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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山庄之中成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语出惊人的瘦怯女子身上。
“哦，郝姑娘已然知道，我那未婚妻，以及山庄中胡老爷四位姨娘的死因了么？”
钟雍祁不疾不徐地开口，只是上下审视着郝凝嫣的神色，不露丝毫情绪：“如此甚好。在下乃是胡小姐的未婚夫，胡老爷的女婿，既与胡家联姻，胡家满门遇难，钟某自然要义不容辞担当追查——那么便请姑娘说说看罢。”
郝凝嫣清亮的双眼从钟雍祁身上移开，环视了那些一脸惊异好奇的仆婢一遭，缓缓道。
“先说这几位姨娘——她们正是晚饭时，被如今已故的胡小姐下毒所害的。”
此言一出，婢仆中立刻响起一阵喧哗：“什么？小姐不是也死了么？怎么是她毒死的？”
“是啊，她自己毒自己不成？”
“虽然小姐因为夫人的缘故，与姨娘们是有过节，但如此乱猜也太敷衍了罢？”
“不错，这女子定然是信口开河。”
钟雍祁闻言，上下打量了郝凝嫣半晌，摇着头，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原本还以为，郝姑娘你有什么高见，原来也这般糊涂——”
“方才那个丫鬟说得明白，几位姨娘早知道与胡家表妹有过节，饭桌上的食物都不敢碰。连你自己都说，验过她们尸身，胃中根本没有吃下食物的迹象。那么几位姨娘，又怎会是表妹毒死的呢？”
“是的是的……长姐她，自己也吃过饭菜中毒了呀，”胡小姐的庶妹采玉，原本瑟缩着站在后头，这时大眼睛里憋着泪水，也怯生生走上前，抽抽噎噎地道。
“要是菜中真的下了毒，长姐才不会做那么傻的事情，事先吃给姨娘们看，然后自己先中毒晕倒过去的！”
“这位妹妹，”郝凝嫣俯下身子，向那个不过十三四岁，头梳垂髫的少女柔声道：“你和你的长姐，感情很亲厚，是不是？”
采玉汪着满眼的泪水，拼命地点头。
“那你能否和我说说，你那位长姐的事情。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郝凝嫣第一次见到胡小姐胡心玉的时候，那个妙龄少女，便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遗体。这些时日以来，郝凝嫣四处探查线索，想让她的死因水落石出，然而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形象却始终是模糊的。
“长姐她……她其实是个人很好很好的人，但是爹爹却不喜欢她。”采玉低着头，捏弄着手指小声开口，泪水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
“明明长姐是嫡出，我是姨娘养的，可是我不明白爹爹为何那样讨厌她——大约是长姐她，不想和爹爹安排的那样，在绣房终日不出，静静地等着和姐夫成婚，她想要和哥哥那样学武功，练本事，出去闯荡，她想和夫人那样，学家传的制香料的本事，可是，可是这却把爹爹惹得怒不可遏，从三年前便将长姐关在闺房里，要她成婚之前，不得离开半步……”
“原来，原来如此……”郝凝嫣心头一颤，喃喃道。
她明明从未见过那个已然死去的少女，然而此刻，看到她的亲妹妹站在跟前，宛然与胡小姐尸身的相貌相似，郝凝嫣的心中一颤——若是那个少女还活着，大约也是这般的鲜明美丽吧？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种种缘故，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扭曲的黑暗之中。
“小妹，现在可不是说故事的时候，”正当郝凝嫣安静听下去，垂眸沉思的时候，钟雍祁用哄骗孩童的语气，霍然打断。
他转而向郝凝嫣道：
“你刚才的一番话，分明是自相矛盾，错漏百出——我原想请你查明我那未婚妻的死因，你却竟然说，四位姨娘是她杀害的，着实荒唐。”
“好，那便慢慢说来，回到方才所言——小妹说得不错，倘若胡小姐真的在菜中下了毒，想要毒死几位姨娘，那绝不会自己先吃了有毒的饭菜，毒发暴露——但是，是否有一种可能，便是饭菜之中，根本没有下毒？”
“什么，胡小姐和姨娘们，不是毒死的吗，怎么又说没有下毒……”众人一时听得头昏脑胀，窃窃议论起来。
“胡小姐当时所谓的中毒昏迷，抽搐不醒，或许根本就是装出来的——我亲自验看过她的尸身，胡小姐是被一根簪子穿透了胸膛而死的，根本没有丝毫中毒的痕迹。”
“这话便自相矛盾了，若没下毒，几位姨娘又是如何被毒死的？”
“我只是说，饭菜中没有下毒。但是，毒完全可以下在别处啊——”
郝凝嫣的目光，向方才述说了前因后果的那名小丫鬟看去：“你刚刚是怎样说的来着？你们小姐，‘中毒’晕倒之时，还发生了什么？”
“奴婢……奴婢刚才好像是说……”那小鬟回想了一下道：“小姐中毒晕倒之时，‘连得身后的博古架也带歪了，那些古董花瓶跌下来，都摔得粉碎。’……”
小鬟说到此处，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捂住了嘴巴：“……啊哟，难道，难道说——”
郝凝嫣缓缓点了点头：“是啊，我从前也始终在想，姨娘们的尸身，胃中皆没有食物，既然是什么也没吃，又是如何中的毒。听你那样一说，我忽然便想明白了——”
“也许那博古架上的花瓶等物中，早藏了什么有毒之物，被打翻在地后，便慢慢挥散出来——在厅中的人，便无一幸免。胡小姐既然学得家传的制香料之法，做到这一点，想必不难。”
“而胡小姐此时，正好装作吃了饭菜后身中剧毒的模样，被人抬了出去，急急忙忙地去找大夫，因此反而安然无恙！”
“厅中服侍的其他人，见小姐晕倒，自然七手八脚地跟出去救人，因此都没有中毒——反倒是跟小姐素有过节的几位姨娘，见到小姐忽然倒地，想必是恨不得坐着不动，袖手旁观罢……她们留在厅中的时候久了，最终便没了性命。”
听闻自己联姻的富家未婚妻，反而可能是杀人凶手，钟雍祁的那份从容渐渐消失不见，眉宇间现出一个“川”字来：“这都是你凭空猜测罢了，凭什么便一口断定是她所为，可有证据么？”
“这些的确是我的猜测。然而，打碎花瓶，迷香下毒——当时胡小姐和姨娘们用晚饭的花厅里，未必便没有留下痕迹，只需去厅中细细一查，一切便都分明了。”
钟雍祁的脸色终于慢慢变了，他背着双手，来回来去地踱步，脸上阴晴不定，与方才信誓旦旦，称自己乃是“胡家女婿”，必要为此事做主的模样大不相同。
良久，他忽然嗤地一下笑了出来，站定后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道：
“郝姑娘，你叨叨念念，真是说了好大的一篇啊。是也好，不是也罢。无论是谁下的毒手吧，终究不过是闺阁之中，几个女子争风吃醋，彼此嫉恨的事，无关大局，暂不必提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查出胡老爷的死因来，找到真凶，不是么？”
“姐夫！什么叫做‘不过是’‘无关大局’啊？”采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拽住了那个玉华服男子的衣袖，“姨娘死了，长姐也死了！你，你怎么能说‘不必提了’呢？你，你是我的姐夫啊！”
钟雍祁整理腰间玉带，自然而然便把她的小手拂了开去，微笑道，“小妹，我和你姐姐只是订了婚，又没有成婚，我早不是和你说过么，‘姐夫’这个称呼喊得太早了。”
郝凝嫣冷眼看着那个华服男子态度陡变，淡淡开口：“你想知道胡老爷的死因么？其实，这些事情之间，未必没有联系。”
“——胡小姐父女二人，为何会同一晚，死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胡老爷为何会在少有外人知晓的私宅之中，毫无防备地遭人一刀毙命？”
“哦？你想说什么？”
“胡小姐毒死四位姨娘，却故意装作中毒昏迷，人事不省，请家丁带自己外出看病，住在与胡老爷私宅一墙之隔的客栈之中。还有那客栈店小二，于半夜听到的奇怪响动……”
“等等——”
钟雍一祁抬手，打断了郝凝嫣的话。很显然，他已然猜到了郝凝嫣即将揭开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那个富贵公子眉梢眼角都蕴着浓浓笑意，然而眼底却冷得像是千年寒冰。
“这里人多，小妹年纪又小，在此处说怕是不妥——关于胡老爷的死，你有何高见，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详谈，你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