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看图中这条虚线,它被称为“胡焕庸线”,即中国学者划分的第一条人口密度对比线,是我国著名的地理学家胡焕庸先生在1935年提出来的。在整个中国广袤的国土上,我们以这条线为界,从大兴安岭一直到西南山脉,可以观察到很多有趣的现象。
大家看这条线,最直观的,线的东南是绿色的,西北是黄褐色的。
自古以来,中国东南地狭人稠、西北地广人稀。这条线把东亚大陆分为两大板块:多雨区与干旱区,季风区与寒流区,农耕区域与畜牧/游牧区域,稻作区域与旱作区域。
“如果把华夏文明的成长过程比喻成一个人的成长的话,那么按照先秦文献和司马迁的记载,夏、商、周三代是华夏族群的成人礼,形成了比较大的王朝国家,在此之前则是悠长的婴儿、幼年、少年时期。”
龙山时代陶器
一些考古出土器物的分布区域,也是以这条线为界的。比如,鼎和鬲都是古人烹煮用的器物,都有三个足。鼎的三个足是实的,而鬲的三个足是空的。目前的考古发现显示:鬲主要分布在西北地区,而鼎主要分布在东南地区。
胡焕庸线的两边在新石器时代都有辉煌的文化。东南方的社会率先复杂化了,我管它叫“东方先亮”;而后是欧亚青铜潮的“西风东渐”;最后,在这两大板块的交会地带出现了最发达的王朝文明,也即“中原崛起”。
自中国考古学诞生以来,历史文献学和考古学两大话语系统就一直并存。两大话语系统最初是分立且边界明显的:一边是历史文献学上的盘古女娲、伏羲神农、三皇五帝、夏商周王朝等,一边是考古学上的前仰韶、仰韶、龙山、二里头、二里岗、殷墟、西周、东周(春秋、战国)时代。它们的合流,是在殷墟时代。
史前、原史、历史阶段划分
胡焕庸线与两大板块
原史
“原史”这个词来自日文,汉语中有一些词源于日文词,比如“哲学”“干部”“科学”“考古学”等,都非常精练、好用。在中原地区,原史时代大体上相当于已出现零星文字,还处于传说时代的龙山时代到殷墟甲骨文出现的这一阶段。
为什么是在殷墟?因为可以证明人类群团自身族属和王朝归属的文书材料在殷墟出现,两大话语系统才可以合流,进入信史时代。在前殷墟时代,我们把任何考古学遗存跟后世文献记载的族属、王朝归属相对应的话,都只能是推论和假说,原因就在于它没有直接性的文字材料来证真或证伪。
所以,在大的历史分期上,我们习惯于根据文字的有无及其使用程度分成历史(History)时期—有明确文字记载的时期; 原史 (Protohistory)时期—文字产生,但还不起关键作用的时期;史前(Pre-history)时期—没有文字的时期。
考古人有个职业病,就是在探讨问题时,首先要给出明确的时空框架。
“中国考古学在诞生之初,很快就由本土学者主导考古工作,这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罕见的。”
我们看右页的时间框架,最左边这一列是考古学的话语系统,在前文字时代,恐怕这是具有比较大的确切性的。我们再看最右边这一列,是国家级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给出的框架,属于历史文献学的话语系统。
中间这一列是2023年12月9日国家文物局新闻发布会推出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最新成果,将“古国时代”与“王朝时代”的分界划定在龙山时代和二里头时代之间。
从古国时代到王朝时代
数据参考:《夏商周断代工程报告》(科学出版社,2022年)
这一百年来,中国考古学者筚路蓝缕,做了大量的田野考古和研究工作。正是由于这些探究,中国的考古学才在世界范围内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是埃及还是两河流域,包括印度河流域和美洲,考古工作从起步到展开研究基本上都是由欧美学者主导的,他们强调相对客观的研究。而中国学者不一样,考古是在寻找自己的祖先,可以说,是从学术上在寻根问祖。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把个人的情感,把自己作为中国人的情感融进去。这有局限性,当然也有好处。这种骨血相通,这种文化DNA的一致,使得甲骨文一旦进入民国时期大学问家的视野,就很快被破译成功。不像法国学者 商博良 破译埃及 罗塞塔石碑 那样,需要借助其他文明系统的文字才能破译。古文明中还有一些是死文字,到现在也破译不了,比如说印度河流域哈拉帕文化的文字。
商博良与罗塞塔石碑
让·弗朗索瓦·商博良(Jean François Champollion, 1790—1832),法国著名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埃及学家,是第一位破解古埃及象形文字结构并破译罗塞塔石碑的学者,从而成为埃及学的创始人,被后人称为“埃及学之父”。
罗塞塔石碑,高1.14米,宽0.73米,制作于公元前196年,刻有古埃及国王托勒密五世的一份诏书。石碑上用古希腊文字、古埃及象形文字和当时的通俗体文字刻了同样的内容,这使得商博良有机会对照各语言版本的内容后,解读出已经失传千余年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的意义与结构,成为研究古埃及历史的重要里程碑。
1799年7月15日,拿破仑侵略埃及的军队中的一名上尉在埃及港口城市罗塞塔附近发现了这块石碑。后来,石碑在英法战争中辗转到了英国人手里,自1802年起被保存于大英博物馆中。
罗塞塔石碑
“回溯华夏文明的发展,大体上经历了邦国(古国)时代、王国(王朝)时代、帝国时代三个大的发展阶段。”
对于历史分期来说,我们正在逐渐摒弃“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这样的一些概念。像“封建社会”这样的概念,完全是误译和误用,不符合中国的历史实际。如果说中国有过封建时代的话,那么它应该指的是秦汉帝国之前西周王朝“封邦建国”的那个时代—它是一种政治的分权化和代理制政体,而不是后来大一统的、郡县制的、中央集权的路数。古代中国应该出现过奴隶,但是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曾经存在过一个可以被称为“奴隶社会”的时代。中国国家博物馆“古代中国陈列”,就不再使用这套话语系统了。
现在,我们倾向于用社会组织形态来划分大的时代。邦国时代就是没有中心的多元化时代,可以形容为“满天星斗”的时代;王国时代就是有中心的多元化时代,可以形容为“月明星稀”的时代。从那时开始,二里头都邑及以其为核心的广域王权国家出现了,商周王朝出现了,但它们至多是盟主,属于“国上之国”,而不具有像后来郡县制帝国那样绝对的行政统驭权。等到了秦、汉,那就进入了大一统的、一体化的帝国时代,可以形容为“皓月凌空”的时代。
我们在谈论中国时,也需要了解世界文明的时空框架。因为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在古代也是这样,中国从未自外于世界。中国学者应当参与到全球文明史的建构中去。此前,我们参与得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把中文世界的研究成果转换为能进入英文世界的论著,同时更需要汲取新的学术给养。著名学者 张光直 先生之前做了大量这样的工作,现在我们还在继续。
第12页这张图是最能表现我个人的古史观或文明观的,即对于中国的形成是不能做无限制上溯的。一个事物总是有其发生、发展、演变的过程。国家这种社会复杂化的产物应该发生较早,文献中有“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的记述,“万”当然是虚数。最初的形态就是万邦林立的情形,我们把它称为“前中国时代”。
谁是张光直?
张光直(1931—2001),美籍华裔考古学家、人类学家。20世纪50年代在台湾大学攻读人类学,师从李济教授。后负笈(jí)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系研究生院毕业。曾任耶鲁大学人类学系主任、哈佛大学人类学系主任,当选为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文理科学院院士、中国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并兼任副院长。代表作有《古代中国考古学》《中国青铜时代》《考古学专题六讲》《商文明》《考古学》《美术、神话与祭祀》等。
张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考古学与考古学理论的研究和教学工作。他通过一系列有影响力的作品,把中国古代文明的丰富考古材料介绍给世界,更倡导以世界性的眼光来研究中国古代文明的形成及其在世界文明史上的地位。
东方先亮 西风东渐 中原崛起
从满天星斗到月明星稀:“中国”的诞生历程
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版图面积跟整个欧洲的面积差不多,而“禹会诸侯”的时代政治态势跟现在的欧洲几乎也是一样的。最初,就是邦国林立,没有一个大的政治实体。从东到西,有多个区域性的文明陆续出现。
东亚各地的先民特别爱玉,玉石加工技术特别发达。这是利用物理变化把玉石做成人工制品。后来,通过化学变化生产的青铜出现了,不过青铜是怎么来的还有争议。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东亚大陆的青铜技术应该是引进的,是受欧亚大陆中西部的影响而出现的。
复杂的青铜礼器铸造技术出现之后,整个东亚大陆的社会文化面貌也随之发生改变。在距今3800年前后,出现了一个大的断裂,从那时候起,像二里头、二里岗、殷墟这样盟主级别的中原广域王权国家文明出现了。
凌家滩遗址
凌家滩遗址位于安徽省含山县,总面积约160万平方米,是新石器时代晚期凌家滩文化(约前3700—前3300)的典型遗址。在遗址区内发现了人工建造的祭坛、大型墓地,以及祭祀坑、积石圈等重要遗迹,出土了精美的玉礼器等珍贵文物。
陶寺遗址
陶寺遗址位于山西省襄汾县陶寺村南,夯土城墙围起的面积约280万平方米,是龙山时代晚期陶寺文化(约前2300—前1900)的典型遗址。
石峁遗址
石峁遗址位于陕西省神木县,是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石峁文化(约前2300—前1800)的典型遗址。
石峁城址面积约425万平方米(良渚古城约300万平方米,距今约4600—4300年;陶寺古城约280万平方米,距今约4100—4000年),是目前已知中华大地乃至东亚地区最大的史前城市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