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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观点与反响

如果让你说出一位学术写作者,你特别欣赏他的作品,那么很有可能你会选择这样一个人:他的文字激情澎湃,他的文章直截了当,因为坦诚相见,所以直入人心;你感觉这个人好像正在和你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天,他或许会在餐巾纸上画个图来向你解释一个观点,而不是用单调的声音念着电脑打印出来的或幻灯片屏幕上放映的干巴巴的讲义。现在再选一个学者,你觉得他的文章难以消化理解,即使他的观点完全站得住脚。我敢打赌,你会发现在10个这样的学者中,有9个会出现下面的情形:

➢作者以去个人化的态度写作(代词“我”和“我们”偶尔会出现,但可能索性完全没有)。

➢作者没有试图与读者直接对话(没有幽默、题外话、引人入胜的轶事,没有“你”)。

➢在作者所写的段落中,几乎每一个句子或者用一个抽象名词作为主语(“这项研究”“这项观察”),或者根本没有指定的主语(“可以看到”)。

很久以前,各学科的博士生都曾被告诫:个人化特征绝对不应该侵入学术写作。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甚至人文学科的学者在入行之初都曾被警告说,如果使用“我”和“我们”,他们的研究报告将不会被严肃对待。

如今,大多数学术领域都允许使用第一人称代词:在我的这项跨学科研究中的66种同行评议期刊中,我发现只有一种(一本著名的史学期刊)明确禁止使用第一人称代词。

风格鉴赏

纳撒尼尔·梅尔曼(Nathaniel Mermin)

你的问题是,这篇文章是否称得上是“显著地与众不同”并足以发表?我从来没有读过类似的文章,但是我读过不少关于EPR(Einstein-Podolsky-Rosen Channels,爱因斯坦-波多尔斯基-罗森通道)的文章,尽管远非所有的文章。读了这篇文章后,我把它暂放在一边,然后用这一周余下的时间致力于研究一些完全不相关的东西。时不时地,我就会反省一下,看看是否产生了某种不同的审视方法,而以此将这篇文章视为平凡无奇、微不足道的。但是,没有。昨天夜里,我在凌晨三点醒来,这篇文章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令我着迷不已,无法再次入睡,这就是我对“显著”的定义。所以我说:“这是‘显著地与众不同’的,我建议发表它。”

1992年,《物理评论快报》( Physical Review Letters )杂志请物理学家纳撒尼尔·梅尔曼复审一篇关于“密集编码”的论文。虽然他上面的文字原本是打算私下给一个读者(该杂志的编辑)的,但是,最终出现在梅尔曼审阅报告里,而这种鲜明的个人色彩、奔放的热情表达几乎弥漫在他所有的学术写作中,从他的文章标题直至各章节的引文:

·“神奇的多色相对论引擎”《美国物理学杂志》( American Journal of Physics )(文章标题);

·“哥本哈根计算:我是如何学会停止担忧并热爱玻尔(Bohr)的”《IBM研究与发展杂志》( IBM Journal of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文章标题);

·“这些‘胸罩’和‘水壶’——它们无非是载体!”——新启蒙的计算机科学家(章节引语)。

梅尔曼甚至还以一种略带幽默的会话方式来展示数学公式:

·我们从普通的非量子经典计算的一个愚蠢的公式开始;

·虽然在第(4)中定义的运算X对于Obits来说是完全合理的,但是运算Z根本没有意义。

虽然他那扯闲话式的风格不会吸引所有的科学家,但我们从这些例子中仍然可以看出,为什么能说会道的梅尔曼不仅成为一位开创性的科学家,而且还撰写出畅销的本科生教材和物理学教学方面颇具影响力的文章。

社会科学学者经常告诉我,他们一直被训练避免使用“我”和“我们”,尽管《APA出版手册》( APA Publication Manual )这本社会科学领域极具影响力的写作风格指南自1974年起就提倡使用人称代词:“我们的意思是指两位或更多的作者或实验者,包括你本人。当这就是指‘你’的时候,请使用‘我’吧。”“那为什么不允许你用第一人称写作呢?”我询问我的社会科学领域的同行,他们回答说:“这是因为我们应该听起来很客观,像自然科学家一样。”然而,大多数自然科学家早已放弃了不具人格的被动模式,这一立场反映在他们最具影响力的写作风格手册中:《ACS写作风格指南》( ACS Style Guide )有明确的建议,在适当的时候使用“我”或“我们”(“当用第一人称有助于你保持意思清晰和表述一个目的或决定的时候,就使用第一人称”),而《AMA手册》和《CSE手册》都含蓄地鼓励使用第一人称代词。因此,我们得出了一个有趣的悖论:在我的数据样本中,那些主要撰写动植物研究文章的演化生物学家在我所调查的50篇文章中无一例外地(100%)使用了人称代词,而主要撰写关于人的研究文章的高等教育研究者却只有大约一半(54%)使用了“我”或者“我们”(见第二章的图2.1)。

一个更加令人吃惊的反常现象在人文学科领域出现:在我的数据样本中,只有40%的历史学学者采用了“我”或实际上指代个人的“我们”;与之相反的是,92%的哲学学者和98%的文学学者这样做。避免使用第一人称代词的历史学学者经常坚持认为,他们这样做是一种保持客观立场的方法。然而,在我所调查的10个学科的所有研究人员中,历史学学者在使用语言时,主观性是最明显的,语言甚至是操纵性的,正如下面这3个例子所反映的。

无可否认地,这是一个庞大的地理和制度环境,因此有必要把重点放在某些问题上,而放弃其他问题。

菲舍尔(Fischer)敏锐地回应说,这些正好相反的方法显然是错误的选择。

大西洋的历史已经非常完善,到了需要挣脱两种模式强加于它的束缚的时候了,这两种模式主导了对美洲史学的解释。

这3个例子都发表在《美国历史评论》(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上,在我的数据样本中,这是唯一调查过的文章都没有使用第一人称代词(除了集合代词“我们”)的期刊。这些句子的作者从来不说“我”,但是,他们的文章确实充满了主观性极强的名词(选择、束缚)、形容词(庞大的、错误的)、副词(无可否认地、敏锐地、显然)和动词(放弃、需要挣脱、强加、主导),这些用词旨在影响读者,使他们倾向某一特定观点。将以上句子与下面第一人称代词占主导地位的两段话进行对比,这两段话摘自《伊希斯》( Isis )——一本自然科学历史杂志。

几年前,我被一个问题困扰了好几天:为什么当我们照镜子时,左右颠倒了,上下却没有颠倒呢?

巴黎博物馆这一时期在科学上的卓越不凡让人想起了那个精妙的短语——“地点的力量”,珍妮特·布朗(Janet Browne)用它作为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传记第二卷的副标题。我认为这是一个能唤起人们切身感受的措辞。怀着对珍妮特·布朗的歉意,我想问一下,如果在地理短语的翻译中遗漏了什么,这个短语如何能帮助我们思考巴黎博物馆。

写作时坦率地发出个人声音——“我被……困扰”“我认为这是一个能唤起人们切身感受的措辞”——表现出作者也是易犯错的、情绪化的个体。与文章中回避使用“我”的同行相比,他们的文章未必更加精妙、雄辩,其论证也未必更加充分,但是他们并没有企图把观点伪装成历史真相,因而给人感觉更加诚实可靠。

风格鉴赏

约翰·海耳布朗(John Heilbron)

也许尼尔斯·玻尔(Nielsy Bohr)最大的天赋是他能够识别并利用理论中的失败。他会收集失败的案例,仔细地检查每一个细节,并记住那些对他而言似乎代表了相同错误的案例。然后,他构想一个假说来纠正错误,使有缺陷的理论适用于部分经验,但无论如何,对于这些经验,不管是有缺陷的理论还是新的假说,因为它们彼此互相抵触,所以都不可能解释全部现象。这种兼顾两头的苦心设计,不仅造成是非混淆,还制造了创造性的歧义。以这种方式工作,人们不仅需要有创造性的天赋,还需要有心理准备和强大的承受能力,能够应对各种模棱两可、不确定性和矛盾。

科学史学家约翰·海耳布朗的写作风格——“没有自己,只有史实”——为许多历史学者所青睐,他很少用到“我”这个词,但却通过精心选择的动词(利用)、名词(天赋)、形容词(最大的)和副词(仔细地)传达出作者在场的强烈感觉和强大的说服力。他巧妙地而不是公然地促使读者转向他的观点——在上面这个例子中,物理学家尼尔斯·玻尔独有的科学天赋在于他欣然接受矛盾和失败的能力。

像所有优秀的科学作家一样,海耳布朗认识到用具体的语言表达抽象概念的重要性。他将失败的实例描述为可以收集、检验和保留的准物理实体,就像不寻常的岩石或稀有的生物标本一样。海耳布朗告诉我们,玻尔需要强大的承受力来处理那些令其他科学家感觉恶心的各种“模棱两可、不确定性和矛盾”。

那么,哪种模式更可取呢?就像大多数的文体风格问题一样,作者决定是否使用人称代词依然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个人喜好的问题。所以,“正确”的选择是作者有意识地自主选择,并且需要贯彻始终和运用技巧。有些学者利用“我”或“我们”来建立一种刻意亲近的、谈话式的语气。

在颇受外国人欢迎同时又被如今青睐黄金的也门妇女鄙弃的银首饰中,我发现了一个玩具娃娃,我觉得它非常有趣,立即给它取名为“黑色罩袍芭比”。(人类学)

一些作者(尤其在合著现象普遍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会选择一种更为疏远的立场,使用主动语态和大量的代词,但并不试图与读者建立直接的联系。

我们从3种不同的样本材料中提取DNA:血液、肝脏和粪便。此外,我们还使用了采自德国莱比锡动物园的3只西部大猩猩的血液样本和采自比利时安特卫普动物园的1只已故东部大猩猩的肝脏样本。(进化生物学)

另一些作者(特别是人文学科的作者)虽然精心撰写第三人称的文章,但是充满了主观意识和个人化表达。

殖民时期的新英格兰由一群非常有文化的人定居,他们长期享有美国历史学界当权派给予的特殊待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受到了严格的审查——至少传统观点是这样认为的。想想看,学者们只遗漏了大约10万平方英里的领地——沿海海洋及其海底,这些地形为17世纪和18世纪的当地村民所熟悉。这真是极具讽刺意味,因为沿海岸向海的这片区域是欧洲人侦察到的西北大西洋的第一个部分。(历史学)

每种模式都有风格上的挑战。写作风格高度主观并采用第一人称的学者冒着让同行视为有失专业性且任性的风险。那些选择混合模式(第一人称代词加客观性表述或第三人称代词加主观性表述)的人必须解决他们的既有主观性同时又疏远客观立场的潜在的种种前后矛盾。最后,那些偏爱第三人称、非个人化风格的人需要反躬自问,压制个人定位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特别是在他们的许多同行,包括研究科学家,现在都在使用第一人称代词的情形下。在大多数情况下,“迫不得已”的说法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巧合的是,我的500篇文章中含有人称代词的文章所占的百分比与我的100本高级学术写作指南图书样本中提倡使用人称代词的图书所占的百分比几乎一致(分别是78%和79%)。在我的样本中,所有的同行评议学术期刊都允许使用人称代词。然而,在每一个学科领域中,我也都发现了一些不提倡使用人称代词的实例,包括有些作者避免人称代词,有些写作指南不建议使用人称代词。这些看似矛盾的统计数据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赋权和自由意志的信号:是否使用第一人称代词是一个个人选择问题。对使用第一人称代词感到不舒服的作家,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只用第三人称撰写文章,即使是在第一人称代词使用最多的学科领域,如文学或哲学;与此同时,那些出于习惯、规定或恐惧而长期避免采用个人化表达的作者(可能因为很久以前他们的老师或导师告诉他们,人称代词听起来“不专业”或者“不学术”)可以放松下来,尝试使用“我”或“我们”。

对许多学术写作者来说,允许使用第一人称代词是一种极大的解脱。对大多数人来说,用第一人称谈及我们的行为(“我认为”“我们发现”)是自然而然的;相比之下,压制我们的个人定位则需要在句法上花费大量精力和巧思独创。大多数学者出版著作和发表文章是因为希望在某种程度上改变读者的思想:我们希望同行接受我们数据的有效性,确认我们方法的有用性,以新的方式理解文学文本、历史事件、哲学问题或法律争议。如果禁止个人化表达,就会有破坏我们作为研究者的初衷的风险。我们的目的是通过尽可能最有效和最具说服力的方式向我们的目标读者传播新的知识,从而促进变革。

实际上,对读者的关注是所有优美的学术写作的一个隐性的但必不可少的基本因素。与读者建立联系的一种简单方法是使用第二人称代词“你”,要么直接使用,要么通过使用祈使动词。哲学家和数学家都特别青睐这种方法。

回想一下你的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决定。(哲学)

想一想,一家拥有多个商店和仓库的大型零售连锁公司每天从仓库订购产品,并从仓库发货至商店以补充库存。(计算机科学)

然而,学者还可以找到许多其他的方法,做出交谈的姿态,竖起耳朵认真倾听回答。你可以想象,你写作的时候有个人在你身后从肩膀上方看着——一个同事、出租车司机、好奇的中学生——并且你要回答想象中的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彼得·埃尔伯(Peter Elbow)强烈主张用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你必须走到读者面前说:‘我们骑车去兜风吧。你踩踏板,我来握方向盘。’”当然,没有任何作家可以指望每次都能与所有读者建立起联系,或能预见到每一个可能的回应。尽管如此,最能抓住人的作家几乎无一例外地密切关注现实生活中的人——专家和非专家、同事和陌生人——他们自己的话语会回响在这些人的耳朵里。

风格鉴赏

露丝·贝哈(Ruth Behar)

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在学术领域,从文学批评到人类学,再到法学,写作的主流范式一直提倡距离感、客观性和抽象化。最严重的罪过是“过于个人化”。但如果你是一个非裔美国法律学者,正在写关于合同法的历史,那么你就会发现,正如帕特里夏·威廉姆斯(Patricia Williams)在她的《种族和权利的魔力》( The Alchemy of Race and Rights )一书中所讲述的,看到把你自己的曾曾祖母卖给一位白人律师的契据,那种苦涩的感觉无疑给“事实”带来一种紧迫感和辛酸。这削弱了契据作为一种抽象的、客观的法律文件的概念,促使我们思考法律的普遍性和属于所有人的正义追求。

在无可争辩地呼吁学术写作要敢于说“我”的文章中,人类学家露丝·贝哈敢于说“你”。贝哈不是用第三人称代词“她”来叙述法律学者帕特里夏·威廉姆斯(Patricia Williams)的故事,而是用“我们”。她把“我们”直截了当、也许不那么舒服地放在威廉姆斯本人的位置上:“如果你是一个非裔美国法律学者……你就会发现……”贝哈的语气既是谈话式的,又是对抗性的:她希望我们站在她的一边,但她还想动摇一下我们的立场。

贝哈热情地倡导学术文章应该充满激情,在《脆弱的观察者:让你心碎的人类学》( The Vulnerable Observer:Anthropology That Breaks Your Heart )一书中,她再次使用了第二人称代词。

你写作的时候感情脆弱,读者的反应也会感情脆弱……你叫它多愁善感也好,叫它19世纪的维多利亚风格也罢,但我认为,不让你心碎的人类学简直不值得再研究。

为了挑战将客观性凌驾于人的情感之上的人种学的规范,贝哈加入了一支很长的人类学家的队伍,对他们的学科进行深刻的审视。贝哈指出:“要能够娴熟地以鲜明的个人风格著述,需要培训和练习。”她自己的著作就是鲜活的例证。

有益的尝试

➢选择一篇你自己写的文章,并根据表4.1对它进行评分。在每一栏(A、B、C、D)中圈中一项。

表4.1 文章中的变量举例

如果你改变其中一个或两个变量,会发生什么?例如,如果你通常以第三人称、个人化的、客观的、正式的方式著述,现在你引入“我”或“我们”,然后看看你对结果的感觉如何。

➢见机行事,灵活使用。例如,你可以用直接鼓励读者的方法写段落的开头,或者加一个对话式的插入语。即使第二人称代词在日常写作中听起来不太正式,你也可以在你特别需要与听众建立融洽关系的场合(如会议演示、公开演讲),准备随时运用这个技巧,就像魔术师一直把道具藏在袖子里一样。

➢写下至少5个真实的人的名字,并把这个列表输入你的电脑里。列表中应包括:

◎一位你所在领域里的顶级专家(你非常想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一位你所在学科中与你关系密切的同行(此人能对你的作品给予公正而诚实的评价);

◎一位你所在学科之外的学术界同人;

◎一位你所在学科之中的本科高年级学生;

◎一位非学术界的朋友、亲戚或邻居。

大声朗读你的文章,试着想象每个人对你的文字的反应。由于学科和背景情况不同,你大可不必希望以一种所有读者都能理解的方式来写作。然而,你可以思考一下每个人对你的文字能够理解到什么程度,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练习,例如,那位本科高年级学生能理解你文章的第一段、你的摘要、你的标题吗? fISkx+Sys1jeRoC8IMW5i4lQnsQQstDq29vfkNYx3qEaf2hT53t8Uke+P5Kcj1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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