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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

1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6月]

亲爱的玛丽亚

我晚上六点半在新法兰西杂志社和蒙特-卡洛的一个编辑有个工作会议。然后我们要从新法兰西杂志社去西拉诺咖啡馆,位置在巴克街和圣日耳曼大街的拐角 。我在那里等你到晚上七点半。七点半我要去三桅舰餐厅,在巴克街和塞纳河交界那里,马塞尔和让 会在那里等我。最后等到八点钟,大家会一起去博纳街和河岸交界那里开全体会议,就是伏尔泰故居那里。不过我想这你已经知道了。

原谅我没法再等更久。吻你。

A.C.

2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6月]下午4点

我的小玛丽亚:

我本想打电话去你家,好立刻见到你。可是我连这点儿时间都没有,只好在上个会和下个会之间抽空给你写几句话。自然,这什么都表达不了。但我料想等你今晚回家,你就会看到这封信,这样你就能想到我。我很累,我需要你。当然当然,我们不能互相这样说话,你肯定会不同意的。

晚安,我亲爱的。好好睡一觉,要用力想我。吻你直到天明。

A.C.

3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6月]周四晚上10点

我刚读到你的题词,我亲爱的,现在我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颤动。我徒劳地想劝自己,有时人匆匆忙忙地写下这种话,并不是全心全意的——可转头我又对自己说,像这样的话,你如果不是确实感受到了,必定不会写出来。

我太幸福了,玛丽亚。这是可能的吗?在我身体里颤动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但与此同时,我又感到这份因你离开而生的苦楚,感到与我分别时你双眼里的悲伤。是这样的,我从你这儿得来的一直是一种混合着幸福和不安的滋味。可是,如果你像你写的那样爱我,我们就应得到一些另外的东西。我们相爱的时候已经到了,我们只有足够强烈、足够持久地渴求相爱,才能超越一切。

今天晚上你说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清楚。谁有一颗心,谁就会容易把让人失望的东西称作清醒,把妨碍人的东西叫作现实。可这种清醒也是盲目短视的。世上只有一种远见,那就是追求幸福的远见。而且我知道,不论这幸福多短暂、多岌岌可危、多不堪一击,它就在那里等着我们两个,触手可及。但我们得把手伸出去。

我等着明天,你,还有你亲爱的脸庞。今晚,我太累了,没法再和你细说这颗因为你而满溢的心。有一种感觉,只属于我们二人,让我总能毫不费力地找到你。那就是当我沉默,你又怀疑我的时候。但这不要紧,我的心里全是你。再见,亲爱的。谢谢你的这几句话,给了我这么多的快乐——谢谢你这颗爱我,同样我也爱着的灵魂。我用我所有的力气吻你。

A.C.

4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6月]凌晨1点

我的小玛丽亚:

我刚刚到家,毫无困意,满心只想着让你在我身边,只好坐到桌前,尽我所能地向你倾诉。我没敢告诉马塞尔(·埃朗),说其实我不想喝他的香槟。而且当时你旁边有那么多人!可是过了半小时,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要的只有你。我是这样爱你,玛丽亚,整个晚上,看着你,快到马塞尔家的时候听见你的声音——这个声音在我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取代,我想到剧里的一段话,我现在默念那段话的时候,听到的是你的声音——这就是我和你在一起感到幸福的方式。

我试着想象你在做什么,我惊讶地自问,你怎会不在这里呢?我告诉自己,照常理——我所知的唯一“常理”,就是激情和生活的道理——来说,你明天就该同我回家,共同结束一个我们共同开启的夜晚。不过我知道这都是空谈,还有种种其他。

不过,至少当你离开我的时候,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曾有一天,我在家里与你长久说过的那些话,那时一切都还没有骤变。那一天,我是在从内心的最深处向你倾诉,我多么想,多么想和你彼此相依,我已与你说过,我们本该如此。不要离开我。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还能比失去你更糟。如果没有这张让我心烦意乱的脸,没有这嗓音,没有这紧挨着我的身体,我该怎么办?

以及,今天我想对你说的并不是这些。只是,你出现在这里,我想要你的心情,今夜的思绪。晚安,我亲爱的。愿明天快快到来,愿之后的日子,你会属于我,而不是属于这个该死的房间。我用所有的力气吻你。

A.C.

5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6月]下午4点

我的小玛丽亚: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到给我打电话。这个点了,我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你。我没什么要特别与你说的,除了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心潮澎湃,我需要对你的信任,需要对你的爱。我有太久没给你写过信了!

要是你今晚回家看到这封气压信,打电话给我。从现在到周六,不要忘了我。这几天要一直想着我。告诉自己,我就在你身边,每一分每一秒。再见,我的爱,我亲爱的爱人;我像昨天那样吻你。

阿尔贝

6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1日]周六下午2点

我的小玛丽亚:

旅途很顺利,没有什么风波 。我们七点二十出发,一直骑到九点钟,然后走了七千米,穿过一个昨天刚刚遭受轰炸的铁路调车场;十一点钟,我们又乘上了一列火车,坐到中午。我们在莫城因为列车调配等了两个小时。三刻钟之后,换了一班车,晚上五点,我们到了。我累得像条狗,好在总算能告一段落。他们给我的房子有一翼曾在一九四〇年遭受轰炸,但剩下的都还能住人,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我用两天时间来把这里收拾好,有一个当地的好心女人来帮我。

让我为你描述一番。此地隐于山谷中,山坡上覆满了农作物和不高不矮的林木。气温凉爽,水声潺潺,空气里是青草和牛群的味道,有漂亮的小孩子和鸟鸣。往上爬一段,就到了更加开阔的平地,呼吸会更加顺畅。村子本身,就是几幢房屋,一些善良的人。有一个相当大的花园,重重树荫掩映着我们的房子,还有今年最后的几朵玫瑰花(不是红色的)。老教堂的阴影会投在房子上。花园的上半部分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坪,就在老教堂的飞扶壁 下面。这里可以晒日光浴。我正在二楼给自己布置卧室和书房。完工后,我会给你介绍。

我想至少米歇尔(·伽利玛)可以和我一起住,这没有问题。皮埃尔和雅妮娜大概只能住到别处了。我焦急地等着他们过来,是为了决定如何安排,最主要还是希望他们能给我带来你的消息。

我尽我所能地将一切陈述清楚,因为我觉得你最想要的就是准确的信息。但我心里想的是别的事:从周四晚上起,我都是和你一起度过的。我感觉我没有好好和你分别。而这次分别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天空如此乌云密布,我很难承受。我希望你能来。如果你能乘车过来,那最好了,会容易很多。如果不好乘车,你就只能再走一遍我所走过的这段漫漫长路了。这里也有自行车,我可以骑去和你相见。别忘了你的承诺,我亲爱的,我现在就靠着它活。我想我能在此地找到安宁。有树,有风,有河,我能重建失去已久的内心的平静,但如果我还要忍受你的缺席,追逐你的身影和记忆,那就不可能了。我无意扮演一个绝望的人,也无意放任自己。从下周一开始,我要工作,我一定要工作,这是肯定的。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我希望你会过来——你过来,这是最要紧的!你和我,迄今为止的相遇和相爱,总是置身于狂热、急切和危险之中。我并不后悔,最近的这些日子足以让我觉得不虚此生。但还有另一种相爱的方式,一种更隐秘、更和谐的充实,同样美丽,而且我也知道我们有能力做到。我们将在这里找到时间。别忘了这一点,我的小玛丽亚,要努力让我们的爱情还有这个机会。

还有几个小时你就要演出 了。今天、明天,我的思念会一直伴着你。我等待着那一刻——你会坐下来,说这太美妙了,我等待着第三幕的那声我深爱的呐喊。哦!我亲爱的,与所爱之人天各一方,这太痛苦。我看不见你的脸——这世上没有什么对我来说更珍贵了。

要多给我写信,勤给我写信,不要留我一个人。我会等你,需要等多久都可以,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我都有无限的耐心。但与此同时,我的血液中也流淌着一种伤人的焦灼,一种想要燃烧一切、吞噬一切的欲望——我对你的爱。再见了,小胜利女神 。用思念靠近我,来吧,快来吧,我求你。我用我所有的热情亲吻你。

来信按之前说过的那样,寄到帕兰夫人处就好。塞纳和马恩省,韦尔德洛镇。

米歇尔

7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4日]周二下午4点

我亲爱的:

我在花园中央给你写信,周围是伽利玛小队那一帮人,有的在读书,有的在睡觉,还有的在晒太阳。我们都穿着短裤小衫,天气热得像火炉一样,玫瑰都被晒得皱起来了。

他们昨天给你写了信,我猜旅途及我们安顿下来的种种,信中应该都有提及。我们在这儿过着平静的小日子,过于平静了,以致像我这样刚从喧扰狂暴中走出来的人难以找到平衡。昨天一整天,我都很紧绷,愁眉苦脸,摆不出一个友好的姿态来,嘴里也没一句好话。于是我闷头工作,效率很低,拒绝出门。我想到你,感到悲伤,我和你一起时总感到快乐。只有一次,在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花园里走了几步(他们去洗澡了)。天气很好,微风徐徐,教堂的钟响了六次。这样的时刻,我一直很喜欢,昨天想着你,我又爱上了这样的时刻。

我刚刚收到你的信,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感激。我终于可以真正地企盼你到来了。我猜你会抛下皇家宫殿。战争会在九月结束,在那之前,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把一切都抛下,来吧。你太疲劳,我也很担心。在这里你至少可以休息休息。当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可以休息好、幸福地相爱,是很重要的!

哦!你的剧院没法继续运营真是太好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但现在,你也看得出来,一切都在为我们能找到时间相爱铺路。我也是一样,昨天一整天,我都在经历你所说的那种焦虑。我没有梦见你,你也不是在中国,但我只感到这种匮乏,这种阴影,好像失去了源泉。我觉得自己干渴且贫瘠,不再会冲动,不再会爱。但其实,我在等的就是你的信,现在一切都失而复得——存在,源泉,还有你的终于到来的脸。哦,我亲爱的,快快回来,结束这一切。今天,我感觉可以克服任何要分离我们的力量。只是快来见我吧,把你的手交给我,不要让我一个人。今天,我得以自信且幸福地等待着你,我用全部的灵魂爱你。再见,玛丽亚,吻你亲爱的脸庞。

米歇尔

8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6日]周四下午4点

我的小玛丽亚:

我刚收到你周一周二的那封信。信来得很及时。过去这四十八小时,我萎靡不振。我感觉很孤独,离周围的人很远,就好像一条恶狗。我借口工作,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有时我工作,带着几分怒气,其余的时候,我走来走去,抽着仅剩的烟。不,我一点儿也不好。然而,这乡村的确美丽宜人。只是我的心不复平静了——如果这颗心曾经平静过的话。

我远离一切——我为人的责任、我的工作——所爱之人也不能在身边。所以我手足无措。我等着你到来,但似乎那要等到下周了。好吧!……哦!我亲爱的,别以为我不理解。一切对你来说都更困难,而且现在,我知道你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说我从过去这些与你一起度过的艰难的日子里得到了什么,那就是对你的信心。对此我怀疑过,因为爱是会自欺欺人的,不能让我信服。在那之后,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灵光一闪,或许是一个眼神,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我们二人之间流动。而现在,我每一刻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坚实如灵魂本身,它系住我们,将我们相连。因此我会怀抱着爱与信心等你。但过去这几个月实在太苦、太紧张,精神上已经疲惫不堪了。往常可以沉着应对的,如今已经无法忍受。不管了,都会过去的。你给我带来的这些消息让我很高兴。帮我告诉让和马塞尔,我很想念他们,向他们致以真诚的思念。

听说你晒黑了,皮肤变成蜜糖色,我很高兴。要漂漂亮亮的,要记得笑一笑,别放任自己消沉。我希望你快乐。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你很幸福——你还记得吗?和你那位女朋友一起——你从未那样美丽过。我爱你的方式有很多,但尤其爱你被幸福照亮的脸,那生命的光彩总让我感动。我不是一边做梦一边爱的人,但至少我懂得去识别生命之所在——我想从我们相遇的第一天起我就认出了这种生命力,当时你穿着戴尔德丽的戏服,正向我头顶上方某个不存在的情人倾诉。

别太在意我的这些抱怨。要再等你一周,我实在不幸。但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算了我一定说不清楚。我们再等等吧。

天空乌云密布,下雨了。我并不讨厌雨天,但我常常想到阳光,我不能没有阳光。我们应该一起去普罗旺斯,然后再去我们心心念念的其他地方。

再见,玛丽亚,了不起的玛丽亚,生机勃勃的玛丽亚,这样的形容词我感觉还能有一长串。我无法停止想你,我全心全意爱你。快来吧,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胡思乱想。我需要你生气勃勃的存在,需要你总能触动我的身体。你看,我已经向你伸出手了;快来见我吧,越快越好。

我用全部的力气吻你。

米歇尔

9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7日]周五晚11点

今夜我很想来找你,因为我心情沉重,感觉一切都很难承受。早上工作了一会儿,下午完全没有工作。就好像忘掉了自己的精力,忘掉了要做的事情。有时候,几小时,好几天,好几周就这样从掌间流逝。对此,你并不陌生。我呢,我很久之前就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就是当我想逃避的时候:远离一切,也远离那些可能帮助我的人。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我才会找你。如果你在这里,一切都会更容易。但今晚,我确信你是不会来了。我感觉仿佛失去了一切,我这么感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你远离我,那更是茫茫黑夜。短期之内,我是没有再见到你的希望了。

今夜我问自己你身在何处,忙着些什么,又想着些什么。我想确定你的思绪,确定你爱我。偶尔我的确可以确定。但又有什么爱能让人永远安心?一个手势就足以让其崩塌,至少会崩塌一小会儿。说到底,只需一个会冲你笑、讨你欢心的人,至少一周时间,我如此嫉妒的那颗心中就不会再有爱了。还能怎么办,只好承认、理解、耐心等待。我又算什么,可以这样要求一个人。但或许,正是因为我了解坚强心灵的种种软弱之处,我才会因为你的缺席如此忧虑,这愚蠢的分离,让肉体之爱只能靠阴影与回忆滋养。

其他人都睡了。我还醒着,守护着你,但我的灵魂干涸如沙漠。哦!我亲爱的,灵光乍现的呼唤,何时才能归来!

我感觉如此笨拙无措,这没有用武之地的爱滞留在我的胸膛上,压迫着我,让我悲哀。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擅长。我本该被写作所占据,重新进入这部小说和这些人物。但我在旁观,我工作心不在焉,只调动智力,没有一刻感受过以往那种对所爱事业的暴力的激情。

写到这里我突然停住了。我发现这封信全在唉声叹气。而你和我除了自怨自怜之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如果一个人感觉心灵干涸了,他最好闭嘴沉默。现在我愿意写信向其倾诉这类东西的人只有你。但这不算理由。再想想,这也不算坏事。直到现在你爱的都是我身上最好的一面。或许这还不能叫作爱。或许只有当你也爱我的软弱和缺陷的时候,你才真正爱我。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世界摇摇欲坠,生命轻如鸿毛。即使在危险和不确定中我们也要相爱,这是一件艰难却伟大的事。你的脸庞不在我眼前一天,我就无法获得平静。如果你不来,我会等,但我会在心灵的干涸与绝望中等待。

晚安,我洁白的黑美人。尽你最大的努力靠近我,忘记我的苛求和坏脾气。此刻我的生活并不轻松,我有理由不快乐。但如果你的上帝的确存在,他会知道,我愿意献出我的全部,我所有的全部,以换取你的手再度抚过我的脸。我从未停止过爱你、等待你——哪怕身处沙漠之中。不要忘记我。

米歇尔

[1944年7月8日]周六早晨9点

我今天早晨又读了一遍这封信,犹豫着要不要寄给你。不过到头来,我想这封信倒很忠实:一个人没法假扮别的样子。今天早上也还是这样,没变好也没变糟。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散步,要在外一整天,我得马上决定是否要把信寄给你,如果我希望你周一收到的话。

外面很阴沉,多云天气。很快再见,小胜利女神。想我,多多想我。像我爱你那样,用力爱我,狠狠爱我。

M.

10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9日]周日

我亲爱的:

皮埃尔(·伽利玛)周四将回韦尔德洛镇,把这几句话捎给你。方式不会太麻烦,他会和你解释的。我想如果你依然可以周中过来的话,那就是最好的机会了。我还会给你写信的,不过我无须告诉你,周四我会等你。如果你需要返程的话,同样的乘车方式可以在半天的时间内把你送回巴黎。周四见。我等着你,吻你。

A.C.

11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11日]周二

我的小玛丽亚:

我刚收到你的信,等了好久。收到你的信总能让我快乐,这样一封来自你的信,向我确证着你的存在,也确证着在这样一个遥远的时代,当我如此关注你的戏剧表演的时候,我们两人之间真的存在一些什么。不过与此同时我也一直在等待你要到来的好消息,还没有等到。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当已经见到了我派去的皮埃尔(·伽利玛),但我现在估计你该是来不成了。不要紧!周四我还是会等你。

要是你知道就好了!要是你知道我在等待,我的不耐,我冰冷的怒气和朝向你的这股冲动——但是你对此一无所知,而你又足够了解我,足以想象出这部分。以后当你要推迟出发的日子的时候,试着想象一下这一天对我来说会是怎样——或许这能帮你下定决心。不过虽说如此,我希望你母亲 的病情没有太严重。既然她大概率会料到我给你写信,就帮我转达,我希望她好起来(不是出于自私的目的)。告诉她,我对她怀抱着敬爱之心——这在我口中不是套话。不论如何我不想是自己的缘故引起你们之间的摩擦。在相爱的人之间,不应该总有一个地方可以相遇吗?不过,可能我在多管闲事了。

既然你来不了,至少,我亲爱的,关于你的生活,关于你在做什么,多给我一些细节。别忘了,想象力正是在分离时起作用。举例来说,以下这几个问题就可以满足一颗盈满爱的心:你要去默东。去见谁?和谁一起?周六下午六点钟,你在十五区的阿勒雷街做什么?你并不常去那边。以此类推。你瞧,小玛丽亚,这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男人会想到的问题,毕竟他无处寄托满腔的热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满足我的愿望吧。告诉我更多细节。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感兴趣(上回说好的评论你还没有发给我呢)。我在等你,你知道的,漫漫长日我在等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向你哭叫,向你倾诉了。

我很遗憾马塞尔(·埃朗)那边没有好转。或许那只是阶段性的问题。马塞尔这个人的确让人失望,但他还是个可爱的人。或许过段时间,他会想明白并不再让你觉得难受。

如果有什么进展,你随时和我说。

关于我们在这里的生活,我有什么可以对你说的呢?雅妮娜和米歇尔(·伽利玛)一定已经和你说了很多了。如今我们三个都是独自一人,相处得相当融洽。我负责给大家做饭(我很喜欢)。我工作(但不多)、睡觉、闲逛。我身体好多了,这是自然的。但我以为,这是奶牛式的好身体,一点儿也不为此高兴。我把头发剪得特别特别短。效果瘆人,但我看起来年轻了五岁。你要讨厌我了,我知道你喜欢长头发。

再见了,我亲爱的爱人。可惜我不能说“很快再见”。我还是会在周四等你,全心全意地等,但我害怕等不到。不要忘记这个你给予了这么多的人,让我吻你,带着我全部的渴望和爱。

米歇尔

12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12日]周三

亲爱的玛丽亚:

我还抱着你明天能和皮埃尔(·伽利玛)一起来的期待。如果事与愿违,我希望至少这封信可以送到你手上,让你知道我怎样了。求你了,来吧,求你明白我需要你。即便排除爱情的因素,我此刻也需要你。不论从哪方面看,我必须承认我现在都非常低迷。

我可以对你说,设想一下,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我们会多遗憾——让这么多日子白白溜走。这个时代有太多不确定,看不到明天。此刻流逝的分分秒秒,将会成为我们流着泪的愤懑回忆。但也要考虑到,我身处危机之中,处于很多年未曾经历过的怀疑之中。对我而言,呼唤你是自然而然,我并不因此羞愧。但不要对这呼唤置之不理,那样的话,我就真该羞愧了。

我感到孤独,感到荒凉。刚刚过去的两三天糟透了。不仅如此,我还不得不在这里努力帮助那两个我们都深爱着的疯子(我知道雅妮娜已经写信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气氛变得更加沉重,而就我个人而言,我已经付出了代价,这几个月过着你不可能想象得到的生活,现在还要更难。来吧,我亲爱的,我求求你,早点儿来吧——我想见到你的焦躁已经成了一种执念。现在我什么都不期待了,只想要一点儿真实的、可以伸出手摸到的幸福。那一刻,剩下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再见了,我的爱。我想这之后我应该不会再给你写什么了——我的心已经枯了。我用全部的灵魂吻你。

米歇尔

13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17日]周一

上个周三之后我就没再给你写过信。我的心悬着,一刻也没有放下过。我本想做些什么来摆脱脑海中萦绕不休的想法。但做什么都没用。我躺了整整两天,乱翻书、抽烟,胡子也不刮,意兴阑珊——我对这些所做的唯一的暗示,就是周三的那封信。我原以为今天会收到你对那封信的答复。我对自己说:“她会回信的。她会找到词句来解开这捆住我的可怕的东西。”但是你没有给我回信。

这封信我想我不会寄出去了。你不会想到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写信的。但我不能不告诉你,这一周多以来,我一直处于一种令人厌恶的不幸之中,是你的缘故,因为你没有来。哦!我的小玛丽亚,我真的觉得你没明白。你没明白我深深地爱着你,用我全部的力量、全部的思想,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从前不认识我,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法理解。但之前有一天,你和我谈起过我的犬儒主义,那是有些说中了的。可这一切都去哪儿了呢?要是一个像雅妮娜这样的人读到了我给你写的信,或者听到那天你疑神疑鬼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她一定会大为震惊的。然而,她也认为我是爱你的。她不知道的是——你也同样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热情、苛求与疯狂爱你。你还没有意识到,之前我随处倾泻,东零西落在各处的热情,突然之间,集中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于是一种怪物般的爱诞生了,这种爱想要一切,想要不可能。这种爱正在超越你。这么说是因为,最近一周以来,有一个想法一直追着我,撕扯着我的心——你不爱我。因为爱一个人,不能仅仅是口头上说,或者是心里的感受,而是要做出爱情所要求的行动。我毫不怀疑,这份填满我全身心的躁动的爱能让我跨越大洲大洋,只为来到你的身边。而对于你来说,障碍已经移除大半,没什么要做的了。而我的猜测是——正是这个想法让我难受——你,如此炽热的你,不可思议的你——你身上少了这种将你推向我的火焰。所以你迟迟不来,而我的焦灼与日俱增。你是给我写信了,没错——但你给我身边其他人也写了,写得一样多。你还(在信中)亲吻他们,叫他们的名字,就像你对我一样。所以说,区别在哪里呢?区别本可以是你克服一切障碍来到我的身边,用你的脸贴着我的脸,与我共同度日,只和我一个人,孑然一身的你和孑然一身的我,两个人生活在这世上,这样的日子本可以成为令我这一生有意义的光辉。可是你没有来。我回去的日子都快到了,你还是没有来。你意识到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玛丽亚,我亲爱的,我珍贵的爱人?你有没有意识到,对于这份迅速燃起并占据我了整个身心的爱,我已经在用那让我成为今日之我的一视同仁的苛求来对待?一想到你只爱我一点儿,只爱到不至于忘记给我写信,但还不够让你愿意忘记一切,不够让你认为与我共度的一小时远胜过与不知道来自哪个沙龙的蠢货在林间漫步的一整天,我就心烦意乱。这一周以来,我的灵魂在受苦,我的自尊也在受苦——我已天真地把它交给你了。我什么都想了,什么都计划了。最近这两天,我在想干脆跳上自行车骑回巴黎算了。想想看,我对自己说:“我六点钟出发,十一点钟我就可以拥吻她了。”光是想到这里,我的双手都开始发颤。但如果你不爱我的话,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也想过抛下你,但如今我已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没有你了,所以生平第一次,我要懦弱一回。怎么说,我也不知道了。傻傻的,我还是把自己交给你。“她会给我写信的!”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和你发誓,我对此并不自豪。我走在这里,周围是三个正在互相撕咬的人,需要我的倾听、保护和安抚,与此同时,种种物质问题的重担还压在我肩上。我也很想躲进爱情的牢笼里,不发一言,沉默地受苦。

因此,我嫉妒了,嫉妒到最愚蠢的程度。我读了你的信,其中出现的每一个男人的名字都让我口干舌燥。你只和男人出门。这或许没什么不正常。那是你的职业、你的生活,但我才不在乎正常的爱该是怎样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暴力和怒吼。或许我让自己显得很愚蠢,但现在智慧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看,我把一切都摆出来,白底蓝字,毫无保留。但我展示出的尖叫和狂热还不够多。这一周以来,我保持沉默,克制自己,只看不说,苦苦思考。但我这辈子都在驯服自己的阴影,今天轮到我沦为猎物。我是在与自己的阴影斗争。哦,玛丽亚,亲爱的玛丽亚,为什么你要放任我这般?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

但我要停笔了,我最好停笔,不是吗?你也受够了。或许,当我正在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你正百无聊赖地想,或许还是应该来一趟。不过没必要了。几天之前,满怀爱意奔向我的你,是会让我欣喜若狂的,哦!但我已经不再奢望了。事实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这不幸困住了我,我笨拙地挣扎。我感觉有些惶惑,我受伤了,仅此而已,但我伤得很重。这么多的爱,这么多的苛求,这么高的自尊,对我们俩来说这不是好事,这是显而易见的。哦,玛丽亚!可怕的、健忘的玛丽亚,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爱你。也许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当你可以比较、审视、理解和思考的时候,你会对自己说:“没有人,没有人像他那样爱过我。”但如果不是(接下来的字迹难以辨认) ,那又有什么用呢?而如果你不像我所需要的那样爱我,我又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用你觉得我“可爱”或者能体谅人什么的。我要的是你爱我,我向你发誓,这不是一回事。好吧,这封信没法收尾了,这是因为我的心里有什么还不愿结束。原谅我,我的小姑娘。我宁愿一切都是我的胡思乱想——但我想不是,我的心不会弄错。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当然,如果你在这里的话……但我就要离开了。这次分离,对我们的爱情来说真是一个可怕的陷阱。你掉进去了。而我,我从未如此束手无策。吻你,带着无语凝噎的泪。

A.

14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18日]周二下午3点

亲爱的玛丽亚:

我刚收到你的信。我试过打给你,但巴黎到韦尔德洛镇的电话在占线。所以我尽快把我想对你说的话写给你。

自从上次那封让你责怪我的信之后,我就没有给你寄过信了。事实上我写过几封疯狂的信,事后又觉得还是留在我这儿为佳。你唯一要知道的是,我度过了糟透的一周。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认为我们不要再互相确认彼此的不幸,那只能是徒劳。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把话说清楚:你来到我面前。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写信也好,致电通知 也可以,如果线路通了我就可以优先给你打电话了):

你想不想来,有没有可能来。

如果你能来,你什么时候来,时间越精确越好。

如果你不能来,那也很简单。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回到巴黎。我爱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或者工作,我爱的是你。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等待。你看,这样一切都清楚了,我也平静下来了。至于其他的,我既无意为自己辩解,也不打算抗议。但如果你愿意试着听一听我内心的声音,这个三周以来一直在呼唤你的声音,你就会知道,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爱你。

再见了,我亲爱的。我等着你的回复。不论如何,我已经知道,我不久后就能见到你。光是想到这里,我的双手就开始颤抖。

米歇尔

这封信我托给了一个要去巴黎的朋友,这样你能在最短时间内收到。

15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20日]周四

你的声音,今天早上,你的声音,终于!上帝知道我有多爱这声音,我多希望听到这声音。但这声音说出的不是我心底等待的话语。一个再三向我强调我必须离开你的声音!用尽各种语气,甚至是确信不疑的。而我,一言不发,口干舌燥,满腔的爱却说不出口。

16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7月21日]周五下午5点

你的信刚刚送到我这里。你会看到我给你写了些什么。世界上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理解你。世界上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一想到会失去你,一想到要放弃我们的生活——因为受到威胁或者限制——就奋起反抗。我这一辈子都在拒绝放弃。我这一辈子选择的都是在我眼里至关重要的东西,并固执地坚持下去。如果我选择屈服于冲动——让你写信给我的那种冲动,我早就离开这片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的土地了。这一点,并不会因为现在你在这里,因为现在柔情淹没了我的心而改变。

我很清楚:有些话我只要说出来就足够了。我要做的只是远离生活中限制我的这部分。但那是我不会说的话,因为我已经承诺过了,而有些承诺是不能违背的,即便爱已经不再——而且在这种时候说那些话也是一种懦弱,因为会因此受挫的人既无法为自己争取机会,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顺便,我知道你没有这样要求我。我不知道还有谁的灵魂比你更慷慨。但我知道我必须谈谈这件事,现在我说完了。

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认为我们需要放弃任何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战争的结束会意味着我们的终结。再说一遍,我的认知范围内只有受限制和受威胁。我所重视的,只有创造、人和爱。但至少在我认识到自己的层面上,我总是竭尽所能,将一切进行到底。我也知道有一种说法是:“意犹未尽,倒不如一无所有。”但我从不相信有完美的感情,或绝对的人生。两个相爱的人需要主动争取他们的爱情,需要构筑他们的生活和感情。这不仅意味着要与周遭做斗争,还要战胜内心所有限制、残害、阻碍或拖累他们的东西。所谓爱,玛丽亚,不是战胜世界,而是战胜自己。而你,拥有如此美好心灵的你,你很清楚,我们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我不希望你离开我,为了我不知所谓的什么虚幻的克己而沉沦。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我希望我们还可以共度爱情的时日,再让这爱情更深刻、更有力,最后解放这爱情,但这一次是为了忠于所有人。我向你发誓,只有这样才是高尚的,只有这样才配得上我对你无可替代的感情。我不是很擅长抱怨,但当我想到你昨天给我的欢乐和过去一个小时我所遭遇的不幸时……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能做到去爱这个世界的残缺。我向你发誓,我不会放弃你,我的决心很坚定。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点。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你。你的形象在我心中无处不在,不论我到哪里。无论最后怎样,如果你离开,我都会后悔没有尽足够的努力来让这个幻影能保持有一个真实的肉体——因为我无法在躯体与当下之外找到伟大。

从现在开始,我会等你,我会一直等下去,只要生命和爱情对于你我还都有意义。但如果你在灵魂深处爱过我,哪怕只有一回,你就一定会明白,等待和孤独对我来说,意味着无尽的绝望。

A.C.

17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9月] 傍晚6点

我一边等你一边给你写信,因为我需要对抗内心的焦虑——你迟到了,而我又要出发。离开你吗?距离我第一次拥你在怀还不到三个月。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的时候离开你——心里明知你的生活安排已经不可能让你与我相聚——想到剩下的将不复存在,我实在痛苦。

你为什么会迟到?分分秒秒,都是从我们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流逝的。确实,你对此并不知情。但我是知情的,而且对此无能为力——我要走了。在这一切中,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你,我的小玛丽亚。可……

18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9月]周四

午夜。你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一直等到现在。有三次,我拿起听筒想打给你,又想到或许你很累,或许你已经睡了,又或者,你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手就僵住了。整整一天,我都等着你的电话。但什么都没来。我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哑了一样。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更糟。

现在我又想到明天,一整天都会冷冷清清,没有你,我缺乏勇气。为什么要给你写这些呢?这能解决什么呢?不用说,什么都解决不了。事实上,你的生活就是把我排除在外的,我被拒绝,被彻底否认。我在活动最频繁的时候,也还保留着你的位置。而今天,你的生活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这就是那一天我在剧院的感觉。这就是我这些天从你的沉默中领会到的东西。哦!我讨厌这个职业,我讨厌你的艺术。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会把你从它身边拉走,走得远远的,好把你紧紧抱在怀里。

当然,不必说,我不能这么做。再这样下去几个月,你就会把我忘个干净。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我只好继续用扭曲的心爱你,尽管我本是想用欢乐和狂热来爱你的。我停笔了,我亲爱的。这封信是徒劳,我很清楚。但如果它能为我带来一句话,一个手势,你的声音,哪怕只有几秒钟,我都不会像刚刚这几个小时面对着一台沉默的电话这样愚蠢地不幸了。我还有机会吻你,并确信这是你想要的吗?

阿尔贝

19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9月]凌晨1点

我刚刚突然挂了电话,因为我哭得说不出话了。不要觉得我对你有敌意。从未有过一个男人的心像这样,满溢着柔情和绝望。不管我转向哪个方向,我看到的都只有黑夜。有你也好,无你也罢,一切终将失去。失去你,也就失去了我的力量。我想我有了死的意愿。我不再有力量来斗争,亦无力与我自己斗争,像我成人以来一直在做的那样。我只剩下躺平的力气,仅此而已。躺下,转头靠着墙,等待。至于说与我的病斗争,战胜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有这力量。

然而你不用紧张。我想一切都会解决的。我还有你的信,我还对你有信心,我固执地希望看到你能幸福。永别了,我的爱。别忘了这个爱你胜过自己生命的人。切莫生我的气。

阿尔贝

20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10月]下午1点30分

巴黎

你一会儿就要来,我会用最冷静的语气把我想说的话告诉你。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但我不希望在前景暗淡的时候分手,只因为我们徒劳地尝试看见本就无法看见的东西。

我一晚上都在思考你是否真的爱我,还是说这一切都是表象,你只是有几分弄假成真。但现在我不会再纠结这个了。我想和你聊的是我们,是我自己——我会努力让弗朗辛幸福 。即将结束这段感情,我感觉自己方方面面都不如从前了。生理上,我的痛苦比我愿意承认的还要深;精神上,我只剩下一颗凋萎的、揪紧的心,不再有欲望。我没什么要为自己争取的,我经历的足够多,能够接受真正的放下。在这一生中,我的爱将忠于你。

我最真实、最本能的愿望是,在我之后,不要再有任何一个男人能触碰你。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不要随意挥霍这般美好的自己,而只把这馈赠留给真正值得的人。不过即便如此,既然我因嫉妒而想要据守的位置,我无法占据,我希望至少你可以在心中为我保留一小块特殊的角落,偶尔,极偶尔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值得的。这卑微的愿望,就是现在我唯一的祈求了。

我啊,我只是单纯绝望了。今天早上,我一直处于狂热中,我感到焦灼,一想到就要结束了,真的结束了,而冬天就要到来,我燃烧自己的春夏已经远去。哦,亲爱的玛丽亚!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流泪的人。从此以后,有很多事对我来说都将索然无味了。你给予我的快乐,让我未来的一切际遇都黯然失色。

我将试着离开巴黎,走得越远越好。有些人和有些路我再也见不到了。但无论发生什么,别忘了这世上永远会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你,你可以随时去找他。之前,我已经从心底里把我所有的一切和我所示的全部给了你。那将一直由你保存,直到我离开这个开始让我感到疲倦的古怪世界。我唯一的希望是终有一日,你能看到我是多么爱你。

永别了,我亲爱的、亲爱的爱人。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手在颤抖。照顾好自己,别让人伤害你。别忘了要伟大。一想到未来那没有你的漫长时日,我就心痛不已。不过,如果说我明白你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名副其实,本可以自得其乐,那么我也知道,抛开私心来说,我会感到满足。我会觉得自己并没有磨损你一分,这不幸的爱也没有伤害到你。这不过又是一种虚假的安慰,但这也是我唯一的安慰了。

再度道别,我亲爱的,愿我的爱保护你。吻你,为了那没有你的岁岁年年,吻你,吻你亲爱的脸庞,带着我心中全部的苦痛和炽热的爱。

A.

21 阿尔贝·加缪致玛丽亚·卡萨雷斯

[1944年11月21日]

生日快乐,我亲爱的 。我本想随信附上我满满的欢乐,但我确实做不到。昨天,我带着一颗被撕裂的心离开了你。我整个下午,都在等你的电话。到了晚上,我进一步明白了你不属于我到了怎样的程度。我的心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揪紧了。我说不出话来。

我很抱歉,偏挑你如此疲惫的时候和你说这些。我很清楚这不是你的错,但当我在试图丈量你与我的差距有多大的时候,你又愿意为了让我摆脱这种痛苦做什么呢?我和你说过,我想让你和我生活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我知道这有多荒诞。

别太在意我,我自己会没事的。今天万事要开心。年满二十二,可不是每天都能有的,仅此一年而已,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的经验——我觉得自己很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演的《外省女人》 呢,既优雅,又有激情和风格。

是的,你会幸福的,你是一位伟大的、非常伟大的演员。尽管有那么多事让我难过,我还是会因为这一点而和你一起欢欣鼓舞。

阿尔贝 R0gWZfv8Irf+mO44pvPJbCr55e/E/J+LdgCq1dOTkbwt72sdphCvtcoBpAWAsQ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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