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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娃进城

今天的人们,通过各种资讯或媒体,见过大军进城——比如解放军进驻上海秋毫无犯,见过农民进城——如《陈奂生上城》中赵本山的演绎,读过刘姥姥进大观园——通过刘姥姥的眼光,洞察一个时代的没落。但是,绝对没有人知道小村的孩子——我当年初次进城的故事——当然,那个带我进城的人除外。

1973年的暑期,外公堂弟的长子,我叫他黑皮舅舅——也就是汉湘姐的兄长——真实的名字根本就不知道,受他父亲的委托,来我们家探亲,拜望外公外婆。盛夏时节,颇为炎热,除非是听外公讲评话,听汉湘姐讲故事,否则,我还是穿着短裤,在田野中奔跑,在池塘边戏水,在菜地里分享蔬果,在竹林里捉迷藏,热爱和拥抱自然应该还是我的天性。当我穿着短裤,一身油汗跑回家的时候,外公外婆和母亲都给我介绍家里的来客:黑皮舅舅。不知何故,与黑皮舅舅颇为投缘,大有相见恨晚的黏糊。中午饭以后,他就鼓动我去城里玩。对于我这样一个经常在村子北边看风景、欣赏过客的小村孩子,那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我太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了。

外公外婆极力劝阻,认为我太小,去城里不安全;母亲认为我已经读书了,这一去如果没有人去接,会耽误功课。而我却坚持要去。三个人反对,一个人坚持,黑皮舅舅沉默。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等到黑皮舅舅走了五分钟以后,突然告诉外公,我追黑皮舅舅去了。说完,我像箭一样冲出去,在村子北边打谷场追上了黑皮舅舅。穿着短裤,光着脚,赤着上身的侄外甥,就这模样追随堂舅舅,“咣当咣当”进城了——因为我穿着短裤,光着脚丫子,赤着上身,岂不是农村俗话说的“穷得叮当响”吗?

从黄冈新洲的小村到武汉南湖机场附近傅家咀村的途中,我经历了很多的人生第一次。在毕铺街的公路上,我第一次乘坐公共汽车!在阳逻的码头上,我第一次乘坐轮船!在汉口码头到武昌南湖,我第一次乘坐那种加长的公共汽车!在武昌大东门外,我第一次进服装店,黑皮舅舅帮我挑选了三套儿童装!在等候转车的间隙,我第一次吃到了冰棒——应该没有五羊雪糕那么好吃,只是将糖水冰冻成块,供人们防暑降温而已!到了南湖,我第一次见到了堂外公和堂外婆!当然,我还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大伯母——我外公的养女、我母亲的姐姐程连英和大姨丈陶发世,他们居然和黑皮舅舅一家住在南湖傅家咀同一个村子!我第一次见到了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姐陶秋蓉、表哥陶艳明、表弟陶红明。

由于黑皮舅舅家里人口众多,第一天晚上我就被安置在大伯母家里住下,与表弟陶红明住在同一间房。当晚很累,很早就睡熟了。第二天,太阳按时出来了,依然是那么炎热,我穿上新衣服,跟随黑皮舅舅,兑现他对外公的承诺:每时每刻都照顾好我!好在他那时没有结婚,光棍一条,否则不敢承诺,承诺了也兑现不了。黑皮舅舅是手扶拖拉机的司机。他用塑料壶装了一壶水,在手扶拖拉机的后面铺上一条麻袋,舅甥二人就这么在当空烈焰中依靠手扶拖拉机“游走”在具有火炉之称的武汉市区。舅舅办什么事,我不清楚,我的任务是跟随他,逛武汉。刚刚走出村子,我站在拖拉机的麻袋上,吹着盛夏的晨风,好不惬意!坐手扶拖拉机逛大武汉,现在说起来,人家只能当笑话。而在1973年,我,一个小村的孩子,第一次出远门,能够坐手扶拖拉机逛武汉,回去了至少可以在同伴和同学面前,骄傲几个年头,讲述几个年头!

这一天,我第一次吃到了武汉最著名的早点——热干面、豆皮!第一次看到了武汉长江大桥,我非常吃惊,长江上居然可以通火车!第一次看到了汉江,亲眼见证了汉水与江水的差别!临近中午,情况似乎不妙!我时常觉得热浪袭人,大汗淋漓,有一种要虚脱的感觉!黑皮舅舅的座位有凉棚,而我坐在拖斗里,除了麻袋,没有任何能遮住太阳的工具。于是,我只好把麻袋顶在头上,可是脚站在拖斗里仿佛站在熨斗上——很多人看过烤猪手,却没有人看过像我这样窝囊的烤人脚吧!黑皮舅舅舍得给我买三套衣服,却忘了给我买一双鞋子。我只好一手扶着车前的凉棚——凉棚只遮前面的舅舅,不能遮后面的外甥——一手顶着麻袋,一会儿左脚落地,金鸡独立逛武汉,一会儿又换右脚落地,金鸡独立见世面。

因为怕给黑皮舅舅添麻烦,所以不好意思告诉他我的窘境。但是,不让黑皮舅舅知道我真实的困境,那是不行的,我甚至可能被晒伤。终于,黑皮舅舅要上厕所,我故意一手扶车,一手举麻袋遮太阳,单脚独立,让他看看外甥金鸡独立的“英雄”形象。黑皮舅舅聪明,一眼看出端倪,责怪我,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不说出来,男人大丈夫有什么不好说的?但是那时候买不到雨伞,只能在洗手间附近捡几张旧报纸做了一个纸帽子,戴在我头上,继续在烤炉似的武汉市区游逛。

那天下午,武汉市民可以看到一个头上戴着旧报纸制作的太阳帽,脚下踩着麻袋,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遮身的小孩子,正兴奋地打量着这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群!其实,我在看城市、看城里人的时候,城里人却把我当稀奇看,我能懂他们的眼神!很多年以后,我看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发现郭靖、黄蓉也用麻袋做衣服,穿着走街串巷,我觉得这打扮太熟悉了!《射雕英雄传》还有一个细节,周伯通居然可以在箩筐上挖两个孔当帽子戴在头上,通过小孔看世界。想不到我随黑皮舅舅逛武汉的时候,有一次就戴上箩筐,站在麻袋上,透过箩筐的缝隙看大街,看小巷,看东湖,看南湖,看一群又一群陌生的武汉人!

记得到傅家咀村的第三天夜晚,我和黑皮舅舅、秋蓉表姐、艳明表哥、红明表弟,背着竹床到屋外乘凉。因为靠近武汉南湖机场,我第一次看到了夜间飞行的飞机,灯光闪烁。我非常兴奋,竟然不由自主地朝着飞机飞行的方向追去,一边追一边高声喊:“飞机——飞机——飞机,有灯——有灯——有灯——”想不到这纯乎自然、近乎疯狂的举动,被秋蓉表姐嘲笑了几十年,就算现在我俩见面,她依然会旧事重提,讲述乡里娃夜间见到飞机的那种兴奋与失态!在傅家咀村的日子,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黑皮舅舅不出车,大人们都去干活了,我就与红明表弟待在家里。中午没有饭吃,很饿,起初我们想办法去“偷”蔬果吃,有时候天气太热,就在家里找东西吃,能吃的吃完了,就拿着板凳,踮起脚跟,到猪油罐里捞猪油渣吃——那味道,吃过的人未必记得,偷吃才会终生难忘!

一个半月以后,我随着大伯母省亲,回到了外公外婆的身边,回到了十二户人家的小村。就这一个半月,我有一种分明的感觉:城市再大,不如小村好!用外公的话说,去武汉的时候,我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回来的时候却比氟碳还黑!但是,毫无疑问,我却成为小村唯一去过武汉这座大城市的孩子,甚至是整个乡里唯一基本走遍武汉三镇的孩子,也自然成了同学眼中有见识的孩子!

1972年,我刚走进小学的时候,复式班的李秋梅老师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板车车夫!”李老师又问:“为什么?”我说:“外公养育我,太苦太累。我想当板车车夫,赚钱养外公!”我的理想虽然出于伦理的倾向,但是,根本上讲,那时候,我从未真正走出过这个小村,我见过的最好的职业,就是村子北头小马路上的板车车夫。我的理想不是当板车车夫,难道是养牛养猪?如今,我刚刚在手扶拖拉机上游历了武汉三镇,如果秋梅老师再问我的理想,我会让她大吃一惊:“火车司机!”我连黑皮舅舅的手扶拖拉机都看不上了。我当老师,当校长,当教育局局长,有一个重要理念:眼界决定境界。我主张校长要经常外出看看西方的教育,教师要经常出去看看外省的教育,学生要经常走出国门去看看地球村的各种精彩!这个理念的源头,就在儿时滑稽的武汉一月游!

2017年4月16日 bh7k7v8M9taddFW2IAYZmo1sGdFgHobgRBD6pUcRAPJQlHbPaz5LF3AgiS8ShT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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