫道,“我非要踢你一蹄子,叫你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你过来!”另一头名叫金百合花的奶牛怒吼道,“我要把你吊在我的犄角上跳舞!”

“你到这边来,我让你尝尝被木头鞋揍的味道,你在去年夏天总是拿这种把戏欺负我!”那头名叫小星星的奶牛也怒吼道。

“你过来,你往我的耳朵里放进过一只马蜂,我现在要你遭到报应。”金百合花恶狠狠地咆哮。

五月玫瑰是她们当中资格最老、最聪明的,她的怒气也最大。“你过来,”她训斥说,“你犯下了那么多错误,我要让你一一接受惩罚。记不清有几回你抽走你妈妈身旁挤奶时坐的小板凳!许多次当你妈妈提着牛奶桶走过的时候你恶意伸出腿来绊得她跌跤!又有多少次你把她气得站在这儿为你伤心流泪!”男孩跟她们说,他已经知错了,从前他一直欺负她们,但是只要她们跟他说出小精灵在哪里,他就下决心不会亏待她们,会好好善待她们的。然而奶牛们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她们极其凶狠地叫嚷着,他真担心有哪头牛会挣脱缰绳冲过来,所以还是趁机赶快从牛棚里溜了出来。

他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他心里清楚,这个农庄上恐怕不会有人肯帮他去寻找小精灵的。再说就算他找到了小精灵,也不一定对他有用。

他爬上了环绕农庄四周、长满了荆棘且攀缘着黑莓藤蔓的那堵厚厚的石头围墙。他坐在那里,思索着如果他不能再变回人的话,那日子该怎么过呀!爸爸妈妈从教堂回家一定会被惊呆。是呀!全国人民都会大吃一惊的!从东威曼豪格镇、托尔坡镇和斯可鲁坡镇都会有人来看他的洋相,整个威曼豪格县远近的地方都会有人赶来看他。也许,爸爸和妈妈还会把他领到基维克的集市上去让大家大开眼界。

唉!愈想愈叫人胆战心惊。但愿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怪模样。

他真是太不幸了!世界上没有像他这样不幸的人了。他早已不再是人了,他成了一个妖精。

他渐渐地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要是他不能变回人的话结果会怎样。他将一无所有:他再不能够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也无法继承父母的小农庄,而且休想找到肯同他结婚的姑娘。

他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家。那是一幢小小的农舍,梁柱是用圆木交叉做成的,墙壁是用泥土垒成的,也许是因为承受不了那高而陡峭的重重干草的房顶的压力而深陷地里。外面也都是小得可怜的偏屋。耕地更是狭窄得几乎难容一匹马翻身打滚。虽然这个地方又小又穷,但对他来说已经非常好了。他现在只要有个牛棚地板底下的洞穴就可以容身了。

天气真是太好了!沟渠流水淙淙,绿芽在枝头上绽发,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四周一片欣欣向荣。而他却心情非常沉重地坐在那里,难过极了!任何事情都无法使他高兴起来。

他从未见过天空如此湛蓝,候鸟成群结队匆匆飞过。他们刚刚从国外长途跋涉飞回来,横越波罗的海,绕过斯密格霍克,如今正在北行途中。可是在各种群鸟中,他只认出了几只大雁,他们分为两行,队伍排成楔形前进。

几群大雁早已飞过。他们飞得很高,但是他还能隐约地听到他们在叫喊:“努力飞向高山!努力飞向高山!”

当大雁们看到那些正在院子里信步慢走的家鹅的时候,他们俯冲到地面上来,齐声呼唤道:“加入我们吧!加入我们吧!一起向高山飞!”

家鹅不禁认真仰头倾听。可是他们明智地答道:“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

正如刚才所讲,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空气新鲜,阳光和煦。在这样的晴空丽日中翱翔,真是绝妙无比!大雁群飞过,家鹅慢慢蠢蠢欲动了。他们曾多次振拍起翅膀,意欲跟着大雁一起飞上蓝天。可是有一只年老的鹅妈妈每次都告诫大家说:“千万别发疯!他们在空中一定会挨饿受冻的。”

大雁的呼唤促使一只年轻的雄鹅蠢蠢欲动,萌发了长途旅行的念头。“再过来一群,我就和他们一起去。”他说道。

一群大雁又飞过来了,他们依旧呼唤。这时那只年轻的雄鹅就回答说:“等等,等等,我来啦!”

他展翅飞向空中。但是由于他不经常飞行,结果又跌落在了地面上。

大雁们好像听见了他的叫喊,于是他们掉转身体,缓慢地飞回来,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要跟上来。

“等等!等等!”他叫道,又重新尝试了一番。

在石头围墙上躺着的男孩子看清楚了这一切。“哎哟,这只大雄鹅飞走的话,那该是多大的损失呀!”他想道,“爸爸妈妈从教堂回来,如果发现大雄鹅不见了,他们肯定会非常难过的。”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无意间又忘记了自己是那么矮小无力,他一下子从墙上跳了下来,恰好跳到鹅群当中,他用双臂紧紧地抱着雄鹅的脖颈。“拜托你千万不要飞走啊!”他哭喊着央求道。

没想到就在那一瞬间,雄鹅恰好弄明白了该如何做才能使自己飞离地面腾空而起。雄鹅没有办法把紧紧抱在身上的男孩子抖掉,就只好和他一起飞上了天空。

男孩子由于一下子腾空而起很不适应,顿时感到晕头转向、眼花缭乱。等他想到应该松手放开雄鹅的脖子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身在高空了。假如他这时候松开手的话,立马就会掉下去,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他想要稍微舒适一点,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努力爬到鹅背上去。他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爬了上去。不过,想要稳稳地坐在光溜溜的鹅背上,还是在这样两只扇动不停的翅膀之间,倒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他不得不用双手牢牢地抓住雄鹅的翎羽和绒毛,以免不小心滑落下去。

方格子布

男孩子在天上飞着,觉得天旋地转,好长一段时间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强劲的阵阵气流朝他迎面扑来。雄鹅不停地扇动着翅膀,翎毛里发出呜呜的犹如暴风雨般的巨响。另外还有十三只大雁在他身边飞翔,每只大雁都振翼挥翅,啼鸣高叫。男孩子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耳朵里也在不停地嗡嗡作响。他不知道大雁们此刻飞翔的高度如何,也不知道他们飞翔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后来,他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想他应该弄清楚他会跟着这些大雁飞到哪里。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低下头看下面的勇气。他唯一肯定的是,只要朝下一看,他肯定会晕死过去。

大雁们飞得并不是很高,它们怕这位新来的伙伴会在高空因为空气稀薄而呼吸困难。为了照顾他,他们比平常飞得慢一点。

后来男孩子勉强瞄了一眼地面。他总感觉有一块望不到边际的布铺在下面,布面上分布着数也数不尽的方格子,这些方格子也都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

“我到底来到了哪里呀?”他问道。

除了密密麻麻的方格子以外,他什么都看不见。有些方格子是斜方形的,有的是长方形的,但是每块方格子都棱角分明,四边笔直,圆形的和曲拐状的东西都看不到。

“我看到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块大方格子布呢?”男孩子自言自语地问道,并不期望有人回答他。

但是,飞翔在他身边的那群大雁立刻叫声一片:“耕地和牧场,耕地和牧场。”

这下子他恍然大悟,那块大方格子布原来就是斯康耐的平坦大地,而他就飞行在它的上空。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大地看上去那么五彩缤纷,而且都是方格子形状了。他首先认出来的是那些碧绿色的方格子,那是去年秋天播种的黑麦田,覆盖在积雪之下一直保持着绿颜色。那些呈灰黄色的方块是去年夏天庄稼收割后残存着茬根的田地。那些褐色的是老苜蓿地,而那些黑色的是寸草未生的牧场或者早已犁过的休耕地。

那些有黄色镶边的褐色方块想必是山毛榉树林,因为在这种树林里大树大部分长在中央,到了冬天,大树叶子脱落得光秃秃的,而树林边上长着的那些小山毛榉树却能够保存枯黄的干树叶到来年春天。还有些颜色暗淡模糊而中央发灰的方块,那是很大的庄园,四周盖着房屋,房屋顶上是黑乎乎的干草,庭院中央铺着地板。中间发绿,四周呈褐色的方格,那是一些花园,草坪已经开始泛出绿颜色,而四周的篱笆和树木依然裸露着光秃秃的褐色躯体。

男孩子看到这一切都是那么方方正正的,忍俊不禁。

大雁们听到他的笑声,便叫喊道:“肥美的土地!肥美的土地!”男孩子立刻神情严肃起来,“哎呀,你碰上了任何人都可能遇到的事情中最不幸的事情,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想道。

他的神情才严肃了一会儿工夫,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逐渐习惯了骑着鹅在空中迅速飞行了,所以不但能够稳稳当当地坐在鹅背上,还可以分神想点别的东西。他留意到天空中熙熙攘攘的全是飞往北方的鸟群。而且鸟群之间彼此还互相叫嚷,大声啼叫着打招呼:“哦,原来你们今天也飞过来啦!”有些鸟答道:“是的,我们飞过来了。”大雁们问道:“你们认为今年春天的光景如何?”“树木上片叶未生,湖里的水还是冰凉的哩!”有些鸟儿这样说道。

大雁们飞过一处地方,只见那里有些家禽在场院里信步走来走去,他们问道:“这个农庄的名字是什么?这个农庄的名字是什么?”有只公鸡仰天大喊:“这个农庄叫作‘小田园’!今年和去年的名字一个样!今年和去年的名字一个样!”

在斯康耐这个地方,农家田舍大多是随主人姓的。但是,那些公鸡却不愿约定俗成地回答说这是彼尔·马蒂森的家,或者那是乌拉·布森的家。他们绞尽脑汁给各个农舍起些更符合他们生存情况的名字。如果他们在穷人或者佃农家里住着,他们就会叫道:“这个农庄名字叫作‘没余粮’!”而那些身在非常贫困人家的公鸡则叫道:“这个农庄名叫‘吃不饱’!‘吃不饱’!”

那些红红火火过日子的富裕大农庄,公鸡们都取了响亮动听的名字,比如“幸福地”啦,“蛋山庄”啦,还有“金钱村”啦,等等。

但是贵族庄园里的公鸡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他们太自以为是,不屑于讲这样的俏皮话。曾有这样一只公鸡,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来啼叫,也许是想让太阳也听到他的声音,他喊道:“本庄乃是迪贝克老爷的庄园!今年和去年的名字一个样!今年和去年的名字一个样!”

就在不远处另外一只公鸡也在啼叫:“本庄乃是天鹅岛庄园,想必全世界都知道!”

男孩子留意到,大雁们并没有一个劲地直向前飞。他们在整个南方平原各个角落的上空翱翔,仿佛他们对于来到斯康耐旧地重游感到分外高兴,因此他们想要向每个农庄致敬。

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几座雄伟而且笨重的建筑物矗立着,高高的烟囱耸立其中,周围是一片稀疏的房子。“这是约德伯亚糖厂,”大雁们叫道,“这是约德伯亚糖厂!”

鹅背上的男孩子顿时全身一颤,他早该认出这个地方来。这家糖厂就在他家附近,他去年还在这里当过放鹅娃呢!他之所以没认出来,也许是从空中看下去,所有东西都变了样的原因。

唉,想想看!唉,想想看!去年他的小伙伴,放鹅的小姑娘奥萨和小马茨,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男孩子真想知道他们是否还在这里活动。但他又担心要是他们万一知道了他正高高飞过他们的头顶的话,会说什么呢?

约德伯亚渐渐远离了他们。他们飞到了斯威达拉和斯卡伯湖,然后又返回布里恩格修道院和海克伯亚的上空。男孩子在这一天里饱览到的斯康耐的地方要比他出生以来所见到的还要多。

当大雁们看到家鹅的时候,他们万分开心。他们会缓慢地飞到家鹅头顶上,朝下呼唤道:“我们飞向高山,你们也一块来吗?你们也一块来吗?”

但是家鹅回答说:“地上还是冬天,你们出来得太早,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大雁们飞得更低一些,以便让家鹅听得更清楚。他们呼唤道:“快来吧!我们会教你们飞上天和下水游泳。”

这样一来家鹅都被惹怒了,一言不发。

大雁们往更低处飞了,身子几乎挨到了地面,然而又电光火石般直冲到空中,似乎忽然被什么惊吓到了。

“哎呀,哎呀!”他们惊呼道,“这些原来都不是家鹅,而是一群绵羊,一群绵羊啊!”

地上的家鹅气得暴跳如雷,狂怒地朝着他们喊叫:“但愿你们都挨枪子儿,一个不剩!”

男孩子听到这些嘲弄戏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倒霉,于是又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但没过多久他又笑了起来。

虽然男孩子一直很喜欢惊险刺激的事,但他还从来没有以这样迅猛的速度向前飞驰过,也未曾这样风驰电掣地乘骑狂奔。原来在空中遨游竟会这样痛快淋漓,这也是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事。地面上隐隐飘来一股泥土和松脂的芬芳味道。他从未想过在离开地面那么高的地方翱翔的滋味,仿佛是从一切想象中的烦恼和忧愁中逃脱了一样。 03/Jy24XMZOp6sn8uCROeqOtwbSWSfZ2fPlv5nhQYsLVPgbGUIWQQeQvaaf5ux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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