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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人来说，今天享受到的幸福和12年后享受到的幸福相比，即便两者的出现同样值得肯定，但重要性也许没有什么不同。
——约翰·雷（John Rae） 1
技术投资的社会目标应该是战胜笼罩着我们未来的时间和无知的黑暗力量。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 2
19世纪末的一天，一位德国移民、企业家亨利·铁姆肯（Henry Timken）决定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的街道上测试他的一项发明。这项测试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两名男子差点被捕。
当时，在美国的一些城市，人们依靠马车来运送人员和货物，但马的负重有限。19世纪60年代，纽约的立法者开始起诉虐待动物后，一些州认定马车超载为违法行为。最早有一个案件的涉案人员是一名马车夫和一名车上的工作人员，他们被判有罪，是因为他们虐待拉不动马车的马。（在宾夕法尼亚州，残忍殴打一匹马的最高罚款为200美元，但遗弃7岁以下的孩子的最高罚款却只有100美元。 3 ）
马拉不动马车的问题不仅涉及重量，还有摩擦力。当马车负重时，车轮会变得更难转动。铁姆肯意识到，在不伤害马的前提下让更重的马车行驶得更快更远是可能实现的。他后来说，“如果有人能想出从根本上减小摩擦力的方法，就是在做对世界真正有价值的事情”。 4
铁姆肯和一位同事开始试验一种新的圆锥滚子轴承，这是一种可以放置在马车车轮内的小型旋转圆柱体。两人对实验设计很满意，之后他们把一辆装有手工轴承的马车带到了当时美国第四大城市圣路易斯的街道上。当马车疾驰经过药店和食品市场时，巨大的轮子在鹅卵石路和土路上滚动。
然而，铁姆肯的实验突然结束了，警察拦住了马车司机。警察说，货物太多会使马匹难以承重。后来车夫的儿子、马车的主人到法庭上解释滚筒设计是如何运转的，才成功免罚，这一切也才得以平息。 5
1899年，铁姆肯创立了铁姆肯圆锥滚子轴承公司继续进行发明，并成为美国几十年来最成功的国际家族企业之一。
他的巧妙设计不仅可以减小摩擦力，也可用于马车以外的其他地方。几年后，他把公司搬到了俄亥俄州的坎顿小镇，那里离前景广阔的底特律汽车工业更近一些。当该公司开始生产自己的高质量钢材时，它可以更好地满足人们对汽车以及后来在世界大战期间对车辆和武器的日益增长的需求。铁姆肯公司在坎顿发展得很好，在其他制造业岗位消失的情况下，公司保住了数以千计的工人的工作，并继续向后传承了五代。
快进到21世纪，公司由亨利的后代蒂姆·铁姆肯（Tim Timken）继续经营。这家公司一直为坎顿的人民服务，基本工资平均为每小时23美元，远高于竞争对手。该公司还因向当地的学校和博物馆捐款而广受赞赏。它还投资数亿美元建造了独一无二的大型工厂，放弃了用这些资本投资去获取短期利润。即使受到了经济衰退的不利影响，但这一战略在长远角度来看得到了回报，使铁姆肯公司能够与海外技术先进的竞争对手同频发展，然而此时美国农村的其他制造业行业已经发展迟缓。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阐述了现代资本主义内部的时空压力是如何助长短期主义观念的。蒂姆·铁姆肯和他的同事们将面临一场公司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命运之争。但这一部分最吸引人的点在于没有真正的坏人，至少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坏人。我们会发现，这些事件的发生是系统性的。
有一天，加利福尼亚州的一家名为关系投资者的公司的分析师注意到了铁姆肯的行为。他们一直在市场上寻找贬值的股票，并得出结论，如果这家拥有百年历史的公司被一分为二，可能会提高股价。
关系投资者公司的分析表明，大公司更倾向于收购铁姆肯的两家公司。而这两家公司可能会承担超过10亿美元的新债务。
关系投资者公司制订了一个计划。少数股权投资者不能轻易指手画脚来要求拆分一家具有百年历史的公司。因此，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关系投资者公司的交易员开始买入股票，收购铁姆肯公司越来越多的股份。最终，关系投资者公司具备了更大的话语权。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关于铁姆肯公司发展方向的激烈斗争。 6 为了拆分公司，关系投资者公司需要让其他股东参与进来，因此该公司发起了一场复杂的运动，发表了有说服力的演讲，开设了像unlocktimken.com这样的网站，声称维持现状的理由是基于“模糊的论点和错误的数学计算”。 7 铁姆肯家族不赞同关系投资者公司的计划，所以他们推出了自己的网站timkendrivesvalue.com，以保持公司团结一致（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这个网址已经失效了）。与此同时，该社区的工人及其家人越来越担忧新老板可能会裁员并转移生产中心。
如果这是一部糟糕的电影，导演可能会把其中的人物角色描绘成“贪婪的投资者”和“勇敢的小镇制造商”。但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时，铁姆肯已经是一家大公司，高管的薪水高达数百万美元，并在共和党内部有着强大的人脉关系。从宽容的角度来看，关系投资者公司只是在面临压力的同时，试图最大化自己的利润。据《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报道，关系投资者公司的创始人——其中之一当时正饱受喉癌的折磨——更倾向于与首席执行官合作而不是作对。 8
至关重要的是，故事中还有第三个参与者。早期，关系投资者公司精明地把另一位大股东——加利福尼亚州教师退休基金组织拉进董事会，以获得支持。加利福尼亚州教师退休基金组织是世界上只面向教育工作者的最大的养老基金组织之一。这使其成为一个更为复杂的辩论，并慢慢演变成了俄亥俄州的一家公司及其社区的需求与近100万名教师和家庭的需求之间的斗争。
铁姆肯实在难以承受这些。关系投资者公司获胜，铁姆肯公司解体。亨利于1899年创立的圆锥滚子轴承分公司由家族外部的新管理层接管。该董事会迅速削减了养老基金的款项，并将资本支出减半。
另一家新公司，铁姆肯钢铁公司将继续由蒂姆掌舵，他试图通过制钢来延续家族遗产。公司一开始发展迅猛，但几年后，随着钢铁需求量的下降，公司的价值也大幅下跌。2019年，该公司裁员14%，员工子女的大学奖学金也被削减，蒂姆被迫辞去首席执行官一职。 9 他后来去经营了一家政治游说公司。
但是，关系投资者公司从来不会参与其中。在公司解体几个月后，该公司抛售了股份，开始了新的规划。
铁姆肯的企业被分割成两个公司继续经营，与其说它是家族企业，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品牌。亨利·铁姆肯在20世纪初创造的产业实际上已经消耗殆尽了，五代人的托管权争斗以一场相对短暂的股价之争而告终。当然，即使关系投资者公司从未针对这家公司，由家族经营的铁姆肯公司也有可能面临财务危机，但这是一段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的别样历史。
120多年前，当亨利·铁姆肯创立他的公司时，他可能永远无法想象自己的家族遗产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亨利曾经给儿子们提出的一条建议有了新的意义。 10 他说：“要想取得成功，你必须保持独立。”如果你想在任何领域都保持领先，你必须独立思考、保持勤奋、富有雄心壮志且不气馁。如果你有一个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就要坚持到底，不要让任何人影响你。如果我们都以同样的方式思考，就不会有进步了。
这一切都很好，但亨利的后代生活的世界已经改变了。这是一个代际间传递的责任可能丧失的地方，因为加利福尼亚州的分析师需要改变屏幕上的数字；这也是一个家庭和社区的需求可以与教师及其养老金相抗衡的地方。这里没有行为恶劣的人，相反每个人都在时空狭隘主义规范塑造的体系内运作，从而将短期收益置于长期管理之上。
像铁姆肯这样的故事不是个例。金融咨询公司拉扎德表示，2019年，由激进投资者开展的新式投资活动越来越多，这种行为现在已经“完全去羞辱化了”。 11 与此同时，专业投资者正以快于20世纪任何时候的速度买卖他们在公司的股份。在纽约证券交易所，20世纪60年代的平均股权持有时间约为8年。如今，这只是几个月的时间问题。 12
因此，美国最大的500家上市公司平均经营年份从20世纪50年代的近60年下降到今天的20年左右，这也许并不令人惊讶， 13 预计到2027年将会下降到15年左右。 14 这种变动产生的部分原因可能是21世纪科技公司令人眼花缭乱的估值将增长较慢的公司挤出了榜单，此外还受到了并购行为的影响。但与其他国家和行业的组织相比，西方公司维持经营的时间很短，这是事实。原则上西方公司本可以持续几个世纪，但平均只能持续几十年。
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前高管德赫斯（Arie de Geus）认为，“企业的高破产率是不正常的”， 15 “没有任何现存物种的最大预期寿命与实际寿命之间存在如此大的差异。而其他类型的机构——教会、军队或大学——也很少有像公司这样糟糕的经营记录”。
“如果你站在未来的角度来看，大多数商业公司都经营不善。它们仍然处于发展进化的早期阶段，只开发和利用了自身小部分潜能。”
研究机构通过调查企业在短期和长期内的行为发现，在企业内部，短期主义变得越来越普遍。 16 在过去的20年里，跨国公司逐渐减少了像固定投资这样的长期投资习惯，而与此同时增加了股票回购等短期投资习惯。 17
根植于21世纪资本主义的一系列无形的文化规范和实践正迫使企业、投资者和个人作出短期主义决定，但至关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责备其中任何一个参与者。我们要想理解这些时空压力如何主导现代资本主义——尤其在西方是如何占据首要位置的——就必须把视野缩小，思考各个部分是如何相互作用的，并对股东、公司、监管机构、基金经理、立法者等之间的关系进行考量。资本主义并非本身就存在时空盲点，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各位参与者进行创造并引入实践、采取激励和威慑措施，这些做法共同抑制了远见思维发展。
这不仅关系到商业。资本主义难以应对的即时性对世界的影响远远超出了股票、董事会和交易大厅所产生的对世界的影响。这些习惯与政治乃至更广泛的社会联系起来，并引导世界应对气候变化、公共卫生危机等重大挑战。
值得高兴的是，尽管时空压力减小了，但世界各地仍有许多公司和组织把眼光放得更为长远。21世纪的资本主义可能会迫使人们关注当下，但我们发现这是可以改变的。尽管其习惯可能是根深蒂固且影响深远的，但并非不可逆转。
但是，我们需要了解造成商业世界存在系统性时空压力的起因。我们将首先研究一些在20世纪早期扎根的极具影响力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