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实在是太自负了,不久,他在军事上、政治上接连吃了两个大败仗。
蒋介石回到南京不久,就在武汉北伐军占领郑州的同一天,即五月三十一日,蒋介石指挥的北伐军攻占了山东省的南大门徐州。从此中国大地上出现了鼎足而立的三个政府:奉系的北京政府,蒋记国民党南京政府,汪记国民党武汉政府。他们各自为政,称霸一方,都公然宣言以消灭对方为己任。但他们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反共灭赤。继北京残杀李大钊、上海“四一二”政变以后,汪精卫也在酝酿大规模的分共阴谋。截至六月五日,朱培德在江西以“礼送”的方式驱逐一百四十二名共产党和政工人员出境的同时,捣毁工会、农会,屠杀工农领袖的白色恐怖已经演到了高潮,血雨腥风笼罩着大江南北。
就在这时,冯玉祥率十几万军队浩荡出陕,很快占领了河南全省。汪精卫为了消灭对手蒋介石,于六月十日率谭延闾、孙科等人到郑州与冯玉祥举行会谈,妄图实现汪冯对蒋的有利局面。蒋介石此刻更懂得冯玉祥的作用,遂约冯玉祥于六月十九日赴徐州举行会谈,并取得了“中正、玉祥”并肩携手的北伐宣言。这就孤立了武汉的汪精卫。因此,一直高唱宁汉合作的调子逐渐转成了东征讨蒋。结果,孙中山先生的这些不肖子孙把国民党的革命传统败坏殆尽,更令苦难中的老百姓寒心!
七月十五日,武汉政府公然打出分共的旗帜。从此,富有革命传统的武汉三镇回响着逮捕共产党的警笛声,以及屠杀志士仁人的排枪声。共产党人为了回答残酷的屠杀,在周恩来的领导下于八月一日发动了南昌起义,打乱了宁汉争权、共同分共的步伐,使他们于混乱中相互攻击对方,洗白自己的历史责任。
正当蒋介石调回北伐重兵,沿江抗击武汉政府东征讨蒋大军的时候,因徐州失守,引而待发的蒋桂矛盾尖锐化了。身处四面楚歌的蒋介石清楚地知道:如若恋栈不走,势必成为宁、汉双方攻击的目标;如若避开攻击锋芒,观战局外,南京桂系的李宗仁等必然和武汉的汪精卫继续对垒,他依然可待机而起,坐收渔利。他和谋士几经密商,遂决定“急流勇退”。
这毕竟是蒋介石第一次从权位的峰巅跌落下来。有关蒋介石第一次下野历来众说纷纭,当事人冯玉祥是这样回忆的:
蒋介石带的军队,在徐州同孙传芳打起来,被孙传芳打败了;蒋一直向南退,过了蚌埠,眼看退到长江,蒋介石把第十军长王天培枪决了……既没宣布罪状,也没军事会审裁判。当时第一军军长是何应钦。第七军军长是李宗仁。蒋的参谋长是白崇禧。这些将领们看见蒋随便杀人,不用法律,当然人人自危,就不听从蒋的命令,蒋看他自己调动不了队伍,他就辞职。吴稚晖他们召集了二十几位同志会议,当时吴稚晖说的话,不外乎正在北伐,蒋介石不可以辞职;吴刚坐下,何应钦站起来说:“蒋是自己要走的,他走了很好,从此我们也可以爱一爱国家。”接着就是白崇禧站起来说:“革命是大家的事,蒋走了很好,我们大家联合起来做革命工作,少了他我们一样可以做。”会场空气非常紧张,李石曾从背后伸出手去拉了吴稚晖一把,拿他的嘴对着吴稚晖的耳朵说:“这还不是兵变吗?你不要老命啦?”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次日,蒋介石召集军事会。有关这次会议的情况,卫队长宓熙记述如下:
“蒋召开军事会议,所有在宁的师长以上的都参加,约有百人左右。蒋即将前一天中央党部开会的情况和决议,告诉大家,并说:‘我即将离开大家,以后大家一切听党中央的命令,我到何处去,尚未决定。’当时参加会议的高级将领中,有的是孙中山的老部下,有的是一开办黄埔就参加的,有的是东征讨伐杨、刘时扩充起来的,还有的是北伐后整编扩充起来的,他们同蒋介石各有亲疏远近,态度也就不一样。等到蒋介石的话说完了,有很长时间默默无声,没有人发言。终于打破沉寂的是参谋长白崇禧。他说:‘党中央既已决定,我同意这个决定,同意蒋先生出国休息一些时间。’接着李宗仁、李济深等发言,均同意中央决定。接下去是东路军总指挥兼第一军军长何应钦发言说:‘既然党中央决定,多数同意中央这个决定,我也同意总司令出国休息。’至此,到会的百余人中,已有三分之二表了态,同意蒋介石出国,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表态,具有决定性的几位高级将领,都已表态同意蒋下野,所未表态的都是中级骨干。接着军长卫立煌发言,他说:‘中央要总司令出国,到底休息多长时间,是到哪一国去呢?现在北伐正在进行,要完成统一,总司令出国时间久了,是不利的。’在卫立煌发言之后,引起未曾表态的三分之一的将领,纷纷举手赞成卫的提议,会场空气,非常紧张。最后,蒋站起来作了简单的说明:‘中央既有决定要我出国,时间没有明确规定,别的没有什么,希望大家听中央的命令,安心工作,把队伍带好。’于是就宣布散会了。
“八月十二日晚上,在丁家花园里,蒋介石面色微觉阴沉,接待来宾时表面上如同平常一样,没有愤愤不平之色。夜色渐渐地深了,当他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室之后,稍坐片刻,沉思着绕室踱来踱去。
“第二天,八月十三日上午,蒋介石命令副官处准备火车回浙江,叫我带着全部卫士队跟他回去。中午十二点左右,卫士大队除留下一个班跟着我随从外,其余全部上了火车。下午二时,蒋介石上了火车,仍然是一列花车,但是送行的人可不热闹,只有副官处长胡承祜、参谋处长陈焯、交通处长陆福廷。总司令部其他人都没有来送,高级将领也没有一个来,中央委员等要人也没有来送。车站上冷冷落落,也没有戒备,也不引起行人的注意,比起四月上旬来到南京时那个场面,相差太远。来时热火朝天,去时秋风萧瑟,使我不禁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之感。
“火车不是专车,而是挂在二点三十分开的京沪特别快车上的,到达真如车站,已是七点多了。上海警备司令杨虎、警察厅长吴忠信,以及总司令部的顾问黄金荣、杜月笙、虞浴卿、王晓籁等,已在车站恭候。火车一停,马上上车与蒋相见,约停半小时。他们去了,火车就改挂车头直开杭州,约十一点,到杭州城下站。前来迎接的有浙江省政府主席张静江、省军事厅长兼省防军司令蒋伯诚、保安处长朱世明、驻杭编训的补充团长王世和、浙江监务缉私统领孙常钧等,他们鱼贯上车与蒋见面,请蒋下车,共同陪同到已经准备好了的临时驻地‘澄庐’。上楼之后,已将夜半了,除张静江、蒋伯诚留下外,其余的人都各自回去了。张、蒋谈约一小时之久。他们共进夜点之后,才告辞回去。”
翌日,蒋介石以深造为名,解除宓熙卫队长的职务,与宋希濂等二十二人准备东渡日本学习军事。从此,卫士大队并入王世和的补充团。自此迄始,王世和接手蒋介石的安全工作。
蒋介石在杭州澄庐住下,每天游览西湖名胜,足迹遍于六桥三竺。头一天,张静江、蒋伯诚和杭州市长周象贤都来陪游。还有他的大哥蒋锡侯这时在杭州任海关监督,也来陪同游湖。张静江因行走不便,第二天就不来了。岳坟、玉泉、灵隐、天竺都去过。从三潭印月到蒋庄时,蒋锡侯诙谐地说:“到了我们自己的别墅了。”大家都笑了,便坐下吃茶。中午总是到楼外楼吃饭,蒋介石因牙齿不好,很喜欢吃软的东西,糖醋鱼就是顶适合口味的名菜了。他们一起所谈的也都是些风景古迹,也不断有笑声,看来颇为悠闲。几天后,蒋就乘汽车到溪口去了。
奉化县溪口镇是蒋介石的故乡,其地山环水绕,风景佳丽。溪流近百,主要者有三:县溪、锦溪、剡溪。剡溪(又称剡源,不同于曹娥江上游流经嵊县之剡溪)发源于四明余脉横溪岭,迂回曲折,凡九曲,与其他两溪汇于甬江,东流入海。第一曲为“六诏”,相传王羲之隐居剡溪,晋帝六次下诏书征其入朝,王均推辞不就,故后人称此为“六诏”。第二曲为“跸驻”,传说吴越王钱镠曾驻跸于此,因此得名。第九曲经公塘南北两支流合于锦溪,即为溪口,亦名锦溪村。
蒋介石父亲蒋明火,又名肇聪,字肃庵,在溪口街上开玉泰盐铺,经营粮食、盐、酒、石灰、草纸、百杂货。家居在同一条街上,是一幢二层小楼,名为“素居”。这是蒋介石的祖居,蒋介石出生在玉泰盐铺楼上,蒋经国出生于素居。
蒋明火元配徐氏,生一子一女,早亡。蒋明火续娶萧王庙孙氏女为继室,孙氏无所出,不久亦病故。玉泰盐铺有个老伙计王贤东,是奉化葛竹村人,在玉泰盐铺二十多年,颇得蒋明火的信任。王贤东有个堂妹王采玉,年轻守寡,在葛竹庵带发修行,精于女红,并粗通文字,能诵《愣严经》、《金刚经》等经卷。经王贤东说媒撮合,还俗再嫁蒋明火为继室,她就是蒋介石的生身母亲。王氏生二子二女,大儿子谱名周泰,乳名瑞元,学名志清,又名中正,字介石,排行第二……蒋明火去世,蒋介石方九岁,蒋家原有祖遗田产二十余亩,王氏抚孤,靠遗产度日。蒋明火前妻之子蒋介卿,性情粗暴,对继母王氏不甚孝顺,家庭时生龃龉。光绪二十四年,王氏乃分家另居,蒋介卿独得玉泰盐铺全部财产,又继承了其伯父一份遗产,立名为“夏房”;王氏与瑞元、瑞青,只分得王氏所居“素居”一幢小楼房,立名为“丰镐房”。胡汉民、汪精卫合撰的《蒋母王太夫人墓志铭》提到分家一事说:“析遗产分授诸子,以锡侯失母,独加厚焉。”
蒋介石的汽车停在了武岭门前,他步出车门,向着过路的乡亲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城门。他顺着西去的大街一看,一座临街的大门映入眼帘,他禁不住地自语:“到家了……”随即一股异样的情潮扑入心头,他怎么也品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了。然而当他的元配夫人毛福梅的形象闪现而出的时候,他又不想把自己的双脚迈进蒋家的大门……
毛福梅,学名从青,奉化岩头村人,光绪八年十一月初九出生在毛氏望族之家。因出生时算命先生说她是一颗“福星”,遂取名福梅。几经周折,她这位从封建礼教中陶冶而出的大家闺秀,笃信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箴言,于十九岁那年由父母包办嫁给小她五岁的蒋介石。“新婚之夜,毛福梅独坐新房,面对龙凤花烛,流泪不止。蒋瑞元在‘贺郎’之后便跑到娘的床上睡去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怎么呼喊他都不醒。蒋母没法,请人把儿子半拉半拖地挟进新房去,安置在新床上。他还在呼呼地睡着。毛福梅听着单调的更鼓声,含着无限委屈的热泪,直坐到雄鸡报晓。”
蒋介石的生母王采玉是一位不幸的农村妇女,在那时她以中年改嫁蒋氏,其命运和地位与《祝福》中的祥林嫂应是相去不远,因而她终生信佛也是在情理中了。蒋介石自应知道生母积郁在心的把把辛酸泪,就像一切有所谓志气的男儿那样事母至孝。他虽说和毛氏谈不上恩爱至深,但他看到生母是那样的喜欢福梅也就忍不做声了。情感是可以培养的,待到宁波伴读的时期,十七岁的蒋介石和毛福梅也曾有过情切意绵的夫妻生活。
革命的惊雷,唤醒了懵懂混世的蒋介石,也惊散了毛福梅刚刚获得的甜蜜的夫妻梦。蒋介石毅然东渡日本留学,毛福梅从此和婆母王采玉相依为命,苦守在溪口丰镐房。蒋介石于一九〇九年回上海度假期间,在母亲强迫撮合下和毛福梅共同生活了一个夏天。等到蒋介石再赴日本读书的时候终于绿竹生春,红梅结子,毛福梅怀孕了。翌年农历三月十八日,一个壮实的男婴在丰镐房呱呱坠地。他就是蒋经国。
母随子贵。从此,毛福梅也觉得守活寡的凄凉日子有了奔头。无论蒋介石在外寻花还是纳妾,她都泰然置之,遂在溪口贏得了“雅量夫人”的美名。
一九二一年六月十四日蒋母王采玉溘然长逝,毛福梅的精神支柱倒了。蒋介石一俟守孝结束,遂演出了葬母出妻的滑稽剧。十一月二十八日晚,蒋介石坐在母亲生前的佛堂里,向毛福梅宣读了这则史有记载的声明:
余葬母既毕,为人子者一生之大事已尽,此后乃可一心致力于革命,更无其他之挂系。余今与尔等生母之离异,余以后之成败生死,家庭自不致因我而再有波累。余十八岁立志革命以来,本已早置生死荣辱于度外;唯每念老母在堂,总不使以余不肖之罪戾,牵连家中之老少,故每于革命临难决死之前,必托友好代致留母遗禀,以冀余死后聊解亲心于万一。今后可无此念,而望尔兄弟二人,亲亲和爱,承志继先,以报尔祖母在生抚育之深恩,亦即所以代余慰藉慈亲在天之灵也。余此去何日与尔等重叙天伦,实不可知。余所望于尔等者,唯此而已。特此条示经、纬两儿,谨志毋忘,并留为永久纪念。父泐。
虽然史说蒋介石演出这幕绝情戏剧的起因不一,但蒋的良心一直受到自我谴责。尤其他想到毛福梅含辛茹苦把经国拉扯成人,一种无脸见故人的情愫折磨着他的心灵。但是,当政治家对权力的欲望主宰了他的一切时,这种“凡人”的情感猝然淡化了,他暗自说:
“为了早日和宋家小妹结合,必须斩断这条结发夫妻的红线!”
蒋介石此次溪口之行,是如何斩断系着他和毛福梅的红线呢?请看如下的记载:
他一进大门,慢步向里面走。原来我们在杭州动身回溪口的头一天,蒋锡侯已先回溪口,家里也知道他要回来了。当他已经进了二门,还未见里面有人。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头钻进里院,大约是蒋锡侯家里的人,到里面去报信。正当我们走进一个小天井里,走到一株冬青树旁边时,从里面出来一位四十左右的缠足妇人,那个刚跑进去的小姑娘,也跟在后面。这位妇人气呼呼的不由分说,手指着蒋介石,一面哭,一面大声地诉说:“你今天怎么舍得回家来?你把我的儿子送到外国去,一去多年没有信息,你要还给我儿子!……”我们这些随从者都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怔住了,谁也不敢吭声,空气十分紧张。不用介绍,大家都知道这是校长夫人毛氏了。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够上前劝解,那个小姑娘也不说话。当时我想最好蒋锡侯能出来劝解,他到哪里去了?可能是有意回避!我很同情毛氏,也不敢上去劝解;只有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看蒋介石的面孔,他不生气,也不着急,一句话也不说,也很为难的样子,走上前去,搀扶着她,慢慢地走进里面上楼房去了。……
提起“还我儿子”这个难题,蒋介石委实毫无办法。因为留学苏联的蒋经国于“四一二”大屠杀之后,发表了一则震惊中外的声明:“蒋介石的叛变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当他滔滔不绝地谈论革命时,他已经逐渐开始背叛革命,切望与张作霖和孙传芳妥协。蒋介石已经结束了他的革命生涯。作为一个革命者,他死了。他已走向反革命并且是中国工人大众的敌人。蒋介石曾经是我的父亲和革命的朋友。他已经走向反革命阵营,现在他是我的敌人了。”对此,蒋介石是痛惜不已的!但是,当他想到毛福梅即将被他遗弃,且又失掉唯一的儿子经国时的惨景,泯灭的良心再次苏醒,“所以对毛福梅的大发雷霆他也不着急,也不生气,反而温语相劝,扶她上楼。”
毛福梅毕竟是元配发妻。“糟糠之妻不下堂”,古有明训,因而蒋介石休掉毛福梅就不那么容易了。加之“毛氏的两位哥哥毛怡卿、毛懋卿兄弟,他们遵照父亲的意旨向蒋氏宣称:‘福梅已是嫁出的囡、泼出的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活着是蒋家人,死了是蒋家鬼。’这几句话可使蒋介石坐不住了。这时他已下野,政治上的对手们正愁抓不住他把柄呢,这事若闹出人命来可是得不偿失了。怎么办?只有悄悄地走进丰镐房,从善解决。
有关这一夜的情景传闻更多,有损于蒋总司令的笑话广为流传。但是,这非同寻常之夜却显示了蒋介石能伸能屈的软功,毛福梅也足以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豁达风度。结果,就有了如下的文字史料:
这一夜,这对即将离婚的夫妻达成了一个秘而不宣的协议,终于在“协议离婚书”上签了字。
不管怎么说,毛氏被允许仍住在丰镐房做她的主妇,将仍被蒋身边的人尊为“大师母”。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不幸中之大幸了。
蒋介石如愿以偿。
第二天早饭后,蒋介石身穿长袍便服,像个商人的样子,带一班卫士步行出家门,和兄长蒋介卿同去祭扫母亲王太夫人之墓。
王太夫人之墓坐落在溪口西北东岙山上。半山坡,有一碑亭耸立在路旁,刻有孙中山先生民国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所作祭文,再上到达墓地,“蒋母之墓”四个大字为“孙文题”。上面横着“壹范足式”四个字,略小一点;两边嵌着一副对联,为张人杰书:“祸及贤慈,当日梗顽悔已晚;愧为逆子,终身沉痛恨靡涯。”另外有一方墓志铭,有文有铭,文系汪兆铭作,铭系胡汉民作,字系大书法家沈尹默手笔,均系民国十年安葬时修置的。蒋介石满意生母之墓的规格,但他更满意墓地的风水。他祭罢母亲,驻步墓前环视远眺,只见“对面山势由远而近,一层一层地紧扣着,好像一条游龙,奔腾而来;越来越近,到墓前稍微拱成一股小山脉,一直通到山巅,墓穴就点在龙脉的头上,好像弥勒佛的大肚皮一样,穴点在脐上……”蒋介石沉吟有顷,颇有几分迷信地黯然自语:
“我何时应了这游龙飞腾的风水呢?……”
蒋介石为了不负蒋家墓地的灵光,决计在名刹雪窦寺暂时隐居,静候他这条游龙飞腾于六朝古都金陵的时刻……
雪窦寺是四明山区有名的古刹,群山万仞,自北向南倾斜,在雪窦山的前坡,形成一个大壑。有溪水两道,从山顶曲折而下,流到前面汇合成一荷花池。一峰横陈,恰像锁住这个大壑口一样。这座古寺,建筑在两溪之间,面对着横峰妙高台。蒋介石寓居此间,只有太虚法师的美言令他开心。当事人曾作了如下记述:
和尚一开口先奉承一番说:“总司令从广东出师以来,所向披靡,不到一年,即底定长江流游。”接着又说:“令堂的陵寝,是一道龙脉,宛如一尊弥陀佛,有印山、有明堂,左右环抱,真是天造地设,不久还要发达。”和尚说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越说越起劲;蒋介石听得很入神,笑逐颜开,越听越高兴。自南京宣布下野以来,没有这样的喜悦。
和尚说了一大套,蒋介石才回答说:“师父未免过奖了,我实在不敢当,我谈不上有什么功劳。我现在已是在野之身,不久就要出国去了。”和尚听了很惊讶地说:“什么?你怎么是个在野之身?我不相信。”蒋说:“师父,我说的是实话,是中央做了决定,叫我出国,我在家住不多久,就要离开了。”和尚再问一遍说:“是真的吗?”答:“是真的。”于是和尚沉默了一下,略微地皱眉思忖,有顷,和尚问蒋介石的生辰,蒋介卿代答道:“光绪十三年丁亥九月十五日午时。”于是和尚就在室内的经架上,取出一本什么书,翻开来查看,案上有一个圆木盘,上面有许多圆圈,有黑字,有红字,盘子里面有许多红纸卷子,好些小卷子,和尚要蒋介石抽出一个小卷,交给和尚看。和尚走到经架上,取出一本什么东西,把蒋所抽出来的那个小纸卷,仔细地认真地聚精会神地查对,又掐指推算了一番。室内空气十分寂静,大家注意和尚的动作。和尚一本正经地站起来,走到蒋介石面前,双手合十,毕恭毕敬,煞有介事地向蒋介石行了个礼,面带笑容说:“恭喜总司令,从此逢凶化吉了!论总司令的八字,今年流年是丁卯,犯天高星,所以交秋之后冲动,不死也受伤,但正在行运,后福无量,决无妨碍,远则两年,近则一年,必然东山再起。那时总司令的权位,要比现在高,贵不可言。明年流年戊辰,非常顺利,东山再起,没有问题。这是贫僧凭总司令的八字命运,推算出来的,决无虚言,因此贫僧预为祝贺。”当时蒋介石听了和尚一番话之后,表现得非常高兴,连声称谢。……
蒋介石未来政治命运完全被太虚法师言中,因而他越发地迷信了!
正当蒋介石借漫游故里多娇的风光,打发出国前这段时光之际,上海警察厅长——蒋介石留日的同学吴忠信突然赶到三隐潭前报告:
“总司令,姚冶诚带着纬国来看您了。”
时人传说姚冶诚是江苏吴县人,原为陈英士家娘姨。反袁之役失败后,沪军都督杨善德派员缉捕蒋介石,蒋逃进陈宅,躲避在姚冶诚卧室内,后来蒋遂纳姚为侧室,同居于法租界贝勒路三六九号。但民国十六年十月十八日天津《益世报》却登载了如下一段文字:
女出身寒微,当南北和议告成时,蒋随陈英士居沪,陈每过北里,蒋亦偕往,怡琴(即冶诚)在法租界集妓处作房侍,在筵席间见蒋氏,刻意逢迎,终至以身相托。
蒋介石不久有了新欢陈洁如,遂迁姚氏回姑苏城抚养纬国,一切由吴忠信照管。据史记载,蒋介石自沪驶往南京的路上,“只在苏州停了一下,他第二个老婆姚冶诚带着小儿子纬国上车来见蒋,不几分钟就下车回去。”
蒋纬国生身为千古之谜。时下世人传说纬国为戴季陶之私生子,皆出于这段文字:“戴性好渔色,但惧内特甚,瞒着他的妻子立一日妇为妾,于一九一六年生一子,初犹包瞒隐蔽,此因日妇染病身故,遗下婴孩无人抚养,若将其领回戴宅,恐遭大妇之忌,只得与其盟弟(实为盟兄)蒋介石相商,就以此子送给蒋为养子(但开始时以代养为名),归姚冶诚领养。此子就是蒋介石的第二个儿子蒋纬国,实为戴季陶之子。”近来,台湾蒋氏文敌李敖于一九八六年曾作了如下考证:“蒋纬国的生父不是蒋介石,是戴传贤,我大胆假设他被蒋介石收为次子,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很可能与王太夫人一直施压力把蒋经国给蒋周传有关。”但是,蒋介石喜欢纬国胜过经国这是事实。时人都知蒋介石对两个儿子的评价:“经儿可教”,“纬儿可爱”。
过去,蒋介石非常喜欢姚冶诚带着可爱的纬儿到身边小住几天。就是他远在广州任黄埔军校校长的时候,听说纬儿想爸爸了,他也立即电请姚冶诚带上纬儿速来广州。可是今天,他却不希望他们母子的到来。
出身卑微的姚冶诚此次溪口之行,实不敢抗离婚命。尤其她来到溪口,听说元配毛氏福梅都忍痛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她怎敢挡道,阻止蒋介石再娶宋美龄呢!她此行的目的有二:一、不要从她身边收走可爱的讳儿;二、只要留住了纬儿,她一生的生活就有了保证。所以她带着视如己出的养子来请求蒋介石给条生路。
蒋介石领着可爱的纬儿,不禁感到姚冶诚的确养子有功,当他看见姚冶诚那凄然的可怜相,早年二人作欢相爱的欢乐情景又闪现在眼前。因此,他早已准备好的绝情之语久久难以启口。当他一听姚冶诚那很不过分的请求,一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稍许沉思,遂告诉姚冶诚:他只是要求姚冶诚在名分上不沾边,答应姚氏住在苏州,按月支付她和纬国的生活费。对此,姚冶诚感动地落下了热泪。接着,蒋介石又说了许多温情的柔语,再三表白自己绝对不是负情之人。在后来的日子里,蒋介石也是践约行事的:他每次“从南京出发南巡,路过苏州,事先就通知姚氏,姚即带着纬国在车站迎候,聊慰相思之苦”。最后,蒋介石指着吴忠信说:
“他是我的盟兄,你母子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就找他解决。”
姚冶诚溪口之行的目的达到了,她不能表述依依惜别之情,只能说些千恩万谢的话语。最后,她凄然地叫了声“纬儿”,说:
“快别缠着你爸了,跟着我回咱们的家去吧。”
“不!阿爸的家也是我们的家,我们要跟着阿爸嘛!”纬国依偎着父亲说。
蒋介石听后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匆忙俯身抱起纬国,连声说:
“纬国说得对,阿爸的家就是你的家,跟着阿爸多玩几天吧……”
不久,姚冶诚带着纬国离开了溪口。
蒋介石快刀斩乱麻,排除了和宋美龄联姻的三大障碍,心里好不惬意。也可能是应了乐极生悲这句古语了,当天晚上,新编补充团团长王世和带来一封密信,惊得蒋介石连晚饭都吃不下。前来溪口看蒋的张群忙问:
“发生了什么情况?”
“美龄她……就要随倪老太太去日本。”
“说明原因了吗?”
“没有!”蒋介石急得抓耳挠腮,踱步不止,“她只说等我回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