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宰”原本是君王的家臣,从感情色彩上讲,与君王更亲近;“相”则比较庄重,突出其辅佐的地位。春秋战国时期的宰相一般都源于“士”。士是在奴隶制瓦解、封建制兴起的社会变革中形成的。其间,一部分贵族及其子弟因世袭制的覆灭而成为“士”,像汉初的张良祖上就世代为韩国的贵族;同时,出身庶民的人,也有跻身“士”的可能,如苏秦就是通过悬梁刺股的个人努力脱颖而出的。到了战国中后期,大多数担任“相”的人都不一定与君王有血缘之亲,甚至不是该国的人,像苏秦就担任过六国的相,你说他是哪一国人?大概是为了表示君臣亲如一家、赞誉身为“百官之长”的“相”与君主关系密切,所以在当时人的文章中出现了“宰相”一词,以作为对“相”的美称。如韩非子的“宰相起于郡县,将帅拔于部伍”。这一美称实在太好听了,所以后世人习惯把辅佐皇帝的最高官都称作为“宰相”,都说“宰相肚里好撑船”,没有说“丞相肚里好撑船”的。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相的职责是“掌丞天子,助理万机”,这是辅佐的使命;而更古老的师、保的职责还有“勿使(君主)过度”的制约作用。宰相,不仅要对君主“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甚至可以“失则革之”,比如伊尹、周公的所为。这一“助”一“匡”,是宰相制度的双向理论规定,同时也昭示了君主与宰相本身就是一对矛盾。宰相要辅佐君主并且匡正君主就必须设法限制君权,而君主总是希望摆脱制约,无限放大自身的君权,于是就必须想方设法打击相权。
在这个时期的人们的观念中,对君权与相权已经有了初步的划分,他们似乎更加倾向于一种君主对辅相委任责成的模式。
儒家的孔子就君主对辅相委任责成的实践大加赞赏:齐桓公虚己委政管仲而成霸业。孔子说:“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秦穆公遇到百里奚,“与语三日,授之以政”,孔子说:“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孔子自己的理想也是游走列国,意在取得委任,大展正风气、治国家的抱负,事实上,他在鲁国也曾有过这么一段短暂的实践。道家的老庄讲究“无为”,认为远古的贤圣帝王都是“无为而治”的,像黄帝、尧、舜那样都是虚己下问,对大臣们言听计从。而法家虽然强调君主的权势不可失,国之利器不可示人,太阿之柄不可倒持,但对君主事必躬亲、亲力亲为还是反对的,韩非子就讲过几个故事,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立场和态度。
第一个故事见于《韩非子·外储说左上》:魏昭王有一天心血来潮对孟尝君说:寡人想参与官署事务的处理。孟尝君说:好啊,既然这样,大王就应该先熟悉一下法律条文。他让人捧来了一大堆法规。那时候还没有发明纸张,所有的法规都刻在竹简上,卷起来编在一起,一卷又一卷。魏昭王拿起抄着法律的简牍,只读了十几支竹简,就觉得枯燥乏味,哈欠连连,竟然睡着了。醒来后,他对孟尝君说:还是你们去弄吧,寡人读不了这些。韩非子评价说,昭王睡着那是应该的。做君王的只要驾驭好臣下,具体事务就该臣子们去尽职,哪用得着自己去研读法规。
第二个故事在《韩非子·外储说右上》:田婴做齐相的时候,有人劝齐宣王说:全年的岁赋收入这么一本大账,大王如果不抽时间去逐一地听取一下汇报,恐怕有官吏会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田婴听说此事,主动请宣王来听取汇报。他命令手下的官吏将已经签署好的一斗、一石、一升等收入凭证都一一准备好,事无巨细,一项一项地依次汇报。听了老半天,齐宣王听得头昏脑涨身体吃不消了,后来,他也睡着了。韩非子下结论说:君主亲自听取结算,那是国家混乱的开始。
第三个故事见《韩非子·说难上》:晋国的使者来齐国,齐国的外交部门向齐桓公请示接待规格,齐桓公说:去问仲父(管仲)吧。在一旁的滑稽小丑——俳优打趣道:这也问仲父,那也问仲父,像你这样做君主也太容易了。这个俳优一定是得了宠,所以敢恃宠调侃。齐桓公也确实没生气,解释说:我听说做君主的“劳于索人,佚于使人”,难就难在发现人才、知人善用。我在人海之中寻寻觅觅找到了管仲这样的贤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下面的事当然要管仲他们去做了。
三则故事,韩非子的观点不是很明白了吗?
在君权与相权的划分上,虽然儒、道、法三家都赞成委任责成的做法,但是儒、道两家尤其是儒家,突出君臣之间的一致性,强调君臣相得如鱼得水这样一种和谐的关系,这当然是一种理想的状态,但事实上日后的历史也证明,这个状态其实十分难得,可谓是屈指可数;而法家则敏锐地看到了君权与相权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利害冲突,作为贡献给君主的“帝王之术”,他们更强调君主对臣下的驾驭之术,一再指出君主的权势不可失。在第三个故事中,韩非子用了“或曰”也就是“有人说”这样的形式,对齐桓公撒手给管仲的做法其实是提出了批评。韩非子甚至认为明主用臣,应该像养鸟一样。养鸟人必须拔掉鸟翅膀下的羽毛,鸟的翅膀没有了羽毛,不能自由飞翔自由觅食,就只有依靠养鸟人才有食吃,鸟怎能不驯服呢?因此,明主要令臣子不得不“利君之禄”,不得不“服上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