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聚仁(1900—1972),记者、作家。他曾在爱国女中、暨南大学、复旦大学等校任教,主编过《涛声》《芒种》等杂志,报道过淞沪抗战、台儿庄大捷。代表作品有《万里行记》《现代中国通鉴》《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等。
记者初到北京,首先要访问的,并不是故宫、颐和园和西山八大处,而是天桥、八大胡同和琉璃厂。八大胡同,那么静悄悄地风华都尽,管弦无声,天桥那么井井有条,这就说明了新的社会秩序,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记者不曾看过张恨水的《啼笑因缘》,到那儿去,并没有重拾罗曼司之意;但在我的意想中,那是民间艺术的摇篮。
我们到了天桥,首先接触到的,便是梆子腔的《十五贯》。( 昆曲的《十五贯》,初到北京,也是在天桥先上演的。 )今日北京的戏曲,即使不能说是梆子腔的天下,( 流行着山西北路、中路、南路梆子,河南梆子和河北梆子也各呈异彩。 )它至少可以和京戏、皮黄、秦腔并驾齐驱。( 大栅栏的高门槛,早已冲破了。 )那位最负时望的郭兰英,她不仅是山西梆子的杰出角色,而且在天桥剧场,主演了《小二黑结婚》的新歌剧,在大众化的技术上,也比那些京剧团角色早走了一步。( 记者看了梆子腔的《搜书院》,正在大栅栏的广德园,也正说明了今日北京戏曲的平民化。 ) 一般说来,今日天桥显得十分清洁,齐整有秩序,而天桥剧场和人民剧场一样,都是京中第一流戏院;其南则公众运动场,其西则《大公报》大厦、前门宾馆, ( 《人民日报》也将移设于此。 )将来的天桥,将成为文化艺术区,会有另一种风光。
直接描写
在记者眼前,天桥旧日轮廓,依约可识。触目所及,依然三教九流,无奇不有,百业杂陈,无所不备。( 只少了一种使人有戒心的扒手,以及诱人堕落的老千。 )一种是歌唱卖艺的,西皮二黄、梨花大鼓、莲花落、时调小曲、河南坠子、山西梆子,各献其技。依然小茶馆模样,卖艺的居中唱演,看客围着听看,其乐融融。也有说评书的,杂以唱演,如《东西汉》、《三国》、《列国》、《彭公》、《施公》、《济公》、《七侠五义》、《今古奇观》、《水浒》、《聊斋》,也和两宋说话人差不多;其中也正有柳敬亭其人的。其他,变戏法、相声、双簧,摇西洋景的,和摔跤、比武的,各有各的巧妙,各有各的观众。在欣赏者,有着传统的兴趣;在唱演者却唤起了艺术的自尊心。他们以艺术工作者自居,“老板”的称呼,也就让“同志”二字来替代了。
在记者心目中,天桥有如上海城隍庙、苏州的观前街,除了形形色色的卖艺,最多杂货铺旧货摊以及饮食摊子。鸡鸭血汤、牛羊杂碎、火烧、薄饼、饽饽、饺子、面条,平民化食品,也可说左宜右有。记者看见了一大锅荞麦面条,颇为流涎,同行的朋友皱了皱眉头,不肯就座,只好望望然去之。大体说来,天桥的苍蝇也真少得很,卫生条件早已提高了。有一处,正在炸油条;记者想向他们买一些回来。哪知那是油条合作社的供应处,并不零售的。我们空走了几转,在那儿只看了一些玩意儿,并不曾吃过什么。记者只觉得今日的天桥,也就是这么组织化了。( 组织化就减少了趣味,却提高了素质。 )
旅行笔记
市井文化看天桥
明清时期,皇帝从紫禁城前往天坛祭天的时候,要经过一座南北方向的桥,因为皇帝又称天子,所以天子所走的桥,就被称为天桥了。天桥平时有木栅栏封住,除了皇帝,其他人都不许通过,一般官民只能走两侧的木桥。
元朝时,天桥附近还是一片莲叶田田的样子,有一种江南水韵。明朝嘉靖年间北京修筑外城后,天桥周边越来越繁荣。到了清朝,这里已经是北京外城的中心了。当时汉族官员多在外城居住,进京赶考的举人也多住在这里,天桥也因为水乡风韵成了文人雅士游玩的好地方。到了清朝晚期,天桥越来越多地聚集了玩杂耍和摆小摊的人,“天桥市场”渐渐显出眉目来,天桥开始进入平民时代——卖苦力的车夫、卖艺的艺人、摆摊的小贩成了这里的主角,这里也成了北京民间艺术的发源地。
此后,天桥附近先后建起了二十多家戏园子,上演着评剧、河北梆子、京剧等戏曲节目。这里还汇集着六十多家游艺杂技摊,打弹弓、拉弓、举刀、抖空竹、舞叉、爬杆……五花八门,很是热闹。演出结束后,人们会想吃点儿什么。于是,天桥也成了各种美食的汇集地,像爆肚、牛杂碎、羊肚汤、酱牛肉、豆腐脑、炸糕等应有尽有。与此同时,天桥的市集也兴盛起来,不仅有布摊、鞋摊、洋货摊、瓷器摊、旧书摊等,还卖花鸟鱼虫,满足大家的爱玩之心。
今天,民间艺人早已不在天桥聚集卖艺,这里建了一座以老北京民俗文化为特色的博物馆,陈列和展示了曾经存在于天桥的市井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