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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凝嫣抛下这句话来，在场围观的仆人婢女虽多，却是无人应声，一个个啖唇咬指，低着头左右顾盼——显然，他们之中应当有人略知其中原故，但都生怕当了这出头之鸟，将麻烦惹到自己身上。
钟雍祁站在那群下人前面，将郝凝嫣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一番，背着手深深吸了口气，似在心底沉吟着。然后他也不回头，沉着嗓子道：“那天在场伺候的人有谁？说出来的有赏。都不说，就挨着个的细问。”
他这话把下人们都惊得一跳，终于，一个青衣小鬟垂着头，哆哆嗦嗦地站出来道：“奴婢……奴婢略知道些。”
郝凝嫣上前，温和一笑：“你不必害怕，说错了也无妨，若是知道什么，慢慢地说便是了。”
她向来待人，冷言冷语的时候多，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达官富贵，都是侧目而视。然而见到那个年纪甚小的丫鬟吓得浑身乱战，却换了温声软语，宽慰起她来。
那青衣小鬟战战兢兢抬头。她本将这个总是一脸淡漠，剖尸验骨而面不改色的女子，几乎想像成了青面罗刹一般。
然而眼前所见，竟是一个眉目如画，雪肤红唇的清秀女子。
她淡如轻烟的眉下，深潭般的眸子乍一看很是冰冷，然而掬着一汪笑意时，深处却像有三月春风。
小鬟见初次见郝凝嫣展颜一笑，竟呆了一呆，渐渐也不发抖了。
她咽了些口水，回想了一下道：“那日是上元节，老爷却不在家，也不知往何处去了。眼看着家中冷冷清清，小姐忽然说是佳节难得，请四位姨娘在花厅里一同用晚饭。”
“几位姨娘听后，窃窃议论了好一阵——这府上人人都知道，小姐从小便和姨娘们闹得不甚愉快，自从夫人去世后，关系更是几乎剑拔弩张。此次突然来这一遭，也不知是小姐突然转了性子，想和缓关系，还是又整什么名堂。”
“姨娘们虽然心中生疑，还是碍于面子，到底是赴了约。小姐竟然亲自下厨，整治了好几道精致小菜，举杯和姨娘们赔罪说，从前是自己年少无知，希望以后大家不计前嫌。”
“姨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动筷子——想来是小姐从前和她们闹得太僵，加上夫人从前的事……因此觉得此番小姐的做法，有些古怪罢。”
“小姐应该也是看出来了姨娘们的心思，便当先动筷子，将所有菜肴一样吃了几口。这一来，姨娘们总算放下心来，不再疑心饭菜中被动了手脚。小姐接着又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看上去的确是诚恳和姨娘们致歉的。可谁知——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
郝凝嫣却将双手交叠紧握在身前，暗自沉吟——那小鬟所谓的变故，郝凝嫣已然听送胡小姐看病的家丁们，说得一清二楚。
当日胡小姐在家宴上，吃了了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后，竟忽然倒地，浑身抽搐，人事不省。之后便被仆婢们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急忙地带着她出门找大夫。
而那个妙龄少女，在客栈待了一夜后，被抬着找到郝凝嫣这个“大夫”的时候，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遗体。
“那么之后呢？”钟雍祁用折扇敲着手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追问道。
“之后的事情，奴婢便当真不知道了……那时我们这些服侍在侧的下人们，都急忙地上去救，抬了小姐出去。姨娘们还坐在厅里，都怪声议论着，大呼小叫，眼睁睁看着小姐被抬了出去，没有一个出来帮忙的。”
小鬟说到此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后来……后来大伙好容易安排妥了车马，送了小姐去找大夫后，回来再一看，四位姨娘，竟然，竟然便已横七竖八，死在那花厅的桌子下面了！”
郝凝嫣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向她问道：“胡小姐她当时，当真是晕倒了，人事不省么？”
小鬟连连摇头，像是要把那些不堪回想的记忆甩出头脑一般，“奴婢，奴婢真的吓坏了，没敢多看……只记得小姐倒下时，将杯盘拂了一地，连得身后的博古架也带歪了，那些古董花瓶跌下来，都摔得粉碎……”
“如此说来，四位姨娘确是在这家宴上被毒死的——可是既如此，事情便更有意思了。”
郝凝嫣隐约已想道了什么，一扬眉，放缓了语调，清清楚楚向众人道：
“然而我方才验看过，她们的胃中，分明几乎没有任何刚刚吃下食物的迹象，也就是说，胡小姐亲自做的那一桌饭菜，姨娘们自始至终，一口也没有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闻言，钟雍祁敲着手心的折扇，蓦地停在了半空。
他身后，众人一片哗然，尽是窃窃私语声。
“哦，原来是这样么，姑娘好细的心思，实在是佩服，佩服。”钟雍祁笑眯眯的模样，总是那般亲切得体，好似一张精致的面具长在脸上。
他说完“姑娘”两个字，忽然顿了顿，向郝凝嫣身上的素衣黑裙，以及有几缕散乱的妇人发髻打量了一番，笑吟吟道，“哦，看样子，或许称姑娘不妥，那么……该称呼夫人吧？请问尊夫的姓氏为何，在下也好称呼。”
“郝凝嫣。”
也不管对方究竟是客气还是打探，素衣女子只是断然道。
“好罢……那么，郝姑娘。”钟雍祁微笑起来，“你想说什么呢？在下洗耳恭听。”
郝凝嫣不躲不避地平视着他，缓缓开口：
“如果我想说，我大约已然猜到，几位姨娘，以及胡小姐的死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