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一瘸一拐地穿过走廊,他气喘吁吁,不时靠在走廊边的柜子上缓一缓。隔着好一段距离,他看到母亲被扯来扯去,卫兵们的斗篷边缘上下飘飞。阿尔弗雷德试着加快脚步,却不小心被地毯绊倒了……
啪!
这一跤还扭到了他的脚踝。
“哎哟!”
他猜自己大概是追不上了,于是他想着自己是狮心王理查一世,大吼道:“我命……命……命令你们停……停……停下!”
阿尔弗雷德上气不接下气,他并不习惯下达命令,刚刚的声音都摇摇晃晃的,明显底气不足。尽管阿尔弗雷德是王室成员,皇家禁卫兵也该听从王室的指令,但前面那两个戴着面具的无脸恶魔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王后艰难地转过头来,向阿尔弗雷德喊话。
“求求你了,阿尔弗雷德!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
王后的双眼充满了恐惧,阿尔弗雷德从没见过母亲如此惊慌失措。平日里,她总能巧妙地自圆其说,明明有事情不对劲,她还能镇定自若地告诉阿尔弗雷德,一切都好。在阿尔弗雷德眼里,没有什么麻烦事情是母亲不能解决的。
在母亲的话语中,夜半三更的爆炸声“不过是一场雷暴罢了”。说完这些话语后,她会温柔地轻抚阿尔弗雷德的小脑袋,把他哄到睡着。
一天夜里,阿尔弗雷德的奶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从此以后,母亲总是以“买买”的名义给他写明信片。“买买”就是老王后,她是阿尔弗雷德爷爷的遗孀,阿尔弗雷德特别喜欢她。他总是叫她“买买”,因为他牙牙学语的时候,根本就发不出“奶奶”的音。
后来,阿尔弗雷德长大了,才开始怀疑那些明信片其实都是母亲写的。
他问母亲,有没有这样一天,他们能去白金汉宫外面的世界看看?而王后总是给他插上想象的翅膀,带他环游世界。
“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飞得高高的,往上,再往上。穿过伦敦,跨过大海,飞过埃及金字塔,飞过美国大峡谷,飞过中国长城,最后飞回家喝下午茶。”
阿尔弗雷德听着母亲的描述,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风景图。正是这些心灵探险给了他信心——总有一天,他能离开宫殿。
就在这时,阿尔弗雷德感到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摁住了他的肩膀。
啪!
猝不及防,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甚至忘了要发出惊呼声。一双戴着手套的大手抓住了他。阿尔弗雷德转过身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卫兵走到了他的背后。这名卫兵也和其他卫兵一样,一声不吭、轻而易举地就把阿尔弗雷德从地上拎起来,往屋里拽。
“放……放……放开我!我说过了,放……放开……开我!”
阿尔弗雷德完全没力气反抗。不一会儿,他便被送回了卧室,卧室门在他背后关上了。
咣当!
阿尔弗雷德趴在门上听着。卫兵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脚步声渐渐远去。阿尔弗雷德默默地从一数到一百。他当然想一下子跳着数完,但他也知道,那样做是愚蠢的。他必须安安静静、耐心地数,直到他确定门外走廊上没人了。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他数到一百,轻轻地拉开了卧室门,向四周瞥了瞥,确定周围没人。现在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用尽全力冲下长长一段楼梯,跑到舞厅门口。就在这舞厅里,曾经举办过无数场热闹的派对。如今,舞厅空荡荡的,又破又旧,就像间鬼屋。一条晃晃悠悠的电线上挂着一个吊灯,丝绸窗帘掉下来拖了一地,潮气在墙上留下了暗色的丑陋霉斑。阿尔弗雷德总归是弱不禁风,他太累了,又一次左脚绊右脚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平地摔。
扑通!
“啊!”
阿尔弗雷德发现,自己的脸上和手上都沾上了奇怪的粉末。一开始,他以为那是灰尘——整座宫殿都尘封多年了。但那粉末不是灰尘,它闻起来不太一样。是粉笔灰!
他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地上满是模模糊糊的粉笔印,就好像舞厅地板是个真人版国际象棋的棋盘,而他站在棋盘正中。曾经有人试着擦掉粉笔印,却没能完全擦干净。阿尔弗雷德弯下腰去。地上画着文字和符号,但就连他这个小书虫都看不出其中任何一处隐含的意思。木地板上有烧焦的痕迹,还有一大片地板颜色不同,显然是有什么大块头的东西放在那里,后来被移走了。
阿尔弗雷德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意识到,宫殿里有怪事正在发生。
他起身,猛地撞上了什么人。
砰——
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撞上的不是人,而是个什么东西。
他撞上了八爪管家。
设计八爪管家这个机器人,本来是为了让它包办管家的工作,让生活更方便点儿。但它的存在实际上让生活更困难了。困难太多了。它看起来还是挺像八爪鱼的——如果八爪鱼是金属做的,还能在地上滚的话。不过,它确实把握住了“八爪”这个主要特征。它有八条机械手臂,每一条都有不同的特殊用处,“八爪管家”因此得名——“八爪”是“八爪鱼”的“八爪”,“管家”是“人类管家”的“管家”。尽管平时人们叫它名字,那发音听起来更像“八爪屁股”——八爪鱼的屁股
。
“早上好哇,总统先生!”八爪管家含混不清地打着招呼。它的机器脑子总是一团糨糊。
“啊,你好,八爪管家。”阿尔弗雷德用气声说,“我没想到会撞到你。能请你小点儿声吗?”
“烤鸡,”八爪管家回答道,“你听了一定会开心的,我洗了你的内裤。”
八爪管家根本没有长脑子,说出的话完全是答非所问。话音刚落,它便把一条脏兮兮的肥大男士内裤甩向阿尔弗雷德。这肯定是什么大块头老头子的内裤。
呼!
内裤整条罩在了阿尔弗雷德的脸上。
“我谢谢你呀,八爪管家。”阿尔弗雷德小声说,把内裤从脸上掀掉。哎呀,臭烘烘的!
“你准备好来局槌球了吗?”
“别烦我!”阿尔弗雷德气冲冲地压低声音说。
八爪管家使劲甩起它握着木槌的那条机械手臂,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甩到了墙上。
!
那条手臂直接被甩掉了。
咔嚓!
机械手臂啪地掉在了地上。
现在,八爪管家掉了一条手臂,就没法儿叫八爪管家了——叫它七爪管家还差不多。
舞厅外面赶过来一群皇家禁卫兵,他们的靴子底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咔嗒!咔嗒!咔嗒!
卫兵们已经走到了舞厅高大的木门外面,马上就要推门进来。
“你走那边!”阿尔弗雷德把八爪管家转向门口催促道,“教皇想修脚。”
“好的,公主!”八爪管家再一次胡乱答道。
阿尔弗雷德竭尽全力,把八爪管家推到舞厅门口。
他从另一扇门蹑手蹑脚地溜出舞厅,回过头,只见八爪管家径直撞进卫兵队伍,撞倒了好几个卫兵,还不小心用它抚摸柯基犬的那只手狠狠扇了不知哪位倒霉卫兵好几个大嘴巴子。
啪!
啪!
啪!
卫兵慌忙抓住机械手臂,想要制服八爪管家,结果不小心把机械手臂掰了下来。
“哦,不!”八爪管家大喊,“我再也不能抚摸可爱的柯基犬了!”
可怜的八爪管家现在只剩下六条手臂了。准确来讲,现在它应该改名叫六爪管家,但那实在有损它的尊严。
阿尔弗雷德来到王座厅门口。
如果说白金汉宫是堡垒,那王座厅可以说是堡垒中的堡垒。王座厅几乎被设计成一间避难密室,像个大保险箱。王室建造这个避难所,以防有人进攻白金汉宫。就算造反者杀进宫殿内部,王座厅戒备森严,也还能作为最后的防线。王座厅的墙壁是钢铁做的,足足有一米厚。王座厅的大门是进出这间密室的唯一途径,并且设有指纹识别锁,只有两个人能打开。
第一个人是阿尔弗雷德的父亲,也就是英国国王。
第二个人是国王的首席顾问——护国公。
护国公六十多岁了,仍旧风流倜傥。他着装优雅,谈吐得体,风度翩翩,举止无可挑剔。他博学多识,在艺术、文学、哲学等各领域都颇具权威。他经常身穿黑色衬衫,衬衫扣子扣到最顶上,不打领带,外搭一件灰色的修身西装外套,外套翻领上挂着一枚金色狮鹫徽章,狮鹫造型与国旗、卫兵们臂章上的狮鹫形象一模一样。
护国公在白金汉宫工作了很多很多年,大家都快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了。一开始,他在宫殿的藏书室工作,负责整理馆藏的成千上万本古书。
大多数古书都陈列在书架上,还有几本书锁在柜子里,只有护国公才能打开柜子。对阿尔弗雷德来说,那些书就像博物馆里的展品一样,不能带回卧室看,不过他可以悄悄瞟一眼封面。他对其中一本书尤其感兴趣,那是本古书,红色的皮革封面上印着金色文字。
有一次,阿尔弗雷德悄悄钻进藏书室,看到护国公正在读这本书。他从护国公背后看过去,隐约看到书页上有华美的手绘插图。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护国公就啪的一声合上书,把它锁了回去。当然,这一幕更助长了阿尔弗雷德的好奇心。
这么多年以来,护国公一直在加强国王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现在他已经是国王的首席顾问了。
英国逐渐坍塌成一片废墟,连干净的饮用水都没有。在此期间,护国公一直以国王的名义制定下达各种莫名其妙的规矩:
英国在一系列灾难之后陷入黑暗。自此之后,国王愈发事事依赖护国公,实际上护国公已经替代国王操控陷入灾难的国家。过去的几十年间,国王的权力逐渐被架空了,国王整个人仿佛迷失于自己的思绪之中。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大家都看到,曾经充满活力的国王慢慢变成了如今的行尸走肉,很快,他恐怕连名义上的统治者都做不成了,然后整个国家都受护国公控制。
阿尔弗雷德看到母亲被皇家禁卫兵挟持到王座厅的巨大铁门旁边。机会来了。王后挣扎着想要逃走,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两个卫兵暂时放松了对其他事情的警惕。
“这样对待你们的王后,没门儿!放开我!听到我的命令了吗?立刻放开我!”
阿尔弗雷德踮脚跟上他们,铁门慢慢向两边滑开了……
呼!
他深吸一口气,悄悄跟在他们后面溜进王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