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既往对韵文押韵的作用在认识上存在缺陷,本文认为韵文押韵不但可以使作品声韵和谐,便于吟诵和记忆,具有节奏和声调美,而且在韵文的内容分层上具有重要作用,是韵文内容分层的一种形式标志。引举例证,对当今在韵文内容分层方面出现的忽视押韵因素,主观地将韵文内容层次作出不准确的划分以及对标点的错误提出批评和改进措施,旨在寻找汉语诗文内容层次理解的形式化标志,避免主观性。
关键词: 韵文;韵段;形式标志;内容分层;标点符号
汉语诗文的内容安排是有层次的,所以可以将其内容分为不同的层次,一篇诗文最高一层的内容当然是它的主旨。清代蒋骥在《山带阁注楚辞》的《楚辞余论》卷下说:“凡读古人书,要当知其本旨所在。”本旨由段落组成,段落由句群组成,句群由句子组成,我们对不同层次的内容都应该理解透辟,才好“知其本旨所在”。诗文内容分层属于语用的研究范围,篇章语言学或者篇章修辞学都研究大于小句的言语片段,它也应该涉及诗文的内容分层,但是研究得很不够。这门学问被引进我国之后,受西方的影响仍然很大,对汉语篇章文本自身的挖掘还不够,例如汉语诗文的内容分层在形式上有些什么标志,较少关注。
有些韵文的内容分层是有形式标志的,例如押韵、对仗、语音技巧等都是形式标志。本文只谈押韵与韵文的内容分层问题。以前人们只从语音的回环、读韵文的朗朗上口方面去思考押韵问题,这是不够的。押韵具有内容分层的作用,这是以前的人们心知肚明的,但是在理论上提炼得还不够,本文结合实践中出现的一些段落划分问题进行讨论,以期引起重视。
韵文的内容分层跟韵段紧密联系在一起,清代以前的学者绝不会将二者游离开,他们一定不会将同一个韵段的字划分到不同的大量中去,这只要看看六臣注《文选》等书中韵文的内容分层就可以很清楚。因此,理解古代诗歌的内容分层,不能忽视押韵的因素,否则将会导致对某些诗歌内容分层的误解,把押韵的信息抛到一边,将会导致段落划分不妥。这是一个古老的科学传统。近几十年来,人们片面强调内容分析,既缺少分析韵脚字的必要基础知识,又缺少分析韵脚字的实践,因此对押韵在内容分层中的作用重视不够,有些韵文的分段将同一个韵段的各句拆归不同段落,造成知识性错误。
我们现在举例说明仇兆鳌《杜诗详注》是如何重视韵段与内容分层的关系的。在《杜诗详注》中,遇到一首诗有几个韵段,仇兆鳌绝不会将同一个韵段的语句拆到两个段落当中。有时候,似乎有一个韵段要分属不同的意义段落,但是仇兆鳌不这样认为,他看出有些诗句表面上可以处理为同一韵段,实际上是前后衔接的不同韵段,只是两个韵段都用了同一个韵部的字罢了。
例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仇兆鳌《杜诗详注》分了如下四层,他说:“此章前后三段各五句,中段八句。”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薻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是一首古体诗,中途换韵了,但换了几次韵,值得琢磨,仇兆鳌的理解很高明。诗中,“号、茅、郊、梢、坳”是一个韵段,将这个韵段所在语句处理为一个内容层,是正确的,仇兆鳌注:“此记风狂而屋破也。”从语音看,“力、贼、得、息、色、黑”完全可以看作一个韵段,但仇兆鳌不这样处理,他结合内容和形式,将“色、黑”跟前面的“力、贼、得、息”分开,处理为两个韵段,将“力、贼、得、息”所在语句处理为一个内容层:“此叹恶少凌侮之状”;又将“色、黑”处理为另一韵段,“铁、裂、绝、彻”是一个韵段,仇兆鳌将这两个韵段所在语句合并为一个内容层:“此伤夜雨侵迫之苦。在第三句换韵”,也就是在“布衾多年冷似铁”那里开始换韵。“间、颜、山”是一个韵段,“屋、足”是另一个韵段,仇兆鳌将这两个韵段合并为一个内容层:“末从安居推及人情,大有民胞物与之意。此亦两韵转换。”可见仇兆鳌注意到押韵在内容分层中的作用。这样的例子并没有破坏同一个韵段不能拆成两股的规则,仇兆鳌没有让其中一股与其他韵段强合为一个内容层,拆成两股。他说,这里面“力、贼、得、息、色、黑”实为两个韵段,“力、贼、得、息”是一个韵段,“色、黑”是另一个韵段。可见,他注意到,将同一个韵段主观拆开,让其中一股跨韵段,跟其他韵段组成一个内容层是不妥当的。
为了说明这样划分韵段的合理性,他将第三和第四两个段落进行类比,说第四段跟第三段一样,是“此亦两韵转换”。这样一类比,自然让人颐然心畅。
我们再来看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
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
表面上看,这首诗“摧、开”相押,“里、紫、水、起、意、死”相押,是两个韵段,“意”不一定押韵。可是大家分析这首诗的内容层,都认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是一层,写日落时的景色;“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是一层,写驰援部队的活动。似乎押韵和内容分层不一致。其实可以这样分析:“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跟后面的诗句是两个不同韵段。所以,这种情况也不是例外。
《雁门太守行》是乐府诗,押韵比较自由,有一韵到底的,也有中途换韵的。例如南朝梁褚翔《雁门太守行》:“三月杨花合,四月麦秋初。幽州寒食罢,郑国采桑疏。便闻雁门戍,结束事戎车。去岁无霜雪,今年有闰余。月如弦上弩,星类水中鱼。戎车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寄语闺中妾,勿怨寒床虚。”这是一韵到底,“初、疏、车、余、鱼、居、书、虚”相押。唐代张祜《雁门太守行》:“城头月没霜如水,!!蹋沙人似鬼。灯前拭泪试香裘,长引一声残漏子。驼囊泻酒酒一杯,前头啑血心不回。寄语年少妻莫哀,鱼金虎竹天上来,雁门山边骨成灰。”前四句一韵,“水、鬼、子”相押;后六句一韵,“杯、回、哀、来、灰”相押。唐代庄南杰《雁门太守行》:“旌旗闪闪摇天末,长笛横吹虏尘阔。跨下嘶风白练狞,腰间切玉青蛇活。击革摐金燧牛尾,犬羊兵败如山死。九泉寂寞葬秋虫,湿云荒草啼秋思。”刚好是前四句一韵,“末、阔、活”相押;后四句一韵,“尾、死、思”相押。所以,李贺的《雁门太守行》完全可以处理为三到四个韵段,它也不是押韵跟内容层不一致的例证。
我们很难碰到押韵跟内容分层不一致的例子,前人对韵文的内容分层的实践活动昭示了押韵跟内容分层的关系。
如上所说,前人在划分诗歌的段落时注意到了押韵跟内容分层的相合性,没有将同一个韵段主观拆开,分别放在两个段落之中。这种错误清代以前的学者不会犯。今人不管是否自觉意识到押韵跟内容分层的相合关系,一般来说,内容分层的结果绝大多数都跟韵段一致,这是可取的。
但是,由于没有自觉地注意到这种相合关系,因此内容分层时将同一韵段的字主观拆开,造成有的段落中本该押韵的字,在本段中本该入韵的字没有相同的韵脚字。这是忽视押韵在内容分层中的作用,必然会引起内容分层的不当。今天一些整理韵文的学者在分段时严重忽视韵脚字的因素,有时凭一己之见对内容进行分层,结果弄得韵脚字支离破碎,内容分层也不合理。这是因为有些从事文学研究的学者严重轻视音韵学的修养,对押韵在内容分层中的作用不敏感,将内容分层的这种有利条件轻易放过去了,乃至出现不应有的错误。
对于《楚辞》相关骚体韵文,由于古代已经有相当好的研究成果可资借鉴,因此当今的分段一般是注意到韵段和内容层的协调,但是也偶有不确之处。例如《楚辞·天问》的其中两段,有人是这样分段的: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兽能言?焉有虬龙,负熊以游?雄虺九首,鯈忽焉在?何所不死?长人何守?靡蓱九衢,枲华安居?灵蛇吞象,厥大何如?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维嗜不同味,而快鼌饱?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皆归射鞫,而无害厥躬。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启棘宾商,《九辨》《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冯珧利决,封豨是射。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浞娶纯狐,眩妻爰谋。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而为黄熊,巫何活焉?咸播秬黍,莆雚是营。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白蜺婴茀,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天式从横,阳离爰死。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蓱号起雨,何以兴之?撰体协胁,鹿何膺之?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释舟陵行,何之迁之?惟浇在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汤谋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寻,何道取之?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妺嬉何肆,汤何殛焉?
这里分段不妥当,随意性很强。按照王力先生《楚辞韵读》,“到、照”是宵部;“扬、光”是阳部;“暖、寒、言”是元部;“焉有虬龙”当作“焉有龙虬”(《山带阁注楚辞》就是这样处理的),“负、虬、游”是幽部;“首、在、守”是幽之合韵;“衢、居、如”是鱼部;“趾、在、止”是之部;“所、处、羽”是鱼部;“方、桑”是阳部;“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维嗜不同味,而快"饱”押不上韵,《楚辞韵读》以为“无韵”,这里应该有讹文,可能原文应作“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维快"饱,而嗜不同味”,“继、味”是质物合韵;“馻、达”是月部;“躬、降”是冬部;“歌、地”是歌部;“民、嫔”是真部;“射、若”是铎部;“谋、之”是之部;“越、活”是月部;“营、盈”是耕部;“堂、臧”是阳部;“死、体”是脂部;“兴、膺”是蒸部;“安、迁”是元部;“嫂、首”是幽部;“止、殆”是之部;“厚、取”是侯部;“得、殛”是职部。
按这种分段,“鲮鱼何所?鬿堆焉处?”问题不大,能找出韵脚字“所、处”,但是分段的不妥在于后面的“羿焉彃日?乌焉解羽”,“彃、羽”不能押韵,“羽”不能跟后面相邻的字押韵,因此押韵没有着落。从内容分层看,“鲮鱼何所?鬿堆焉处?羿焉彃日?乌焉解羽”可以归为一个内容层,是追问这些怪鱼、怪鸟以及太阳生存的环境在哪里,太阳中有乌鸦,所以后面马上说“乌焉解羽”。前面“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是追问人生存的环境在哪里,后面“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是追问大禹敷土治水时的事。因此,“鲮鱼何所?鬿堆焉处?羿焉彃日?乌焉解羽”不但在押韵上是一个韵段,而且在内容上完全可以归为一个内容层,不应该拆开。
《九章·怀沙》的开头,有一个整理本是这样分段的: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巧倕不斲兮,孰察其拨正。
《九章·怀沙》是四句一韵。据《楚辞韵读》,这里“莽、土”是鱼部,“默、鞠”是觉职合韵,“抑、替”是质部,“鄙、改”是之部,“盛、正”是耕部。可是这个分段将“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拆成两段,以致“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和“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在本段之内都无法押韵,不妥当。
从内容分层看,据《楚辞章句》,《九章·怀沙》的主旨:“此章言己所以多忧者,以君信谀而自圣,眩于名实,昧于施报。己虽忠直,无所赴诉,故反复其词,以泄忧思也。”其中,“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写屈原在孟夏之时被迫离开国都,被流放到江南僻远之处,十分忧伤。“眴兮杳杳,孔静幽默。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写屈原所在的流放处一片荒凉,他长期贫病交加,担心自己被埋没于此。“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写屈原反复思量自己行为没有过失,竭力抑制不平静的心情,虽然遭受谗言被放逐,但他没有改变自己的正道。“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画志墨兮,前图未改”进一步从君子的为人、匠人揉木成材的角度申述不改变正道的理由。“内厚质正兮,大人所盛。巧倕不斲兮,孰察其拨正”,屈原从大人质性敦厚、心志正直、行为避免过失的角度表明自己要做大人一样高尚的人,又以尧时巧匠倕为喻,表明自己被弃置于荒野,担心不能为国尽力,不能使人们了解自己的贤能。因此,“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没有分属两段的充分理由,这样的分段是不准确的。
《九章·远游》也有多处分段值得商榷:
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讬乘而上浮?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营营而至曙。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步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怳而乖怀。意荒忽而流荡兮,心愁悽而增悲。神倏忽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留。内惟省以操端兮,求正气之所由。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
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贵真人之休德兮,美往世之登仙;与化去而不见兮,名声著而日延。奇傅说之讬辰星兮,羡韩众之得一。形穆穆以浸远兮,离人群而遁逸。因气变而遂曾举兮,忽神奔而鬼怪。时仿佛以遥见兮,精晈晈以往来。超氛埃而淑邮兮,终不反其故都。免众患而不惧兮,世莫知其所如。
这里的分段是不准确的。《九章·远游》多四句一韵。据《楚辞韵读》,这里“游、浮”是幽部,“语、曙”是鱼部,“勤、闻”是文部,“怀、悲”是微部,“留、游”是幽部,“得、则”是职部,“仙、延”是元部,“一、逸”是质部,“怪、来”是之部,“都、如”是鱼部。可是这个分段将“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拆成两段,以致“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和“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在本段之内都无法押韵,不妥当。
《九章·远游》还有几段,有人是这样分段的:
闻至贵而遂徂兮,忽乎吾将行。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朝濯发于汤谷兮,夕晞余身兮九阳。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玉色頩以脕颜兮,精醇粹而始壮。质销铄以汋约兮,神要眇以淫放。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载营魄而登霞兮,掩浮云而上征。命天阍其开关兮,排阊阖而望予。召丰隆使先导兮,问太微之所居。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
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屯余车之万乘兮,纷容与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逶蛇。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杂而炫耀。服偃蹇以低昂兮,骖连蜷以骄骜。骑胶葛以杂乱兮,斑漫衍而方行。撰余辔而正策兮,吾将过乎句芒。历太皓以右转兮,前飞廉以启路。阳杲杲其未光兮,凌天地以径度。风伯为余先驱兮,氛埃辟而清凉。凤凰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揽慧星以为旍兮,举斗柄以为麾。叛陆离其上下兮,游惊雾之流波。时暧曃其曭莽兮,召玄武而奔属。后文昌使掌行兮,选署众神以并轂。路漫漫其修远兮,徐弭节而高厉。左雨师使径侍兮,右雷公以为卫。欲度世以忘归兮,意姿睢以抯挢。内欣欣而自美兮,聊媮娱以淫乐。涉青云以汎滥游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怀余心悲兮,边马顾而不行。思旧故以想象兮,长太息而掩涕。汜容与而遐举兮,聊抑志而自弭。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
览方外之荒忽兮,沛罔象而自浮。祝融戒而还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张《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玄螭虫象并出进兮,形錓虬而逶蛇。雌譑便娟以增挠兮,鸾鸟轩翥而翔飞。音乐博衍无终极兮,焉乃逝以徘徊。舒并节以驰骛兮,?绝垠乎寒门。轶迅风于清源兮,从颛顼乎增冰。历玄冥以邪径兮,乘间维以反顾。召黔赢而见之兮,为余先乎平路。经营四荒兮,周流六漠。上至列缺兮,降望大壑。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倏忽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超无为以至清兮,与泰初而为邻。
这里的分段有两处不妥。先看第一处。这里“行、乡”和“阳、英”“壮、放”是三个不同的韵段,都是阳部字;“荣、人、征”是耕真合韵;“予、居”和“都、闾”是两个韵段,都是鱼部。
这种分段将“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拆开,“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好办一些,可以看作跟上面“命天阍其开关兮,排阊阖而望予。召丰隆使先导兮,问太微之所居”一起押韵,但是“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两句的押韵没有着落,“仪、闾”读音相差太远,不能押韵,“闾”跟后面“驰、蛇”的读音也是相差甚远。
从内容分层看,“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写屈原想象进入天帝之宫直到离开天庭到达东方的玉山医巫闾,内容上完全可以作为一层,没有必要拆开。
再看第二处不妥。“驰、蛇”是歌部;“耀、骜”是药宵合韵,此时“耀”应该已经变为宵部去声;“行、芒”是阳部;“路、度”是铎部,此时应该都变成了鱼部去声;“凉、皇”是阳部;“麾、波”是歌部;“属、毂”是屋部;“厉、卫”是月部;“挢、乐”是宵药合韵;“乡、行”是阳部;“涕、弭”是脂支合韵;“疑、浮”是之幽合韵;“妃、歌”是微歌合韵;“夷、蛇”是脂歌合韵;“飞、徊”是微部;“门、冰”是文蒸合韵,读音有隔,王显《屈赋的篇目和屈赋中可疑的文句》以为“轶迅风于清源兮,从颛顼乎增冰”当作“从颛顼乎增冰兮,轶迅风于清源”,“门、源”是文元合韵,可为一说;“顾、路”是鱼铎合韵,此时“路”当变为鱼部去声;“漠、壑”是铎部;“天、闻、邻”是真文合韵。
这种分段将“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览方外之荒忽兮,沛罔瀁而自浮”拆开,造成“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跟上面同一段的字无法一起押韵,“览方外之荒忽兮,沛罔瀁而自浮”两句的押韵没有着落,跟所在段落的相邻字无法押韵,显然不妥当。
从内容分层看,“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览方外之荒忽兮,沛罔瀁而自浮”写屈原想象将要到达南方向炎帝咨询,内容上完全可以作为一层,没有必要拆开。
《大招》开头两段是这样分段的: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来!无远遥只。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东有大海,溺水浟浟只。螭龙并流,上下悠悠只。雾雨淫淫,白皓胶只。魂乎无东!汤谷寂寥只。魂乎无南!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山林险隘,虎豹蜿只。鰅鳙短狐,王虺骞只。魂乎无南!蜮伤躬只;魂乎无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豕首纵目,被发鬤只。长爪踞牙,诶笑狂只。魂乎无西!多害伤只。魂乎无北!北有寒山,趠龙赩只。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测只。天白颢颢,寒凝凝只。魂乎无往!盈北极只。魂魄归来!闲以静只。
自恣荆楚,安以定只。逞志究欲,心意安只。穷身永乐,年寿延只。魂乎归来!乐不可言只。五谷六仞,设菰梁只。鼎臑盈望,和致芳只。内鸧鸽鹄,味豺羹只。魂乎归来!恣所尝只。鲜蠵甘鸡,和楚酪只。醢豚苦狗,脍苴蒪只。吴酸蒿蒌,不沾薄只。魂兮归来!恣所择只。炙鸹烝凫,煔鹑敶只。煎鰿膗雀,遽爽存只。魂乎归来!丽以先只。四酎并孰,不涩嗌只。清馨冻饮,不歠役只。吴醴白蘖,和楚沥只。魂乎归来!不遽惕只。
这里的分段不妥当。其中“昭、遽、逃、遥”是宵鱼合韵,“遽”可能是某个宵部字的讹字;“魂兮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无韵,可能有脱文讹字;“浟、悠、胶、寥”是幽部;“蜒、蜿、骞、躬”是真元冬合韵,“躬”字,清代江有诰《楚辞韵读》以为是“身”之讹;“洋、鬤、狂、伤”是阳部;“赩、测、凝、极”是职部,“凝”,王力《楚辞韵读》处理为职部,有道理;“静、定”是耕部;“安、延、言”是元部;“梁、芳、羹、尝”是阳部;“酪、蒪、薄、择”是铎部;“敶、存、先”是真文合韵;“嗌、役、沥、惕”是锡部。
这种分段将“魂魄归来!闲以静只。自恣荆楚,安以定只”拆开,造成“魂魄归来!闲以静只”跟上面同一段的字无法一起押韵,“自恣荆楚,安以定只”两句的押韵没有着落,跟所在段落的相邻字无法押韵,显然不妥当。
从内容分层看,“魂魄归来!闲以静只。自恣荆楚,安以定只”呼唤魂魄快归荆楚,回到自身,荆楚能使魂魄安定适意,远离祸害,内容上完全可以作为一层,没有必要拆开。《山带阁注楚辞》就不会出现这种内容分层上的割裂的毛病,它将“魂魄归来!闲以静只。自恣荆楚,安以定只。逞志究欲,心意安只。穷身永乐,年寿延只。魂乎归来!乐不可言只”归为一个比较大的层次,“魂魄归来!闲以静只。自恣荆楚,安以定只”没有犯割裂的毛病。
将韵文的押韵跟内容分层割裂开,片面进行内容分层,这种不妥当的内容分层也走进了高中语文课本,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事,相当于给青少年学生传授了错误的知识,亟待改正。例如普通高中语文课本选了唐代白居易的《琵琶行》,开头是这样分段的: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里“瑟瑟”当为“索索”之讹,“客、索”一个韵段,“船、弦”一个韵段,“别、月、发”一个韵段,编者将“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跟“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拆开,造成“发”不能跟第二段的任何一句押韵,而且白居易明明以“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作为一个内容层,是写送客时酒醉由无乐到传来琵琶声,带来惊喜。“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本来属上属下皆可,但据押韵是属上。选编者忽视了押韵的因素,将它属下,这就很不妥当了(此文将“间关”的“间”注成去声,也不当)。
再如《孔雀东南飞》是长篇叙事诗,可能是古代汉族最长的叙事诗,由于年代久远,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传抄的讹误,因此也就存在释读的问题。这里不谈释读问题,只说其中一处押韵和分段的问题。普通高中教科书选了这首《孔雀东南飞》,开头是这样分段的: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乍看起来,第一段“飞、徊”相押,都是微部,分为一段,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第二段开头“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素”跟“衣”不可能押韵,“衣”跟后面的“书”也押不上韵。从“十五”云云以后,押韵情况是:“篌、书”是侯鱼合韵,“悲、移(先秦‘移’为歌部,汉代变为支部)、稀”是微支合韵,“织、息”是职部,“迟、为、施(先秦‘为、施’为歌部,汉代变为支部)、归”是脂支微合韵。通过韵脚字一分析,就可以发现,“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在第二段里面孤零零的,不能跟邻近的韵脚字互相押韵。
就内容表达来说,“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两句属于起兴,古代诗歌起兴的手法从未单独作为一个段落而存在,它总是跟后面的一些内容组成一个段落,这是一个老传统,可是课本却违反了这个传统,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单独作为一个段落。是不是传统的处理意见错了呢?教科书编者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单独作为一个段落,不但不合古人对于起兴的安排,而且将同一个韵段的字硬生生拆开,造成“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在第二段中跟哪个字押韵没有着落。
普通高中教科书的这种分段不但没有任何可靠的根据,而且不符合既往的段落划分。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的《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郭锡良主持编写的《古代汉语》(上下册)都收了这首诗,题为“焦仲卿妻”,它们都是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跟后面的“十三能织素……及时相遣归”合在一起,作为第一段。我相信普通高中教科书的编者在编写《孔雀东南飞》时应该参考了这两种选本,但是我不知道编者采取这种与众不同的分段的理由何在。在我看来,这种分段是很不妥当的。
另外,互相押韵的字,中间可以打句号,也可以不打;但是不押韵的和互相押韵的句子在一起时,不押韵的字一定不能轻易打句号。这方面也有一些失误的例子,应该重视。我们也在这里附带说一下。
例如西晋陆机《文赋》,其中一段,有人这样打句号和逗号: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在有无而僶俛,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遯员,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悽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徹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这一段是论文辞的体式。其中,“量、状、匠、让、相、当、旷、亮、怆、壮、畅、诳、放、长”都是押去声。标点者没有在“量、匠、当”后面加句号,这也是可以的,最好是后面打句号。但是没有押韵的句末字“靡、质、润、蔚、雅”后面反而加句号,跟“量、匠、当”加逗号一比较,就可以看出内容的层次结构没反映出来。
另一段,有人这样打句号和逗号: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弦而遣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这一段讲个人构思不同,表现手法可以有别。其中“形、情、轻、清、精、声、精”都是押平声。标点者没有在“形”后面加句号,这是对的。但是没有押韵的句末字“巧、新、察”后面反而加句号,这不妥当,内容的层次结构没反映出来。
1.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一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郭锡良.古代汉语:上下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郭锡良.汉字古音表稿[M].雷瑭洵,校订.北京:中华书局,2020.
5.洪兴祖.楚辞补注[M].白化文,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6.江有诰.音学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3.
7.蒋骥.山带阁注楚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8.孙玉文.宋玉《九辩》的语音技巧[C]//娄育,李超,储小旵.汉语史新视阈.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9.
9.王力.楚辞韵读[C]//王力全集:第十二卷.北京:中华书局,2014.
10.王显.屈赋的篇目和屈赋中可疑的文句[C]//《古汉语研究》编辑部.古汉语研究:第一辑.北京:中华书局,1996.
Abstract: There are defects i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function of rhyme in the past.This paper demonstrates that rhyme can not only make the works’sound and rhythm harmonious,easy to recite and remember,and has the beauty of rhythm and tone,but also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ontent stratification of rhyme,which is a formal symbol of rhyme content stratification.Citing examples,this paper criticizes some neglected rhyming factors in rhyme content stratification,the inaccurate division and the error of punctuation subjectively made in rhyme content levels.This paper also puts forward improvement measures and tries to find the formal symbol of the hierarchical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poetry content,avoiding subjectivity.
Key words: verse,rhythm segment,formal symbol,content stratification,punctu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