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与人们心中十二岁男孩的形象相差甚远。他感觉没有谁比自己更平凡了,大人们却一遍遍地告诉他:“不,阿尔弗雷德,你生而不凡。”
阿尔弗雷德才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阿尔弗雷德呢。
他是阿尔弗雷德王子。
他的父亲就是国王。
有一天,阿尔弗雷德自己也将加冕为王。
他将会成为阿尔弗雷德二世,统治英国。
奇怪的是,这位未来的英国国王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从没出过白金汉宫。
阿尔弗雷德的卧室在宫殿顶层,他常常把脸贴在卧室窗户上,悲伤地眺望远方。就在他卧室窗户的斜上方,一面国旗插在宫殿屋顶上,迎风飘舞。英国国旗原本是红白蓝相间的米字旗,几百年来从未变过。如今,在护国公手里,国旗却被改得面目全非。他先是把旗子染得漆黑,又在旗子中心画了一只金色狮鹫。新国旗代表着一套新规矩,新英国失去了政府,便再也没有首相和政客为人民发声。警察部队也解散了,改为国王手下的皇家禁卫队负责执法。
早在乔治三世在位的时候,英国王室就在白金汉宫居住,那可是好几百年以前。阿尔弗雷德在历史书上看过,早在1761年,白金汉宫就是英国王室的寝宫了。
白金汉宫曾是一座圣殿。
如今,谁能想到,圣殿早就沦为堡垒。
宫殿围墙边上,每隔一小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个站岗的皇家禁卫兵。他们身披标志性的红色斗篷,头戴可怕的金色面具,整张脸笼在巨大的兜帽里。他们胳膊上别着臂章,臂章中间还印着一只金色狮鹫,和国旗上的一模一样。别看他们这副样子和中世纪卫兵一样落后,他们每人可都配有激光枪,一下子就能把人击晕。皇家禁卫队守卫着白金汉宫,也盯守着宫殿里的每一个人。
白金汉宫原本繁华辉煌,现在却只剩满目凄凉。地毯早就磨坏了,墙纸也粘不牢,但放眼全国,这地方还是独一无二。阿尔弗雷德王子的卧室里满是古董。他穿着丝绸睡衣,睡在四角支着柱子的大床上,尽管他的床总是嘎吱嘎吱地叫,他的睡衣也满是破洞。
宫殿的厨房里什么好吃的都有,可惜都是罐头制品。罐头堆成小山包,宫殿里的人吃上一百年也吃不完。
阿尔弗雷德在宫殿里还是挺安全的。至少他感觉自己挺安全的。
他又往卧室窗户前面凑了凑,看着圣保罗大教堂的圆形穹顶一点点塌下去。他害怕极了,一时间却又移不开目光。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阿尔弗雷德一下子回过神来。就在他的卧室门外,有人在挣扎尖叫。
“把你们肮脏的爪子从我身上拿开!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你们的王后哇!”
门外尖叫的人是阿尔弗雷德的母亲。
阿尔弗雷德急了眼,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卧室,扑到门口,拉开卧室门,看到王后正被两个皇家禁卫兵粗暴地挟持着。皇家禁卫兵的职责在于保护王室成员,那他们为什么要把王后一路拖过走廊,好像她犯了什么罪?
白金汉宫里经常发生奇怪的事,但那些奇怪的事与眼下的场景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妈妈!”阿尔弗雷德几乎喊破嗓子。
王后穿着长长的蕾丝睡裙,拖鞋甩掉了一只。她现在正被推来推去,但她还是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平日里,她是个精致的女人,每一根头发丝都梳得服服帖帖,她也因此而颇感自豪。
在阿尔弗雷德的脑海中,母亲从来都是发型精致、妆容优雅的,但他眼前这个女人的模样简直是一团乱。她不仅没有化妆,脸上还涂着一层厚厚的护肤霜,看起来悲惨极了。阿尔弗雷德几乎将母亲奉若神明,看到她这副样子,惊讶得说不出话。
“阿尔弗雷德!”王后大喊,她挣扎着想让卫兵们停下来。
卫兵们的面容隐在面具后面,完全看不出表情。他们始终一言不发,眼前这一幕越发像个噩梦了。
“妈妈!他们要带你去哪儿?”阿尔弗雷德大声问。
“回你屋子里,阿尔弗雷德!把门锁死!”王后喊着回答。
“但是……”
“赶紧回去!和我保证你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答。
“你保证!”王后哀求道。
“我保证!”阿尔弗雷德说。
阿尔弗雷德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吓坏了,他转身回到卧室里,用力关上了卧室的门。
咣当!
他站在门后,呆若木鸡,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像是沉进了水底,恍惚间又觉得刚才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噩梦。
但那绝不是梦,那就是事实。
一瞬间,眼泪涌出来,阿尔弗雷德哭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母亲,大半夜她被拖走了,他却只能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旁观者。阿尔弗雷德环顾四周,卧室里摆满了银色相框,每张照片里都有她的身影。
每一处,阿尔弗雷德都沐浴在母爱的光辉里。
有一张照片里的阿尔弗雷德穿着一身盔甲,扮成狮心王理查一世。狮心王是理查一世的绰号,他是十二世纪的一位英雄人物,指挥英国军队征战远方。阿尔弗雷德拿起这张照片,仔细地看了又看。
狮心王。
那也是母亲给他起的绰号。
他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他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狮心王”这个名字,在他看来,自己哪里是什么英雄啊。人生在世短短十余年,他始终身卧病榻,早就习惯了他人的怜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可怜自己。
阿尔弗雷德泪流满面。
母亲被卫兵拖走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无助极了。
这些年间,也有其他位高权重的人,在半夜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比如说首相。
警察队长。
军队统帅。
就连阿尔弗雷德的奶奶都在半夜消失了。
狮心王。
母亲呼唤着他,那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不绝。
狮心王。
狮心王是个伟大的战士。阿尔弗雷德必须得拿出战斗精神,做些什么。随便做点儿什么也好。他默默求助,向他爷爷的爷爷,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狮心王!”他大声喊出来给自己壮胆。他拉开卧室门——尽管他早就答应母亲不出屋子。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