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春节,《流浪地球》全球公映。上映第六天,影片票房破二十亿,中国影史票房排名前三。电影监制兼原著作者刘慈欣兴奋地表示:“《流浪地球》开启了中国科幻大片的大门。”
只是这扇大门,仅仅几个月后就被《上海堡垒》“关上了”。进入21世纪20年代,行业迎来寒冬。资本撤资,经验人才稀缺,IP改编遥遥无期,长篇科幻的创作增长乏力。
不少网友发出声音:“刘慈欣拯救不了中国科幻。”
如今,刘慈欣逐渐淡出公众视野,《三体》开局即巅峰,科幻小说作为类型小说重归小众。这些似乎都正在印证这一说法。
1963年夏,刘慈欣出生于首都北京。
刘慈欣的童年时代,父亲被下调到山西地方煤矿,于是他便跟随父母在山西阳泉长大。
大学毕业后,刘慈欣被分配到娘子关电厂担任工程师,负责维护厂里的计算机系统,成了一名正儿八经的电力人。
经过二十多年,火电厂从地方小厂建设成一座能够容纳两千多人的国营大厂,刘慈欣也从无名“小刘”成长为拿满12级薪资的高级工程师。
电厂远隔人烟,工作清闲,离家近,食宿医娱样样俱全,刘慈欣对这些十分满意。为排解无聊,刘慈欣与工友们时常聚在一起打牌。无奈“牌艺不佳”,在连续输掉好几次后,刘慈欣决定创作小说,希望用稿费弥补损失。
八十年代末,刘慈欣正式进军科幻小说,写下了第一版《超新星纪元》。不过,由于尚处于探索阶段,刘慈欣对自己最初的创作并无信心,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他“隐姓埋名”,几乎未对外公开发表过作品。
1999年,刘慈欣从以往的作品中挑选了五个短篇,寄往杂志《科幻世界》,希望选用其一。编辑看稿后当即回复:“决定全部录用。”
在这批作品中,有为人熟知的《鲸歌》和颇具寓言色彩的《带上她的眼睛》。同年,《带上她的眼睛》获得中国科幻最高奖银河奖一等奖,刘慈欣由此初露锋芒。
十年沉淀,一夕绽放。
千禧年后,电工刘慈欣在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前,用宏大开阔的想象力开启了属于他的“科幻时代”。
贫瘠封闭的太行山,却是想象力恣意生长的绝佳土壤。自2000年起,刘慈欣先后写下了《流浪地球》《地火》《乡村教师》《全频带阻塞干扰》等多部中短篇佳作。
此时,刘慈欣斩获了国内多项科幻大奖。2003年,刘慈欣出版了《超新星纪元》和《球状闪电》,这两部长篇是他前期颇具标志性的作品。
体制内的生活规规矩矩。大多数时间,刘慈欣都在厂区度过,早晨出班,傍晚下了班接女儿,朝九晚五,周末和夫人一起做做家务,看起来与其他工人无异。
《球状闪电》发表后,刘慈欣收到了三万多块的稿费。但由于寄送失误,出版方直接将现金寄到了工作单位,这一度让工友们心生误会,以为刘慈欣吃了回扣。多年以后,面对媒体采访,刘慈欣仍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对于写科幻小说的爱好,刘慈欣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然而因为稿费事件,同在工作室的同事们才恍然醒悟:原来一向安分寡言的老刘已经暗中写作(摸鱼)多年。
2006年,《三体》开始在《科幻世界》连载,一直到当年年底。小说发表后,赢得了王晋康、何夕、韩松等一众圈内大佬的盛赞。此后连续几年,刘慈欣凭借《三体》系列包揽了中国科幻大奖的各类奖项。2010年前后,《三体》逐步开始在全世界内发行。
据说,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看完《三体》的第一部后,被书中人物和宏大的叙事所吸引,于是致电美国出版商,催促对方赶紧发行剩余几部作品,要求在翻译完成后第一时间将小说送至总统家中。
十余年间,在娘子关电厂计算机办公室内,刘慈欣利用工作间隙写出了日后令其声名大噪的作品,前后累计十余部,超二百五十万字。
有网友调侃称,“刘慈欣是摸鱼届的榜样,一直摸到雨果奖”。
2015年8月,美国宇航员谢尔·林德格伦(Kjell Lindgren)在距离地球三百五十公里外的太空舱实时宣布:“本届雨果奖最佳长篇故事奖得主——《三体》,刘慈欣。”消息传到神州大地,举国欢腾。
由此,刘慈欣从阳泉走向世界。遗憾的是,刘慈欣没有到现场领奖。
几个月前,《三体》入围世界科幻大奖“星云奖”,刘慈欣兴致勃勃地赴美参加颁奖典礼,结果一无所获。之后,《三体》获雨果奖提名,刘慈欣认为获奖机会不大,索性不去。因为在近半个世纪的获奖名单中,还没有任何亚洲作家的名字。
毫无疑问,偏居一隅的刘慈欣创造了一个新的历史时刻。获奖当天,《三体》系列销量暴涨,销售榜排名从四十多位冲至各大平台榜首。
同为科幻作家的韩松评价说:“他的想象很奇特,汪洋恣肆,漫无边际,像庄子。”他还认为,刘慈欣将中文科幻往前推了很大一步,“他建立了自己的话语体系,并且拥有独特的技术表现”。
雷军早在作品获奖前,就向员工和同行极力推荐,称赞《三体》“不仅是最好的科幻故事,还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哲学之书”。扎克伯格看完《三体》后惊叹:“它根本不属于人类。”他不相信书中故事是人类所写。
资深书迷潘石屹在一次会面中激动地对刘慈欣说:“《三体》三部我看了三遍!”不料刘慈欣当即劝道:“它就是本科幻小说,看看就行,没必要翻那么多遍的。”
2009年,世界气候大会在哥本哈根召开,中国向全世界承诺节能减排世纪目标。一大批污染大气的火电厂倒下,以煤炭作为发电原料的娘子关电厂也未能幸免于难。
电厂的倒闭,给刘慈欣的生活留下了阴影,共事多年的工友一时间都下岗了,这也给他的创作抹上了一层冷峻的悲观色彩。
《三体Ⅱ》的结尾,刘慈欣干脆把罗辑和章北海写死了。他后来解释道:“首部的销量并不可观,当时就没再打算续写第三部。如果知道要写《三体Ⅲ》,绝不可能让主角死。”
在第三部作品中,刘慈欣把博士生程心设定为故事主角,作为人类文明的幸存者。
《三体Ⅱ》完稿后,猜疑链、技术爆炸、面壁者计划、宇宙社会学等一系列设定令编辑惊喜不已。业内均认为,这是一部与其他科幻作品风格迥异的长篇佳作,集故事性与文学性为一体,宏伟瑰丽。
《三体Ⅲ》送稿后,仍然让科幻世界副主编姚海军感到惊诧:“作品的呈现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没想到他能爆发成这样,在点子上做到了极致!”
水滴、智子、二向箔、死线、曲率飞船等引发书迷争相讨论的设定,无疑是刘慈欣笔下最具想象力的点子。2010年秋,《三体Ⅲ:死神永生》正式发行,开启了中国科幻史上一个崭新的纪元。
《三体》系列发表后,引起了科幻界和文艺界的广泛关注,囊括了“星云奖”“银河奖”“轨迹奖”“类型文学双年奖”等一系列奖项。作品出圈后,很快吸引了美国科幻界的注意。
2014年,美国著名科幻出版社托尔图书正式引进《三体》系列,并预付了一百二十五万美金的版权费用。当年10月,《三体Ⅰ:地球往事》英文版发行。第二年,刘慈欣凭此荣获世界科幻小说最高奖——雨果奖。十年间,《三体》系列全球销量累计突破千万册,成为华语科幻领域的一大里程碑。
韩松看完作品后感叹:“我们以前写的那些东西——至少绝大多数,在《三体》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他说,《三体》最根本的来源,是仰望星空时所感到的恐惧,“刘慈欣总是在悲天悯人,像佛陀,他的作品有一种宗教上的意味,大悲大悯”。
对宇宙浩渺的敬畏和对人类脆弱的悲悯情怀,构成了刘慈欣系列作品暗藏的底色。
批评家严锋不吝盛赞:“他凭一己之力把中国科幻提升到了世界水平。”
不过,对于一部作品来说,既然有溢满屏幕的赞美,也少不了意料之内的批评。有网友认为,“刘慈欣生长于特殊年代,作品难免带有伤痕文学的印记。撇去科幻的外衣,作品书写的无非是另一种版本的《活着》”。也有读者挑刺,“刘慈欣作品中存在不少‘硬伤’,其作品的艺术价值不如故事本身”。
大刘本人也承认,《三体Ⅱ》密集的故事叙述其实是以牺牲文学性为代价的,但这不妨碍它作为一部优秀的科幻巨作存世。
《三体Ⅱ》发表后,刘慈欣参加了一次酒局。
饭桌上,刘慈欣认识了导演张番番。张番番夫妇想一口气买下《三体》的影视版权,报价十万。刘慈欣当场就答应了这笔交易。六年后,张番番夫妇反手将版权卖给了游族网络,作价1.2亿,转身离场。
时至今日,《三体》电影多次传出拍摄消息,但结果依旧杳无音信。影视公司内讧和同行之间无休止的攻讦,导致IP版权几经易手,加之现有条件的不成熟,剧情完成度引人担忧,这些都令书迷们难掩失望。
昔日鼓吹的银幕巨献、史诗大片,听起来更像是击鼓传花的资本游戏。不少网友发出叹息之音:“刘慈欣拯救不了中国科幻。”作家本人不能,浩瀚的银河故事也不能。
甚至有读者认为,《三体》之后,大刘再无长篇佳作,其巅峰生涯早已结束。
在一次刘慈欣参加活动的过程中,现场主持人突然发难:“最近几年您都没有新作品面世,很多人说您江郎才尽了,您怎么看待?”
刘慈欣稳重地回答:“这个问题我已经在《三体》里回答过了,‘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在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怦然坠地’‘我需要为了生计、金钱、名誉奔波,这是我自己都选择不了的’。”
在《三体》中,刘慈欣也借托马斯·维德之口回答道:“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对于渺小又脆弱的人类来说,生存才是永恒的要义。刘慈欣也不例外。
1.“我有一个梦,也许有一天,灿烂的阳光能照进黑暗森林。”(《三体2·黑暗森林》)
2.远山对于我已成为一种象征,像我们生活中那些清晰可见但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那是凝固在远方的梦。(《流浪地球》)
3.生存本来就是一种幸运,过去的地球上是如此,现在这个冷酷的宇宙中也到处如此。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类有了一种幻觉,认为生存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这就是你们失败的根本原因。(《三体3·死神永生》)
4.给岁月以文明,给时光以生命。(《三体2·黑暗森林》)
5.死亡是唯一一座永远亮着的灯塔,不管你向哪里航行,最终都得转向它指引的方向。一切都会逝去,只有死神永生。(《三体3·死神永生》)
1.我们基本上被自己所知道的历史骗了:那些名垂青史的人物并非全是英雄,他们中也有卑鄙的骗子和阴谋家,他们用权势为自己树碑立传且成功了。而那些为正义和真理献身的人,有很多默默地惨死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也有很多在强有力的诬陷下遗臭万年,就像现在宋诚的命运;他们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得到了历史正确的记忆,其比例连冰山的一角都不到。(《流浪地球》)
2.有时下夜班,仰望夜空,觉得群星就像发光的沙漠,我自己就是一个被丢弃在沙漠上的可怜孩子……我有那种感觉:地球生命真的是宇宙中偶然里的偶然,宇宙是个空荡荡的大宫殿,人类是这宫殿中唯一的一只小蚂蚁。这想法让我的后半辈子有一种很矛盾的心态:有时觉得生命真珍贵,一切都重如泰山;有时又觉得人是那么渺小,什么都不值一提。反正日子就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中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人就老了……(《三体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