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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抬棺夜游

听到叫喊声,房客们都出了房门。甲六房里一名男子静静地卧倒在床榻之上,看样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宋慈走过去定睛一看,竟然是李亚,昨日他还生龙活虎和孔武等人一起喝酒,不承想今日却成了冰冷的一具尸体。

“都让下,官府的人来了!”店小二大声喊道。

一张国字脸的龙游县令张横领着捕快、仵作、书吏等人前来验尸。

“孙仵作,这就开始吧!”张县令说了一句。

孙仵作点了点头,吞服了一颗苏合香圆,又烧了火盆,开始用醋和热水清洗李亚的尸身。

过了半晌,张横问道:“有什么发现?”

孙仵作用手拍了拍死者的肚皮,回道:“尸体周身没有明显的伤痕,肚皮膨胀而响,应是酒食醉饱死!”

听闻此话,所有人都点头称是,毕竟大家昨日都看到了李亚等人醉酒的景象。张横又问道:“和李亚同屋的人是谁?昨日又是谁灌醉李亚的?李亚虽是自己醉死的,但是劝酒之人也逃脱不了干系,那些人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年掌柜走了出来。酒肆里死人了,买卖做不成了不说,说不定还要摊上官司。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道:“同屋的人叫作孔武,如今不知人到哪里去了。和李亚喝酒的人还有段襄和马永忠!”

“把他们都找来,本县有话要问!”

一旁的捕快急忙走了出去。不多时,还在宋慈房里酣睡的孔武被四名壮汉抬了进来,他身上除了醉酒的恶臭外,还有一股尿骚味,也不知沾惹的是人尿还是驴尿。张横捏着鼻子问了一句:“此人是谁?什么地方找到的?”

捕快回道:“听小二说他就是孔武,乃是要去临安武学的武生,找到他的地方则是丙二房!”

“不是他自己的房间?”张横诧异地追问了一句。

宋慈上前一步道:“晚生宋慈,丙二房是在下的客房。”

此时又有小厮走了上来,说了昨晚的经过。

张横冷哼了一声,不理会宋慈,指着酣睡的孔武道:“泼醒他!”

一桶水泼了下去,孔武打了一个酒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问道:“你等是谁?洒家又在哪里?”

不经意间孔武看到尸床上的李亚,一下子酒醒,身子“嗖”地打直,哀号道:“李亚兄弟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张横怒斥了一声,“本县要好好问问,为何给他灌酒,又让他酒食醉饱死?”

“绝无此事!”孔武摇头道,“李亚兄弟酒量不错,昨日喝得最少,也最先清醒。昨晚他还照顾了我,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呢?”

“还敢狡辩!”张横喝道,“来人啊,先打他二十板子,待捉到其他人等,再一同问罪!”

孔武是个犟驴,最受不得委屈,当即大怒。他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捏起了拳头就打向了冲来的捕快。只三五个照面,七八个捕快就哀号在地。不仅如此,孔武还冲向了县令,看样子就连张横也不想放过。

“大胆贼子,汝欲何为?”张横大喝一声,连退了几步,步伐却没有凌乱。

宋慈叹了一口气,孔武这人虽然莽撞,但是为人豪爽,日后也会是同窗,加之昨夜又睡在自己的房间中,自己难逃干系。心思于此,宋慈上前一步道:“诸位且慢,在下观李亚尸相,并不像是酒食醉饱死,而是外物压塞口鼻死!”

“无知小儿,胡说什么?”张横怒道,“来人啊,把这小子也关起来!”

说了一句话,就要惹上麻烦?宋慈正郁闷之际,人群里走出几名黑衣人,为首之人看了县令张横一眼,又看了看宋慈说道:“官府验尸时都要把死因写入《验状》之中。不过死因叫法却不能胡诌,必须有准确的叫法。比如说酒食醉饱死就只能写成酒食醉饱死,而不能写成醉死或醉饱死或者其他名字。如此做的缘由乃是为了让《验状》减少歧义。宋慈所说的外物压塞口鼻死也是一种死因的叫法,若是一般人等定然会说成闷死、憋死等等。由此看来,这人并不是门外汉。”

宋慈没想到余莲舟也在这里,对她报以感激的眼神。张横看了看余莲舟等人的装束,大致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压住内心的震怒,对宋慈问道:“你叫……宋慈?哪个宋慈?”

宋慈行礼道:“晚生福建路建宁府建阳县人士。”

“建阳宋家!”张横惊呼了一句,“宋巩宋大人你可熟识?”

宋慈恭敬回道:“乃是家父!”

“虎父果然无犬子!”

孔武也认出了宋慈,搂着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我这兄弟前段时间破获了建宁府真假知府案!厉害吧!”

“这才认识了不足一日,怎么就这么热络?”宋慈腹诽了几句,对县令张横说道:“可否让晚生验尸?”

张横本来不想节外生枝,可是皇城司的人在一旁看着,沉吟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宋慈蹲在李亚尸身前,查看了他的口鼻说道:“李亚眼开睛突、口鼻中流出了青色的血水,脸上的血荫呈现赤黑色。依我看来,他是酒醉昏迷之际,被人用湿纸搭在口鼻上闷死的。”

孙仵作脸露质疑之色,辩驳道:“那也有可能是醉死的!”

宋慈站起了身,于铜盆中净手道:“如若不信,你再查下他的粪门。此时定然粪门突出,还有污物沾惹衣裤!若是醉死,最多有污物,粪门不会突出。”

孙仵作仔细查了查,李亚粪门处果然如此,起身拱手回道:“孙某佩服,受教了!”

既然李亚不是酒食醉饱死的,那么孔武自然就洗清了罪责。张横让人封了整间客栈,禁止人员出入。依他看来,这凶手定然还在客栈之中没有离开。年掌柜听闻此话,几乎要晕倒下去,不但这买卖做不成了,还要赔多少银子?

“来人啊!”张横喊了一声,问道,“段襄和马永忠两人找到了没有?”

几名捕快面露尴尬神色,回道:“属下无能,还没有!”

“什么?”张横怒喝一声,“一群蠢材,这小小的客栈竟然找不到人,难道他们逃走了不成?再去找找!”

“卑职领命!”就当几名捕快要离开的时候,客栈的伙计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他走到了年有福面前说道:“掌柜的,不好了,柴房里死人了!”

诸人来到柴房中,只见地面之上横躺着一具尸首,正是昨日和李亚行酒令的段襄。孙仵作走上前查看,段襄面部肤色青紫发黑,手脚指甲皆是墨色,口鼻耳中皆有血出。

过了片刻,孙仵作正色道:“此乃服毒死!”说完此话他还看了宋慈一眼。宋慈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张横追问道:“你可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孙仵作脸露疑难之色,支支吾吾道:“这,也许被毒虫咬了吧!”

“也许?”张横不满地哼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宋慈。宋慈蹲在了段襄身前,瞅了几眼后说道:“若是虫毒,死者全身上下无论头面、胸口都是青黑色,要么口中吐血,要么粪门流血。从表面上看确实是虫毒!”

孙仵作听闻此话,面露喜色。

宋慈又道:“只不过不是虫毒,而是中了毒草之毒!段襄的上嘴唇开裂,牙龈处呈现青黑色。这乃是中了鼠莽草毒的迹象!虫毒和鼠莽草中毒后的表征极难分辨,差别只不过是上嘴唇和牙龈而已!”

孙仵作面露疑惑神色:“真的如此吗?”

宋慈点头道:“鼠莽草的毒一夜后才慢慢显现,到十二个时辰后,九窍就有血出。”

张横再也忍不住,对着孙仵作说道:“你就在这里守着,等着尸体九窍流血才能离开。明日你就动身去建宁府,在宋巩宋大人那学满半年方能回来!”

孙仵作面露苦色,又不敢违背县令大人,只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皇城司的人一直看着,却没有干涉。柴房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此时有人嘀咕道:“红房子,黑房子,难道诅咒又显灵了吗?恶鬼又来索命了?”

旁人诧异道:“赵三石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想害了大伙被抓了替身不成?”

赵三石急忙捂住了嘴巴,不敢再说一句话。

张横制止了众人的喧嚣,对身旁捕快说道:“看好孔武,不要再出什么乱子。马永忠找到没有?”

捕快摇头道:“还没找到,不过属下这就去找!”

未几,孔武被人带到一间单独的客房。宋慈也跟了过去,兴许是方才验尸时露出了真本事,县令张横并未把他轰出去。

“孔武,”张横开口问道,“是要我动大刑,还是你自己老实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孔武此人吃软不吃硬,脖子一歪道:“爷爷我突然不想说了!怎么的,要打架吗?洒家奉陪!”

张横刚要动怒,宋慈连忙劝慰道:“李亚和段襄含冤而死,马永忠不知所踪。孔兄弟,当下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呃……”孔武觉得宋慈言之有理,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又要了一碗解酒汤,这才说道,“说就说,这个鸟事,老子早想说了……”

众人从孔武口中得知,他刚过弱冠年华,是福建路宁德府人士,乃是去临安武学入学的学子。至于李亚、段襄两名儒生都是两浙东路人士,也是今年太学要入学的儒生。剩下寡言少语的男子名叫马永忠,是一名画师,年岁稍长,想要去临安报考画院。

这四人在路上相逢,目的地一样,便认为是缘分,于是一起雇了一辆马车赶路。这一日他们到了一处山谷,山谷两旁青山高耸入云,天空中乌云密布,一时间天地一片昏暗。不知何时,马车迷失了方向,一直在山谷里打转。天色越来越暗,山谷间狂风大作,呜呜作响,山林里鸟兽哀号嘶鸣声不绝于耳,突然间乌云中一道霹雳划破了天际,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马夫架着马车一路狂奔,想找到一个地方避避雨。一个时辰后,雨势渐小,马儿也放慢了脚步。孔武等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举目四望。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衰败的石牌坊,牌坊两侧插着两只白灯笼,远处的村落中有几盏孤灯若隐若现,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李亚走了几步,借着灯光抬头张望,牌坊上写着三个大字“上河村”。

马夫跟在后面,看清楚了牌坊上的字后双脚不停哆嗦,突然跪在地上对牌坊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嘀咕了几句请求饶命的话语,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身后的山林之中,连马车也不要了。

四人诧异地看着马夫离去的方向,远处是暗黛色的青山,野狼嚎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天空中又有一道霹雳划过厚厚的云层,暴雨将至。

画师马永忠问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李亚想了想道:“若在山林过夜的话,野兽多,寒气又重,不是个法子,还是去村里寻个落脚地为好!”

诸人点了点头,本想赶着马车继续前行。不承想拉车的马儿却跪在牌坊前瑟瑟发抖,怎么也不愿站起来。孔武没有办法,跳到牌坊上摘下了白灯笼,抢先一步,跨过了牌坊。

四人进了村子,村子里面死寂一片,连鸡鸣狗叫的声音都听不到。方才还亮着的两盏孤灯此时也熄灭了。孔武寻了两间屋子,拍了拍门环,经久之后,门里却没有应答之声。

“村子里都没有人吗?”四人寻思道,“村里道路上枯枝败叶不多,看得出来是有人打扫,为何整个村子却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愣神儿的当口,前方隐约有脚步声传来,细听之下还有嘎吱嘎吱的怪声。李亚竖起了耳朵,嘀咕道:“是我的幻听吗?怎么听到了小孩子的歌声?”

其他人沉默不语,因为他们也听到了。童谣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段襄想到了什么,吹灭了孔武手中的灯笼,拉着四人躲在了一旁,示意不要说话。

童谣声渐渐清晰,四人听得额头上青筋暴突:

“红屋子,白屋子,

怎么也跑不出的长屋子。

长屋子,黑屋子,

一起走入小村子。”

咯吱声近了,借着昏暗的光亮,四人大致看到了眼前的景象,这竟然是送葬的队伍。有人撒着纸钱,有人扛着招魂幡,有人扛着纸人纸马,还有人肩挑满满的几十箩筐的祭品,最古怪的是队伍最后的几具棺材。李亚有点儿害怕,死命地掐着段襄的胳膊。棺材似乎不止一具,每具棺材都在竹竿上一上一下晃动着,好像有人坐在上面一样。孔武虽说胆大,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四人屏住了呼吸,都不想多事。忽然间,一道闪电袭来,一时亮如白昼,四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十六名如同纸人一样的白衣人戴着各式鬼怪面具,正抬着红、白、黑、长四具棺材前行,每具棺材上还坐着一名孩童。他们手打着红伞,唱着儿歌。

李亚吞咽了一口口水,段襄喉咙里“哦”了一声。那群怪人听到声音后,森然回首,齐齐看向了四人的藏身处。孔武纵然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无论是抬棺的杆夫还是坐在棺材上的小孩,脸上的妆容都是纸扎人的模样。脸面上抹着白粉,脸颊涂着红色朱砂,一时间分不清是人是鬼。

“嘻……嘻……嘻……”,棺材上的童男童女看见四人后开心地晃动着身子,口中发出了笑声,接着又唱道:

“小画师、读书郎,

跟着武夫进殓房,

从此以后睡棺房!”

闪电转瞬即逝,大地又是一片墨色。童谣声随同那群怪人渐渐远去,整个村子又恢复了宁静。

孔武吹燃了火捻子,灯笼再次发出光亮。鼻头处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低头一看,李亚和段襄裤裆处都湿了,画师马永忠却如同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这人的胆子是什么做的!

“走吧!找个过夜的地方再说!”孔武招呼着众人前行。李亚成了软脚虾,口中嘀嘀咕咕说道:“完了,完了!这下我们完了!”段襄好奇问道:“你说什么?”李亚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那句话。

段襄受不得惊吓,不断追问李亚。过了半晌后,李亚才嘀嘀咕咕说出一段话。原来在一些乡野村落中有这样的风俗。若是村子里出现了枉死之人,夜半时分就会有村民打扮成纸人模样抬棺夜游,据说这样是为了给枉死的人找替身。只有找到了替身,那些厉鬼的怨气才能够平息,村子才会得以安宁。

上河村这个地方,今夜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甚至还熄灭了灯火,也没人说一句话,应当是知道晚上会有夜游,故而不敢露头。

李亚说完话后,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孔武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碰到的不是送葬的,而是找替身的?”

段襄脸色惨白道:“孔武,你不要瞎说!”

忽然间画师马永忠想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孔武戳了下他的腰身问道:“怎么了?这么快就被抓了交替了?”

“不要胡闹!”马永忠回道,“那几具棺材都有不少年头了,难道说这么多年来死去的人还没有找到替身吗?”

听闻此话,李亚更是哭丧了脸。此时此刻四人也没有了在村子里找住处的念头,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却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前方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疾行,看马车的样式,不正是他们遗弃的马车吗?

“那不是我们的马车吗?怎么在那里?”孔武上前了几步,旁人也跟了上来。马车越走越快,到了拐角处后却又消失不见了。

众人急忙追了过去,弯过巷角后一下子都定住了身形。前面是一间偌大的庙宇,庙宇之前竖着两排恶鬼的塑像,马车就停在了庙宇前。

四人走了上前,抬头一看,庙宇上写着三个大字“正南观”。

“进去看看吗?”李亚问了一句。

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段襄惊恐道:“宁睡一座坟,不住一间庙,这个村子太过古怪,还是及早出村为好!”轰隆隆的惊雷声在天空激荡,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李亚、段襄、孔武身上都有去太学、武学的举状,马永忠包袱里也有耗尽心力的画作,若是淋湿了就大为不妙。

孔武提气道:“既然方才遇到的不是鬼,那就没啥好怕的,走吧!”说罢,便第一个走进了正南观。身后三人互相看了几眼,也走进了庙中。 Hg01MJxCUr9HOonGDSc4adovd4MXkLNCPE9km0cRDFWE5mTbvR+3SnI31fhAJaQ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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