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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亚平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 郑州 450046）
摘 要： 婉约蕴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是言语交际尤其是汉民族言语交际备受推崇和追求的修辞境界，不仅会驱动结构式负面内容的直接省略或强化语气成分的后置，从而产生相应的构式，还会促使语言以故意留白、故意留下想象空间的形式来含蓄达意传情，进而形成相应的构式。对此，本文以极量评价-慨叹构式“简直了”“×得不行”“要多×有多×”的浮现，进一步探讨臻至婉约蕴藉修辞表达效果的留白所驱动的汉语语法的发展演变。
关键词： 婉约蕴藉；修辞表达动因；留白；极量评价-慨叹构式
婉约蕴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是言语交际尤其是汉民族言语交际备受推崇和追求的修辞境界，除了通过一定语境下负面内容的直接省略或强化语气成分后置的方式，还可以通过留白、留下想象空间的形式来实现。前者是不得不、被迫采取的手段；后者则是故意、主动采取的形式。从接受的角度看，前者主要是让接受者根据语境去“意会”、去“领悟”，后者则主要是让接受者根据想象去“填补”、去“创造”。
留白作为中国画的最高境界和最大特色，也广泛存在于人们的言语交际中。谭永祥指出，“一句话，由于感情复杂一时说不清楚，或是说清楚了反而不如不说清楚的好，而有意地留下空白让接受者尽情地发挥想象力和理解力去加以‘填补’，这种修辞手法，我们把它叫做‘留白’”，他认为留白手法的表达效果“简洁尚在其次，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含蓄，为了让读者去‘再创造’”。
吴礼权也指出，“这种修辞手法的运用，由于以一定的语境作背景，省去了不便说或不能说的话，但省去的部分于听读者来说又不存在理解上的困难，他们完全可以在理解时自行补上，这样就使说写者的表达显得委婉含蓄，别有一种‘空谷传音’的独到效果”，并认为“‘留白’修辞法是汉语委婉修辞的极致，其委婉蕴藉的表达效果特别的明显”。
可见，留下空白、留下想象空间，让接受者尽情发挥想象力和理解力去填补、去创造的留白，是臻至婉约蕴藉表达效果的一种人为的有意的积极手段与形式。
对此，婉约蕴藉这一修辞表达动因，不仅会驱动结构式负面内容的直接省略或强化语气成分的后置，从而产生相应的构式，还会驱动语言以故意留白、故意留下想象空间的形式来含蓄达意传情，进而形成相应的构式。关于前者，我们在《婉约蕴藉修辞表达动因与口语结构式的负面评价规约化》一文中，以常用口语结构式“×真／也是（的）”“你看你”“何必呢”“何苦呢”的负面评价规约化演变为例，进行了相应的探讨。
关于后者，本文尝试以极量评价-慨叹构式“简直了”“×得不行”“要多×有多×”的浮现与形成，进一步探讨臻至婉约蕴藉修辞表达效果的留白所驱动的汉语语法的发展演变。
现代汉语中，评注性副词“简直”的典型用法是作状语，“对相关命题或述题进行主观评注”
，含夸张和强调语气。如：
（1）我比他高好多，可是我哪儿也没有伤着， 简直 是个奇迹。（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2）在这方面，典范的作品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紧要的地方 简直 减一分嫌瘦，增一分嫌肥，无法更易一字。（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3）它存在于群众之中，存在于不间断的使用之中，人们需要语言 简直 就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4）后来看录像，在桥上跑步的那段镜头 简直 太漂亮了，不知道电视台的同志们是怎么拍出来的。（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根据《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例（1）至例（3）中的“简直”，表夸张口气，极言程度高；例（4）中的“简直”，表强调口气，有“实实在在”“完完全全”的意味。可见，不论是夸张还是强调，评注性副词“简直”要么直接与表程度量级高的成分组合，如例（1）中的“奇迹”和例（4）中的“太漂亮”；要么使后面的成分临时具有程度量级高之义，如例（2）中的“减一分嫌瘦，增一分嫌肥”传达得体程度之高和例（3）中的“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传达需要程度之高，从而突出所述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的程度量级高。至此，我们认为，“简直”是一个富含主观评价色彩的凸显程度量级高的标记性成分。
而在现代汉语中，评注性副词“简直”出现了一种新的搭配用法，与语气词“了”直接组合，形成表示极量程度的主观评价和慨叹构式。如：
（5）一眼万年，一尝便是永恒，这家火锅味道 简直了 ！（百度，2022年1月24日）
（6）这烤鸭皮肉分离技术， 简直了 ，高手在民间！（腾讯，2020年2月8日）
（7）你有没有见过这种人，真的是 简直了 ！（网易，2022年9月16日）
（8）这边元阳登上全国最热城市榜首！那边全省各地一堆雷电和大风预警……冰雹＋雷电 8号强势登陆丽江，这感觉， 简直了 。（搜狐，2017年5月12日）
正如吴春相、曹春静所指出的，“‘简直了’简省的VP都与程度量级有关”
，例（5）中的“简直了”相当于“简直太美味了”，传达了发话者对火锅味道的极度好评与惊叹；例（6）中的“简直了”相当于“简直太高超了”，传达了发话者对烤鸭皮肉分离技术的极度钦佩与赞赏；例（7）中的“简直了”相当于“简直太嘴欠了”，传达了发话者对所涉及人物言行的极度鄙视与轻蔑；例（8）中的“简直了”相当于“简直太虐了”，传达了发话者的极度无奈与无助。
关于“简直了”构式形式的来源，吴春相、曹春静认为，其是由“简直＋VP＋了”省略VP而来。蔺伟认为：“构式‘简直了’的形式应该是由‘简直’句先省略为‘简直……’的形式，通过语境吸收获得一定的表意功能之后，再与语气词‘了’整合而形成的。”
我们认为，不管来源于何种形式，相对于完整形式的“简直＋VP＋了”或“简直VP”，把表程度量级的VP故意直接留白不说，是极量评价-慨叹构式“简直了”得以浮现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而之所以要把表程度量级的VP故意直接留白不说，主要是为了达到话语婉约蕴藉的效果，从而引导和激发接受者充分发挥想象力和理解力，自行去填补所述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达到的程度。试比较如下：
（9）现在最流行的简约装修风格，既干净又漂亮，客厅 简直太漂亮了 ！（腾讯视频，2020年6月8日）
（9’）别墅业主千万别错过，这些挑高客厅设计 简直了 ！（搜狐，2019年8月27日）
（10）她无法克制地颤抖着，眼里几乎冒出火花。“我真不敢相信，你们说话的语气，好像咱们是老朋友似的， 简直荒谬透顶 ！这种心血来潮就上门歪缠的行为是多么令人厌恶痛恨，你们难道连一点儿自知之明也没有吗？”（琼瑶《鬼丈夫》）
（10’） 繁漪 请你问你的体面父亲，这是他十五年前喝醉了的时候告诉我的。 （指桌上相片） 你就是这年青的姑娘生的小孩。她因为你父亲又不要她，就自己投河死了。
周萍 你，你，你 简直…… ——好，好， （强笑） 我都承认。你预备怎么样？你要跟我说什么？（曹禺《雷雨》）
同样是标题，与例（9）中完整式“简直太漂亮了”已给出既定程度评价相比，例（9’）中故意留白不说表程度量级VP的“简直了”，因把程度评价故意留白，给接受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不仅表义含蓄蕴藉，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还能引起接受者的注意、好奇与想象，增添阅读兴趣。接受者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带着究竟是“简直怎么样了”这样的疑惑，去关注和阅读正文内容，以探寻答案。同样是表达发话者高度惊讶又愤怒的评价与慨叹，与例（10）中完整式“简直荒谬透顶”把评价内容说将出来相比，例（10’）中故意直接留白不说表程度评价VP的“简直……”，表义上无疑更加婉约蕴藉，同时也引导接受者自己根据语境和理解力去填补、去体悟。蔺伟指出：“‘简直了’形式的生成自然是跟省略有关，但这种省略不是单纯出于省力，而是一种积极省略，是说话人为了更好地表达自身情感、实现某种交际意图而采用的一种言语策略。”
我们认为，这种情感的更好表达和交际意图的实现都是围绕追求婉约蕴藉表达效果这一修辞动因展开的。正所谓“说清楚了反而不如不说清楚的好”，一定语境下话语的婉约蕴藉不仅不会妨碍交际，还能有效引起接受者的注意和关注，充分调动接受者的积极性和想象力，有效增强交际的互动性，并使接受者在想象和填补中更深刻地体悟到发话者所要传达的情感和内容，从而更好地实现交际目标。
在婉约蕴藉修辞表达动因的促动下，故意直接留白不说表程度量级的VP的“简直了”或者“简直……”与语气词“了”整合，通过对“简直”所处和所标记的表所述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程度量级高的语境义的吸收，而具备了程度量级高这一评价义。与此同时，“此时无声胜有声”“空谷传响分外静”，由于字面上没有明确说出程度量级究竟有多高，没有限制接受者的理解和想象，话语婉约蕴藉，使得接受者尽情发挥自身想象力和理解力，把“简直了”的程度量级推到了极点。最终，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在心理组块认知模式的促动下，人们倾向和习惯于吸收“简直”的语境义，并把推到极量的“简直了”作为一个整体来重新对待和使用，从而增强了其句法的独立性和内部的凝固性，重新分析为表极量程度的主观评价和慨叹构式。如：
（11）本以为是青铜，没想到一开口竟是王者！这姐姐的歌声 简直了 ！（爱奇艺，2019年5月31日）
（12）气温飙升至 36℃！再狂降 10℃！接下去海宁的天气 简直了 ！（之江网，2023年6月14日）
（13）呼兰这口才 简直了 ，开口笑到停不下来，全程金句不断！（腾讯视频，2021年1月7日）
（14）就不该坐暖气边上的，这安逸得 简直了 ！（BCC语料库之多领域）
（15）“日日”蕾哈娜近日就在INS上发现了“迷你版自己”，那相似程度， 简直了 ！（搜狐，2019年7月24日）
（16）黄旭熙视频，帅到让人窒息的那种！ 简直了 ！（腾讯视频，2019年12月1日）
（17）倪萍贺郎平，都是高水平， 简直了！简直了！简直了 ！（生活与诗词，2019年9月30日）
（18） 简直了 ！咸宁快递哥楼上派件，这样一件奇葩事发生了……（《香城都市报》，2015年2月10日）
（19） 简直了 ！这神态这动作真的一模一样啊！（新浪，2023年6月16日）
例（11）至例（15）中，已经凝固化和构式化的“简直了”，用来传达对歌声动听、天气变化、口才水平、安逸程度和相似程度极高的评价和慨叹。而随着极量评价-慨叹构式“简直了”的高频使用，语义进一步磨损和抽象，例（16）至例（19）中的“简直了”，独立性和凝固性进一步增强，主要用来表达发话者的慨叹，走上叹词化的演变道路。
综观极量评价-慨叹构式“简直了”形式和构式义形成的过程，都离不开婉约蕴藉修辞表达动因的促动与驱动。为臻至婉约蕴藉的修辞表达效果与境界，充分调动起接受者的积极性、理解力、想象力和好奇心，不仅直接驱使表程度量级VP的故意直接留白不说，使得极量评价-慨叹构式“简直了”的形式迈出了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还带动接受者尽情发挥自身想象力和理解力，把“简直了”的程度量级推到了极点，使其具有比“简直＋VP＋了”或“简直VP”程度量级还高的极量评价与慨叹构式义。
言语交际中，臻至婉约蕴藉修辞表达效果的留白，可以采取故意直接留白相关成分的方式，也可以采取极限式留白的形式。所谓极限式留白，是字面上只呈现并未真正实现的最高极限结果，从而由接受者来想象和填补所涉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达到的接近于最高极限的高度或程度等。如：
（20）及见师父议论高明，口才清朗，几句话就把爹爹惊服得 要命 。因此十分敬仰，便问师父来意。（清·无垢道人《八仙得道》）
（21）钱江到了狱中，倒极镇定，只把洪氏弟兄以及冯云山几个，急得 要命 。（民国·徐哲身《大清三杰》）
（22）大凤还是那么沉默寡言，但很愉快。宝庆和二奶奶高兴得 要命 。（老舍《鼓书艺人》）
（23）那会儿发工资吃顿捞面，买两毛钱的肉，就把孩子美得 要命 。（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
例（20）至例（23）中的“要命”，已无“使丧失生命”的实在义，而用来形容和慨叹“惊服”“急”“高兴”和“美”的程度达到极点。张凯倩指出，表主观极量程度义构式“×得要命”的形成过程中，离不开“从‘要命’的‘使丧失生命’义推导出‘表示程度达到极点’的衍推义”
。而我们认为，之所以能从“使丧失生命”推导出“表程度达到极点”，就是极限式留白手法所带来和导致的。生命很宝贵且只有一次，一件事情最严重和顶级的程度莫过于使人丧失生命。当发话者想要婉约蕴藉地传达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程度达到极点时，便通过字面上的“要命”来设置最高极限。于是，在实际上并没有真的使生命丧失的语境下，接受者的理解力和主观能动性被充分调动起来，进而推断出发话者真正要传达的是所涉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接近丧失生命的程度。这种推断义随着“×得要命”的高频使用，而逐渐抽象化和规约化为“要命”的“表极量程度”之引申义，并引发“要命”由动词性短语凝固化和词汇化为表极量程度副词。
对此，我们认为，极量评价-慨叹构式“×得不行”的浮现，与臻至婉约蕴藉表达效果的极限式留白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如：
（24）但是有两个体育节目老迈不看，一个是体操比赛，一个是花样滑冰。一看这些节目他就 紧张得不行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25）小顺儿一听给他派了这份差事， 美得不行 ，马上想到要随身带根棍子。（老舍《四世同堂》）
（26）摊主收了钱，只叫这孩子真厉害，同伴更是 惊叹佩服得不行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27）她望着考场上的十几位老师，紧张得一句歌也唱不下来。远征 懊恼得不行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28）外边世界闹翻了天，屋里的人心却 宁静得不行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例（24）至例（28）中的“×得不行”，主要用来表达和慨叹“紧张”“美”“惊叹佩服”“懊恼”和“宁静”的程度达到极点，是表极量评价-慨叹构式。张辉指出：“‘×得不行’的构式义只与‘×’有关，表示说话人对‘×’的主观极量评价，语义中心‘×’是对某人或某事物的性状描述，构式的语义是说话人对客观对象的性状描述，表达一种主观极量评价，并具有夸饰色彩。”
我们认为，这种主观极量评价和夸饰色彩的形成，便是极限式留白所带来和导致的，即通过字面上呈现并未真正实现的最高极限结果“不行”，从而由接受者来想象和填补所涉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接近最高极限的程度即极量程度。对此，极量评价-慨叹构式“×得不行”中的“不行”，我们赞同卓尔
、张爱玲
的看法，即源于其“接近于死亡”义。如：
（29）邢如龙跳将下来，把石板揭开，蒋爷一看，人已然 不行 了。蒋爷一伸手，把他往上一拉，通身是酱，已然气绝身死。（清·石玉昆《小五义》）
（30）老太太二目垂泪，叹了一声，说：“老身是 不行 了，家里没有德行……他把家抛了，我鲍氏门中断绝了香烟，我这病是好不了。”（清·郭小亭《济公全传》）
（31）玉昆看罢，说：“仙长爷，我 不行 了！”老道伸手掏出一粒药来，放在玉昆口中。（清·贪梦道人《康熙侠义传》）
例（29）至例（31）中的“不行”为“要死”的委婉说法，表“接近于死亡”义。
而当发话者在补语位置上使用表“接近于死亡”义的“不行”时，实际上所涉人物或事物并没有真正达到这个最高极限，于是，接受者的理解力和主观能动性被充分调动起来，并推断出发话者真正要传达的是所涉人物或事物性状达到接近于死亡的极量程度。如：
（32）石铸正在盼念胜官保，自己眼看 累得不行 了，有心跑吧，怪丢人的；不跑，工夫大了，就得死在他三人之手！（清·贪梦道人《彭公案》）
（33）武杰把两只鞋都扔出去了，实在 累得不行 ，口中直嚷：“唔呀！救人哪！我是钦差大人那里的办差官，六个人叫他拿住五个，他还要斩草除根。这个老道是越狱脱逃的反叛，那个和尚是奉旨严拿的要犯。”（清·贪梦道人《彭公案》）
例（32）、例（33）中的“不行”出现在补语的位置上，既可以分析为结果补语，表示“累”的结果，又可分析为程度补语，形容“累”的程度。鉴于所涉人物并没有真的接近于死亡，于是，在接受者理解力和主观能动性被充分调动起来的基础上，接受者推断出这里的“不行”真正要传达的是“累”到接近于死亡的极量程度，推动着“不行”向程度补语的方向发展。而随着“×得不行”的高频和广泛使用，“不行”的语义进一步抽象，只保留“极量程度”义，并引发“不行”由动词性成分向程度副词演化。如：
（34）一个个大汉麻袋般被她摔倒在地，炎炎夏日，汗透厚厚的柔道服。训练很苦，孙福明每天出了柔道馆，都已经 累得不行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35）这一连串的越洋电话一定让她忙得够呛，也 高兴得不行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36）当时，我 激动得不行 。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我已经从“妈妈”升级为“奶奶”了。（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37）“排练场”在北京南面铁道旁某单位的俱乐部里，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哗，没有足够的灯光照明，一切都 简陋得不行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38）右手严重残疾的许春兰眼泪唰地流了出来：“一天只做了六块钱，生意 亏得不行 ，这一大家人的日子咋过啊。”（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从例（34）至例（38）可以看出，在现代汉语中，作为程度补语的“不行”，其搭配范围愈发广泛，从人物生理、心理走向事物性状，语义也与其“接近于死亡”的本义越来越远，越来越抽象，而只保留其“极量程度”义。“×得不行”完成构式化演变，这时“不行”的内部凝固性增强，向程度副词演化。
综观极量评价-慨叹构式“×得不行”浮现的过程，臻至婉约蕴藉表达效果的极限式留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助推作用。正如张辉所指出的：“从基准量‘好’到‘好得不行’，体现出性质形容词在量级程度上的差异，好得不行＞极其好＞很好＞好。并且，随着‘好’量级不断提高，其计量特征也随之变化，显著性不断加强，构式‘好得不行’使得‘好’的性状程度表达到达极量。”
相对于“好”“很好”“极其好”已经在字面上呈现了程度等级，明确限定了理解方向和内容，“好得不行”之所以能使“好”的程度达到极量，便是由富含婉约蕴藉表达效果、提升接受者理解力和推断力的极限式留白所带来的。
根据我们的考察，臻至婉约蕴藉表达效果的留白，还可以采取想象式留白的方式来实现。所谓想象式留白，指的是字面上只出现提示接受者充分发挥想象力的字眼，以引发接受者尽情发挥自身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方式，来自行补足所涉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达到的其所能想象的最大高度或程度等。如：
（39）再华丽的语言也无法表达对你的狂热，我们的小万， 要多爱有多爱 ！（BCC语料库之多领域）
（40）她把母亲的惨死和兄弟在夜袭队干不名誉的事情加到一起，真是 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 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于是哭得就更厉害了。（冯志《敌后武工队》）
（41）于是在巴扎，人们几乎天天可以看见一位头戴花帽，穿着传统裕袢的维吾尔老人，将几条裤子搭在肩头叫卖：“世界美女裤， 要多美有多美 ！”（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42）知道她对她的印象 要多坏有多坏 ，能改变印象当然求之不得啦。（魏润身《扰攘》）
（43）时间对于此时的巨人可谓 要多宝贵有多宝贵 ，只有争取了时间，才有复活的希望。（北大语料库之现代汉语）
（44）旗袍是中国的传统服饰，画笔是中国的传统画笔，两相结合，真是 要多中国有多中国 ， 要多民族有多民族 。（搜狐，2018年10月22日）
例（39）至例（44）中的“要多×有多×”，用来形容和慨叹“爱”“伤心”“难过”“美”“坏”“宝贵”“中国风格”和“民族风格”的程度达到极点，是表极量评价-慨叹构式。这种表极量评价-慨叹构式得以浮现，与想象式留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发话人为婉约蕴藉地传达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达到极点，除了采取直接留白和极限式留白的方式，还可以采取想象式留白的方式，即字面上只出现提示接受者充分发挥想象力的字眼，正如胡德明、毕晋所指出的，“要多×有多×”中的“要”为“设想”，“多”为增强“×”程度的程度副词，“有”为表性质、数量达到某种程度
，以引导接受者尽情发挥自身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方式，来传递所涉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达到其所能想象的极量程度。
甄珍指出：“在使用‘要多A有多A’时，说话人的心理预设是：某主体具有A的性质，但难以描述A的程度，需要引导听话人就A的程度展开想象，主体的现状总能达到听话人所能想象的A的最高程度。”
我们认为，不是因为难以描述A的程度，而主要是为了婉约蕴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地传达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达到极点，以想象式留白的方式引导接受者尽情展开想象和创造，从而间接、隐性传递所涉人物、事物性状或事件情状达到其所能想象的最高程度即极量程度。
修辞表达需要是句式产生和语法发展的原动力。留白作为臻至婉约蕴藉表达效果的一种人为的积极手段与形式，在促动和驱动极量评价-慨叹构式“简直了”“×得不行”“要多×有多×”的浮现与形成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助推作用，尤其是对其极量评价-慨叹构式义的形成，可谓关键至极。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空谷传响分外静”“说清楚了反而不如不说清楚的好”，如果没有采取留白的形式，未调动接受者尽情发挥自身的理解力、想象力和创造力，则很难有效传递出这种程度达到极点的极度程度义。可见，修辞不仅对语法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和促进作用，还不断塑造和丰富着语法。
1. 胡德明，毕晋.“要多×有多×”构式试析［J］．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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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谭永祥．留白［J］．修辞学习，1989（3）.
4. 吴春相，曹春静．论新兴结构“简直了”形成的机制与动因：兼论“副词＋语气词”独用在当代汉语中的新发展［J］．当代修辞学，2018（3）.
5. 吴礼权．委婉修辞研究［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8.
6. 闫亚平．婉约蕴藉修辞表达动因与口语结构式的负面评价规约化［M］ ／／吴礼权，李索，张祖立．修辞研究：第九辑．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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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甄珍．现代汉语主观极量构式“要多A有多A”研究［J］．汉语学习，2015（1）.
14. 卓尔．后置极限义程度补语“不行”考察［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8.
Abstract： Communication using implicit rhetoric and expressions that have deeper implications beyond the literal meaning is highly respected and pursued in Chinese. It not only drives the direct omission of structural negative content or the postposition of reinforcement of tone elements，resulting in the formation of corresponding constructions，but also drives language to convey meaning and emotions in the form of intentionally“blank” and imaginary spaces，and thus brings about the emergence of corresponding constructions. In this regard，with the formation and emergence of the maximum evaluation-exclamation Construction“ jianzhi le ”（简直了），“× de buxing ”（×得不行），“ yao duo × you duo ×”（要多×有多×），we will further explore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Chinese grammar driven by the“blank”that reaches the implicit rhetorical expression effects.
Key words： implicit rhetoric，motivation of rhetorical expression，blank，maximum evaluation-exclamation constr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