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据第二十二条军规,疯子才能获准免于飞行,但必须由本人提出申请;同时又规定,凡能意识到飞行有危险而提出免飞申请的,属头脑清醒者,应继续执行飞行任务。
——【美】约瑟夫·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
“老pó,这条归你。”一个声音站在犬舍前。
我抬头看了眼那个被声音叫成“老婆”的人,有点胖,但精神却还算意气风发,尤其是那眼睛,目光炯炯,当我与他一对视,就感到了一种凌厉,使我不由有些犹疑地让了让。
也许正是这一让吧,引来了老婆的一句:“不要。”
“不要?”声音有些意外地望向老婆。
“是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感觉。”
“感觉?”声音犹豫了一下,“它不够‘德牧’?”
不够‘德牧’,不够‘德国牧羊犬’!
哼,就你这种被人叫做“老婆”的男人,还“感觉”——我知道,他们是在怀疑我德国牧羊犬的机警与敏捷的血统。
我愤怒地冲着他吼了一声。
也许声音没想到我会突然如此大叫一声,惊得他一跳,然后转向老婆道:“你看,你看,这样的你还……”
他的意思是,这样的“天然军犬”你不要,你要什么?
老婆看看我,又看看手中一叠厚厚的资料,有些犹豫。
“老婆,别犹豫了,就是它吧。”
“我不是说它不优秀,只是……”他指了指手中的资料,“它父亲……”
我彻底怒了,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为什么不再往上看,看看我的祖公!
翻啊,那份A3血统证书不是在你手上么——你不要只看第一页,第一页上只是我的性别,颜色,出生日期,耳号……再往后翻,看看第二页或是第三页,上面有我家谱,看看,我的祖公,是一条多么威武、神勇、睿智的军犬,别只看我的父亲……
“那好吧,就是它。”老婆终于点了点头。
就是它,如此不情不愿地,我还不干呢。我转过身回到犬舍里面,不屑地卧了下去。
“那你给它起个昵称吧。”声音却一点也没看到我的不高兴,边将手中的钥匙递给老婆,边道。
老婆没有接钥匙,而是紧盯着我,想了想,说:“就叫它黑贝吧。”
黑贝!
这……我一下站了起来。
因为,“黑贝”这个名字,它不仅是德国牧羊犬“黑背”的谐音,而且,它,还是我崇敬的我的祖公的名字……
想起祖公,我立刻豪情万丈!
于是,我收起了对老婆的愤怒甚至是敌视,重新走到铁栅前,望着他,眼里流露出一种知音般的情感。
“你看,它认下你了。”声音将钥匙往前递了递,“祝你成功!”
老婆接过钥匙,对着声音敬了一个军礼:“保证让它成为军中骄子。”
我更喜欢这个老婆了,因为,他没说我是“犬”中骄子,而是“军”中。
“好吧,你签个字。”声音将手中的文件夹伸到老婆面前。
老婆拿起笔,流利地签下了“繁本阳”三个字。
啊,原来,老pó的“pó”,不是“婆”,而是这个“繁”姓啊。
但我还是爱称他为“老婆”——当然,这是后话;现在,除了自我嘲笑一下我的自作聪明,对他之前的犹豫,我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他试着走近我,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背。我知道,他这是在向我示好。可我才不要领他的情呢,冲着他,很不友好地“呜”了一声。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别说,这个老繁还真是一名合格的训导员,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没回答他,但明显,我少了些刚才的不快。
“乖,让我抱抱。”老繁伸手在我颈项上挠了一下。
我摇了下头,虽然仍有些不情不愿,但说实话,对他这个举动,我并不十分反感——这个老繁,还真有着“老婆”般的细心与体贴,知道挠我哪里我最受用。
“来吧——”
于是,我“顺手上臂”,被他轻轻一拉,就势钻进了他的怀中。
我的祖公,当年也是这样钻进他的主人怀中的,只不过,那个加利福尼亚的老头乔莱恩,没有眼前老繁的英俊、年轻还加点威严,而是多了几分慈祥甚至是几分可爱。也不像我这样从犬中被抱起来,而是在一大堆兄弟姐妹中,被老乔的夫人格洛丽娅随手一指,老头乔莱恩弯下身,一把给拎了出来。
仿佛我的祖公就是为老头乔莱恩和他夫人格洛丽娅而生,在乔莱恩一弯身的瞬间,它便昂起头,立了起来,然后,将两只前爪自然而然地搭上了他的手臂,被他抱在了怀中。
“宝贝,真乖。”格洛丽娅伸手在我祖公背上抚摸了一下。
老头乔莱恩其实抱着我的祖公是闪避了一下的,而且,很认真地告诫格洛丽娅道:“不要叫它宝贝。”
格洛丽娅有些迷茫地望着乔莱恩。
“它叫黑背。”
“黑贝!”格洛丽娅咀嚼了一下,似乎还品了品,然后道:“这名字好。”
虽然我不知道那美国字“黑背”和“黑贝”会不会像中国字这样会发生谐音,但我相信,当时,老太太格洛丽娅一定是如中国字这样听谐着的,因为她在说过好之后,再次在我祖公背上边抚摸着边亲切地呢喃着“黑贝,黑贝”。
乔莱恩应该是知道夫人格洛丽娅发生了误会,但他觉得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因此,连一个责备的眼神也没有,而是笑眉笑眼地低头在我的祖公额头上亲了一下,也叫了声:“黑贝!”
想到这里,我望了一眼老繁。因为我觉得我这个“黑贝”是他直接起的,不像我的祖公那样富有传奇色彩;如果要是一个故事,那这个故事也未免太平淡了点。
见我望他,老繁一如当年乔莱恩一样,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哎呀,看在老繁这一亲上,算了,我小犬有大量,不再为名字的事情与他斤斤计较,而且我还决定,从此以后,就叫他老婆……
“老婆,我爱上你了。”
可是,很快我就后悔了。
那是快到晚餐的时间,老婆走过来,也不问我愿意不愿意,伸手将我抱起来,其实,我还真的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老婆带给我的幸福呢,然后一边说着“开饭喽”,一边径直将我放进了一群与我一般大小的犬中。
自从离开母亲和我的那帮与我争奶“狗”雄之后,我就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地独享我的那份美餐。可现在,你看看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手舞足蹈,甚至奋不顾身,在我愣怔的一瞬间,我面前的食盆中,除了一张张“狗”嘴,就是一条条“狗”腿。
“吃。”老婆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在一边有些讶然地命令着。
我没动。
“老繁,你看你的那个黑贝——”这时,站在另一边的一名瘦瘦的训导员指着我,满眼的不屑。
老婆略略皱了一下眉头,道:“老公,别急,你等着,我的黑贝一定会冠压群雄的。”
“冠压群‘芳’还差不多。”
原本我还在笑着那个被我老婆称为“老公”的瘦子的瘦样儿。不想,他说话竟然如此“刻薄”,讥我只能赢得“芳”。
于是,我往前一纵,伸头左右一甩,将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着的“狗”头们一下给撞懵了。
“看,我的黑贝!”
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老婆是喜形于色的;但这还远远不够。为了他的那个“冠压群雄”,我决定让老公训导的那条与我差不多高的叫做“桑葚”的“大头”吃点苦头——尽管我知道它的背与我一样为黑色,也知道它的肌肉将来会与我一样发达,四肢与我一样强壮,但谁叫它的训导员是这个叫老公的瘦子!
大头桑葚努力地竖了竖它那双垂耳,大概是在想谁家孩子这么没教养,大家都正在吃着呢。
可我今天就没教养了,怎么着吧?我挑衅地直视着桑葚。
桑葚转眼望了望瘦子老公,然后跳出了食盆——它被我征服了。
“老公,哈哈,老公……”老婆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着,也不知是指我还是指老公的桑葚。
瘦子老公脸立马“晴转多云”,阴了一下,准备去到另一边,因为他的桑葚加入了另一群“狗”们中“狼吞虎咽”去了。
这时,食堂管理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薄夹,上面已打印好了一条条格式化意见,叫住了他:“宫文正,请填一下。”
哦,原来老公叫宫文正,是这个“宫”,就像我老婆的“繁”一样。
老公接过管理员递过来的笔,在上面随意地划拉了几下,然后将笔往我老婆手中一塞,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这老公——”老婆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认真地填起来……
看着老婆一笔一画地填写好问卷,并笑看着管理员离去,我心下暗自窃喜:老婆这次一定会表扬我,因为我给他出了一口气——不对,是争了一口气……
可谁也没想到,当他从管理员身上转过来的脸,却如那个老公当时一样,立马变了,冲我瞪眼竖眉,并且恶狠狠地向我发出命令,不准站在食盆中间。
不站就不站嘛,干吗要如此吊眉拉眼的。
我也“晴转多云”地低下头,转身走出了食盆。
“怎么,还不高兴?”老婆还算聪明,马上看出了我的不快。“你不对还不准说了?你看看你,谁有你这样的吃相!”
虽然老婆语气平缓了很多,但我仍不理他,走到一边,站在那,不看他,任他兀自说着。
“抬起头。”老婆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
我摇了摇头,不让他拍。心想:我原本喜兴兴地,以为你要表扬我呢,没想到,表扬没得到,却招来一顿批评,哼,刚刚我还说过爱上你了呢,嘁,早知你这样,才不!
老婆再次伸过手,在我颈上挠了挠:“好了,好了,今后注意就是了。今天对你的表现,我很满意,老公的大头都被你震慑住了,好样的!”
见老婆表扬我“好样的”,我见好就收,这才表现得心甘情不愿地抬起头,舔了一下他的手。
“对嘛,我的黑贝可不会那么小气么。”
看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我心下不禁又想说“老婆,我爱你”了,但我这次矜持得多了,没有立即表现出来,只是摇了摇我的尾巴。
因为,我的黑贝祖公当年,就是因为没有矜持而被格洛丽娅差点弄伤了。
那是祖公黑贝被老乔抱回来不久,也是因为吃食——
那天乔莱恩不知从哪弄来一袋时鲜狗粮,兴致勃勃地推开门,喜不自禁地边从一条类似中国褡裢的布袋中掏出来,边对格洛丽娅叫道:“亲爱的,你看我给我们家黑贝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格洛丽娅正在厨房里忙着,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搭理,反正她既没有像往常听到他回来探出头以示她知道他回来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里面回上一句“亲爱的老乔,回来啦”。
乔莱恩也许是因为得到这么美味的狗粮而兴奋不已吧,对格洛丽娅这天的反常却一点也没在意,继续一边往外掏着,当掏出第三包时,他望望一边正望着他馋涎欲滴的黑贝祖公,眼睛一眯,一边“哧啦”声将包装袋撕开,先自己嗅了嗅,然后才一边说:“好香哎,想吃吗?”
黑贝祖公舔了舔嘴唇,虽然那袋狗粮确实很诱人,但祖公黑贝这个时候还是矜持着的,蹲在那,没有动。
老乔见祖公黑贝在那“装”着,他格外兴奋,从袋中拿出一把,先是握了握,然后再摊开手掌,伸到祖公面前,和颜悦色地“劝”道:“尝尝,尝尝吧。”
可我祖公的眼睛,却越过他的手,望向了他另一只手上的那一整包。
“怎么,要一起吃?”
祖公再次舔了下嘴唇,轻轻哼了声。
“哈哈哈,好,这就一起给你。”乔莱恩一边缩回手,将抓在手中的狗粮放进祖父黑贝专用的盆中,一边将那袋狗粮一起倒了进去。
黑贝祖公闻着那香气逼人的狗粮,再也“装”不下去了,脱去“绅士”伪装,一下跳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恰在这时,格洛丽娅出来了,看到黑贝祖公那副“没规没矩”的吃相,立即大叫了起来:“啊,上帝,你怎么可以有这副德行?”
听到格洛丽娅夸张的叫声,祖公黑贝抬起头望了她一眼,虽然它感觉到了格洛丽娅的不快,但这“不快”与它刚刚吃进嘴里的美味相比,要逊色多了。于是,它又低下头继续吃它的。
“你这没教养的狗。”格洛丽娅怒不可遏,转过身,从柜上拿起一根用来够物的棍子。
乔莱恩一见,忙伸手去夺,边夺边大声嚷嚷:“上帝啊,你这是怎么了,它可是我们的心肝黑贝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格洛丽娅一听乔莱恩指责她“怎么可以这样”,一边顺势让老乔夺下棍子,一边就势坐在了沙发上,眼泪夺眶而出,数落道:“你就知道你的心肝黑贝,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婆么,还有你这个年轻时候也叫过宝贝的格洛丽娅么!”
“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宝贝?”乔莱恩一边坐下,一边搂了格洛丽娅有点不知所措地安慰道,“什么时候我心里没有你了?”
格洛丽娅用手一指黑贝祖公:“自从它进了家门,你的心里就只有它了。”
“哎呀,你怎么与一条狗还吃上醋了呢?”老乔一听是这么回事,望了一眼正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这边的黑贝祖公,拍了拍格洛丽娅的后背笑着道。“我发誓,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宝贝心肝。”
格洛丽娅听乔莱恩如此一番表白,这才破涕为笑起来,像个小女孩般地道:“这可是你说的,一辈子不许赖皮。”
“一辈子……”说了一半,后半句还在嘴里,乔莱恩转向黑贝祖公,“顽皮”地朝它挤了挤眼睛,然后接着道:“心肝,宝贝!”
虽然我的祖公知道老乔后半句话是冲它说的,但它仍不想买他这“顽皮”的账,老大不乐意地想:什么心肝,什么宝贝,在你们眼里,我还不是一条狗,哼!
想完,黑贝祖公很傲然地离开刚才还“贪得无厌”的食盆,走到一边,卧了下去,理也不理老乔和他的老乔夫人。
格洛丽娅却一点儿也没觉察出老乔与黑贝的“眉来眼去”,尽管我的黑贝祖公现在卧到一边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看他们,见乔莱恩左一个“宝贝”又一个“心肝”,心情大好。
心情大好了起来的格洛丽娅这才发现了黑贝祖公的不乐意。
“它怎么了?”格洛丽娅指了指我的祖公,望着乔莱恩。
乔莱恩拍拍格洛丽娅的手臂道:“没事,也许是生你刚才的气了。”
“哦,生我的气,上帝!”格洛丽娅张开双手又叫了起来,“它怎么可以这样!”
“嘁,我怎么不能这样!”黑贝祖公不服地在心里回了一句。
乔莱恩没有回答格洛丽娅,而是蹲到了我的祖公面前,抻手抚了抚它的头,又摸了摸它的颈项,说:“乖,黑贝;来,别理她,吃你的。”
可我的祖公蹲在那,眼睛望着别的地方,理也不理。
老乔一点也不生气,又转过身,伸手端过那盆刚被黑贝祖公吃过几口的狗粮,嗅了嗅,一边说着好香一边递到我的祖公面前。
我的祖公原本是想仍装着矜持的,可是,它一方面原本就没有生什么“气”,另一方面,它也实在是禁不住那盆食物的诱惑,对乔莱恩递到嘴边的狗粮,伸过嘴,便想继续去“饱餐”。可是,没承想,老乔只是端着,而没有端紧,它这一伸,哐啷一声,食盆连同狗粮,一起掉落在了地板上。
“啊,我的上帝,这是狗么!”格洛丽娅立即惊叫起来。
“没事,没事。”乔莱恩一边不知是安慰着我的祖公还是安慰着格洛丽娅,一边忙捡起盆捡起狗粮。
“什么没事?这狗哪能这样,说它两句还说不得!”说完,格洛丽娅一起身,伸脚踢向乔莱恩。她以为我的祖公是在生她的气,故意将食盆打翻在地呢。
乔莱恩没防备,格洛丽娅一脚正中他的手,而他的手上,正端着食盆,这一“没防备”,食盆借着惯性,一下就飞了出去。
而飞了出去的食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的祖公鼻子上。
“嗷!”
祖公黑贝半是惊半是疼地一下跳了起来。
这一叫,将原本并没有多少恶意的格洛丽娅一下吓住了,站在那,就那么举着手、抬着脚、张着嘴地望着我的祖公。
我的祖公当时的样子,一定是竖了耳朵,睁了眼睛,龇了牙齿,一脸的愤怒。
“黑贝,黑贝——”老乔立即扑向我的祖公,一把搂了它,解释着,“她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她,她肯定不是有意的。”
见黑贝祖公仍望着格洛丽娅,乔莱恩回过头,望了一眼也仍那样惊恐地望着我的祖公的格洛丽娅,道:“亲爱的,是吧,你不是有意的。”
“哦——啊,是的,黑贝,我不是有意的。”格洛丽娅这才回过神,放下脚,倾了倾身子,张开双手,试着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以求得它的谅解。
“你看,她都说了不是有意的。”乔莱恩仍抱着我的祖公,他生怕一松手,它会扑向格洛丽娅。
格洛丽娅见我的祖公仍那么望着她,站在那愣了愣,然后一转身,拿过老乔放在桌上的另一袋狗粮,忙撕开来,双手捧着,递向黑贝祖公。
也许是格洛丽娅敢伸过手来的缘故吧,我的祖公想想叹息了一声,低下眼睛,算是原谅了她。
“我的黑贝就是乖。”乔莱恩兴奋地拍了拍黑贝祖公的颈项,然后转向格洛丽娅,“亲爱的,你也过来与它握个手,和好吧。”
格洛丽娅有些怯怯地伸过手,轻轻摸了一下黑贝祖公的腿。
一场不是误会的误会,至此,总算冰消雪融了……
如果当初我的祖公再那么矜持一下,对老乔递给它的美味不那么急着就下嘴,也就不会发生格洛丽娅那一脚。
想到这,我抬头看了一眼我的老婆。而他,我的老婆,也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见我望向他,老婆冲我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那边老公叫了起来:“老繁,待会打球,去不?”
老婆没有回答老公,但冲他酷酷地挥了下手。
我知道,他们将换一个战场继续着我与桑葚的较量……
这是黑贝祖公来到乔莱恩家后第一次出门。
临出门前,老乔拿过皮绳递给格洛丽娅,说:“你给它套上吧。”
“不套。”没想到,格洛丽娅竟甩了一下手,“你倒好,恶人让我来做。”
乔莱恩发扬他一贯的“好脾性”耸了耸肩,摇了下头,笑着道:“什么恶人,我听不懂;给它套上,是怕弄丢了它呢,怎么是恶人?”
我的祖公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俩在那斗着嘴。
“不是恶人你让我给它套干吗?它本来就对我有成见。”
“你以为我们的黑贝像你那样小气,是吧?”乔莱恩边说边给黑贝祖公套上了皮绳。
皮绳刚套上去,确实不太舒服。黑贝祖公扭了扭颈项,有些紧紧的,也有点痒痒的,仅只是不太舒服,却并不难受。
“好了,我们——出发——”乔莱恩牵了牵皮绳,望着黑贝祖公,不知是对黑贝祖公还是对格洛丽娅发着口令。
格洛丽娅拉开门,很有兴致地稍稍让了一下:“请——”
黑贝祖公抬眼看了她一下。
“先生,请——”格洛丽娅再次礼让。
我的祖公那一刻是很感动的,冲着格洛丽娅轻轻说了声“谢谢”,虽然在她听来只不过是它发出了一声轻呜。
可黑贝祖公在进电梯时,却不由有些犹豫。那电梯门突然打开,里面站满了人,映满它眼的,全是形形色色的腿,还有各种人体发出的味道。这时格洛丽娅进去了,可黑贝祖公仍站在梯门前犹疑着。
老乔看出了我的祖公的犹豫,弯身抱了它起来,一边安慰着“别怕,这是电梯”一边跨了进去。
可刚一进去,电梯门便关上了。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瞬,我的祖公着实吓了一下,它不明白他们刚一进来,这门怎么就关上了。但只是在老乔的怀里动了一下,并没有发出声音——如果是那样,不仅有损乔莱恩的面子,也有损我的祖公作为优秀、高端、上档次的宠物的面子。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来层楼,但进进出出,停停走走,也是需要分把两分钟才能到底的。
可就这分把两分钟,我的祖公不仅适应了电梯里环境,而且它还禁不住它那颗跳动的心,向它身边的一位年轻姣好的女士伸出它的爪子,轻轻挠了下,以示对它美丽的赞美。
可令它没想到的是,那位看起来姣好的女士,声音却一点也不姣好,竟然对着它夸张地叫了起来:“啊,上帝,这是谁的狗?”
乔来恩抱在怀中,这还用问吗?可是,那位姣好女士却视而不见,偏偏大声地问着。
“我的。”乔莱恩笑着不得不答道。
“你的?你的狗就可以挠人吗?”
也许是见她那副德性吧,老乔忽然想拿她开开心,道:“谁叫你那么性感呢,别说我的黑贝,就是我,也想挠挠呢。”
一厢人全都笑了起来。
只有一个人没笑。
谁?
我知道,你们猜的一定是格洛丽娅。
其实不是,格洛丽娅为老乔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有如此的幽默,早放开她的大嗓门笑了起来。
是谁?
是那位女士。
女士虽然是白种人,但我想,她当时脸色一定是白里透着红的,不是羞,也不是怒,而是因为激动。
你想,对她的美不仅小狗禁不住“动手动脚”,就连身边这位看起来教养很好的老头也对她“春心萌动”,她能不高兴!
可是,还没等她装出“矜持”,一楼到了。
而更令黑贝祖公没想到的是,一出电梯,那位姣好女士手中,竟然,也牵着一条狗狗——刚才电梯内味太杂,它居然没有闻到。
这可是好两个月来我的祖公第一次见到同类。
于是,还没等那些人的腿完全分散,黑贝祖公就从老乔手中跳了下来。
那是一条大头罗威那犬,虽然头大,但丝毫不影响它如它主人一样的姣好。原本大头与姣好是走在老乔他们前面几步的,现在大头见有人对它那么地“崇拜”,于是,站在那,转过头,友好地等着黑贝祖公。
也许是刚才在电梯中姣好的那份激动还没来得及释放吧,这会见她的大头与黑贝祖公“一见如故”,也站在那,等黑贝祖公走到她们面前,然后抖动了一下她手中的皮绳,道:“肯尼迪,不许欺负小弟弟啊。”
哦,大头叫肯尼迪。
其实肯尼迪在幼崽时是叫“加尼”的,只是当姣好在失去唯一的儿子后,它从原来主人手中转到姣好手上,才被改名“肯尼迪”,因为姣好非常喜欢和崇拜美国第35任总统肯尼迪(John F Kennedy)。
只是,什么什么呀,怎么就不许“欺负小弟弟”了?黑贝祖公本来兴奋的心情,被姣好如此一说,一下没了兴致,冲着肯尼迪叫了一声,那意思是告诉它,自己未必是小弟弟呢,虽然看上去你要比我高上一些。再说,即使是小弟弟,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弄得肯尼迪尴尬地站在那,望望姣好,又望望黑贝祖公,不知如何是好。
“这小狗狗,好可爱。”姣好为了继续着她的释放,望着乔莱恩赞叹道。
自己的狗得到别人的赞美总是件令人欣幸的事,没待乔莱恩做出回应,一边的格洛丽娅作为回报,也赞扬肯尼迪道:“它也很可爱,看它的头,比我们乔莱恩的头都还要大呢。”
一句话,说得乔莱恩与肯尼迪一样,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
而一边的姣好,却放声地大笑了起来。
在这笑声中,谁也没想到,我的祖公却突然发起了飙——它可不允许别人嘲笑或作弄自己的老乔——向前一纵,一口咬向肯尼迪。
肯尼迪猝不及防,被黑贝祖公这突然的一袭,足足有三秒钟大脑出现了真空。
就像此时老公的大头桑葚——
我和大头桑葚都很喜欢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相当于课外活动。白天的工作基本上结束,而晚餐还没有开始。老婆或是老公吆喝上一声,其他的诸如老李老王各色“老”便聚到训练场不远的篮球场上,人少打一场半边篮,人多便打一场整篮。
老婆老公他们只管打他们的篮球,我与大头等一干狗等——因为还只被他们称为“狗狗”而不是犬——也便有了“自由飞翔”的空间,从训练场这边“追”到那边,又从那头“逐”到这头,玩得不亦乐乎甚至是忘乎所以。每每等到他们那边球打结束了,我们还在这“疯”着。
那边不时地响起一阵“好球”的喝彩,我们这边则三五成群,你追我我追你,一会儿为一个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废旧塑料袋,一会儿又为不知从哪儿滚出来的一个破皮球,只要一个衔了,其他都一拥而上,你争我抢,不是为了那个塑料袋和破皮球,纯是找个由头,大家伙乐上一乐。
这样的时光,我们谁都清楚,会很快随着我们的童年而消逝——当训导员们称呼我们为“犬”时,我们就没有了这种散漫与无束。
这时,几条狗狗从另一边追逐着大头桑葚往我这边过来了。
我站在那,眼睛盯着大头嘴里衔着的一枚褪了红颜色的皮球,没有像我身边的那些狗狗们那样迎上去,而是往后蹲了蹲,然后猛然跃出,直扑过去——人们都以为我是奔着那皮球而去的,可是,我没有,我直奔它的嘴而去,连球带嘴狠狠地咬了它一口。
不仅大头一下被我给咬愣了,其他的狗狗也被这一幕给“怔”住了。
咬过之后,我跳开去,一个回身,冷冷地望着大头,以防它“狗急跳墙”,进行反扑。
可是,桑葚大脑中那刻,却出现了真空,它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而且还是如此出乎意料地对它进行“挑衅”——
我确实是向它挑衅,但说心里话,我并不是对它,而是对它的那个训导员瘦子老公,谁叫他那样说我!
这时,反应过来的其他狗狗纷纷站在了我们两个身边,有人劝有人拉,“算了算了,不玩了。”“别闹真的呀,这不是玩儿么。”“看,那边他们球打结束了,回去喽。”桑葚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知是“大度”还是“怵我”地很有“修养”地摇了摇它的大头,然后扬颈吠了一声,转过身,向那边走过来的老公跑了去。
其他的狗狗见桑葚率先“罢”了战,有向我安慰地吠上一声,有向我赞赏地碰一下鼻子,在那帮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湿透了的背心几近半裸的训导员们的呼叫声中,散了去。
我则仍站在那——老婆早就发现了我,正向我走来——没有过去像其他的狗狗那样与它们的训导员亲热一下,而是冷冷地观察着大头桑葚见了它的老公后的一举一动。
大头贴近老公,抬起前爪扒上去,讨好地要舔一下老公的脸。
可是,就在它伸出舌头的一刹那,老公发现了它嘴上的咬痕——那道“痕”里,还泛着鲜血。
“别动,桑葚。”老公一把抱了大头,用手摸向它的嘴,“你这是怎么了?谁咬的!”
听到老公如此的关切,大头如一个孩子般马上撒起娇来,垂下头,委屈地轻轻“呜”着。
“你们,是谁,谁将我的桑葚弄成这样?”老公四顾着大声地问道。
见各个训导员带着各自的狗狗正离去,老公怒气无处可发,想想竟轻踢了一下大头:“你跟它们还讲什么文明,它们咬你,你不知道还击啊!你还是我的桑葚吗?”
我跟在老婆身后,偷眼回望了一下。不想,正好遇到大头也正望向我——那眼里,既有委屈,更有怒火——于是,我赶紧收回目光,紧走几步,随着老婆的脚步亦步亦趋着,生怕大头一时失了“教养”,扑过来。大头如果真的生起气来,他的实力,不会在我之下的。
虽然只是一眼,虽然大头没说什么,我也及时敛了眼睛,但老公顺着大头的目光,还是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是不是老婆的黑贝又欺负你了?”
大头没有回答他,只是动了动身子,示意老公别人都走了,他们可以回去了——为此,我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它没有供出我。
“记住,下回它再对你动手动脚,你也别跟它客气。”老公坚信了他的判断,但还是如他的大头一样,很有“修养”地没有追上来找我算账。
只是,却让他的大头“下回”如何对付我,这未免有失他的风度。
好在,一场不是风波的风波,总算结束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后来的一天,也许是第三天或是第五天,我与大头桑葚又起了风波——
自从那次“挑衅”事件后,老婆与老公都觉得,该是训练我们的时候了。但我们毕竟还没到接受正式训练的年龄。于是,他们想出一招,当别人在训练场训练时,他们便带上我们在场边“蹓跶”。
说是蹓跶,其实,就是早期教育,想让我们在那些训练中“潜移默化”,与我的祖公不同,祖公黑贝一进入集中营,便进入了强化训练;父亲黑子倒是这样,但我现在不想提它。因此,他们有意无意地,也轻拍着左大腿或右大腿,嘴里发出“跟着”,让我们脚侧伴行;或是将右手往上举成L状,短促地发着“坐”让我们坐停下来。
这样的动作本身并不难,至少我认为。
可难就难在,一上午或是一下午,全都是这么一个或两个动作,让那些狗狗们从训练场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有时那些训导员还故意地在原地转个不停,让他的狗狗们跟着转圈圈。
当然,这中间也有休息,就是每训练上一段时间,他们便停下来,奖励它们一个小球或是扔一枚蝶盘,让它们追着玩上一会儿。
对它们的训练,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神秘,但对它们追着小球或是在空中扑咬住那飞蝶,我却是充满了好奇。
老公的桑葚肯定也与我一样,因为当我一边在原地做着奔跑的姿势一边向老婆发出让我过去的请求时,它也向它的老公发着请求。
不知是我们的努力感动了我们的老婆老公还是突然间老婆老公善心大发,就松了他们手中的皮绳。于是,我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下就跑了过去……
可是,我们过不去,训练场周边有隔离栅栏网着,我们只能隔“网”或叫着或跳着。只有当意外发生时,我们才有机会去亲揽一下那小球或是蝶盘——
这个意外就是,那些训导员用力过度,一下将小球或是蝶盘扔出了隔离网,也就是扔到了我们这边。
每当这时,我们蜂拥而上,谁都以先抢到为荣。
自然,我与桑葚更是“甚嚣尘上”,每每看到那蝶盘飞偏了方向,我们沿着隔离网便争先恐后地跟踪着向那偏离的方向跑去。
而这种“跑去”大家一片“乱纷纷”,不是你阻住了我就是我挡住了你,弄得不好,有谁跌上一跤,害得大家彼此跟着跌成一团。
要说聪明,我——当然,还有大头桑葚——就聪明在这。每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我们却并不紧贴着隔离网,而是离开一点,目测好那小球或是飞蝶降落的地点,直奔而去。远远看去,虽然与那些狗狗们仍在一起,其实当它们跌作一团时,我们则轻身而过,顿都不用顿一下,直扑目标。
起初,我与桑葚还能保持着“绅士”风度,谁先抢到,谁就衔着,在随后赶上来的狗狗们的喝彩声中,跑到那些训导员面前,隔着栅栏,将球或是盘送还给他们,就像我的祖公与肯尼迪一样——
那天祖公黑贝在姣好的笑声中,突然对着肯尼迪咬了一口,作为她轻慢它的主人乔莱恩的报复。大头肯尼迪眨了眨它那双垂耳下的大眼睛,半天回不过来神。待回过神来,正要发作,不想,一个皮球不知从何处突然飞了过来,正好落在它们面前的草地上,滚动着。于是,肯尼迪的怒气立即被淘气覆盖了,忙向球追去。
一见肯尼迪去追球,祖公黑贝也是愣了有那么几秒的,因为它原是准备好了迎战肯尼迪的,可现在,被这突如其来的空中“飞行物”一打扰,肯尼迪竟舍它而直奔球去了。
见肯尼迪逐球而去,祖公黑贝回头征询了一下老乔意见,在得到乔莱恩的首肯后,它立即尾随而上。
肯尼迪跑到球前,刚要衔,我的祖公赶到了,一个直撞——肯尼迪要不挨撞,要不丢下皮球跳开,肯尼迪选择了后者。
祖公黑贝一嘴衔了,马上向开去跑去;跑上几步,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那仍有些发呆的肯尼迪,意思是:还愣着干吗,过来一起玩啊。
得到邀请,肯尼迪立即兴奋地叫了一声,跟了上去……
看着两个差点大动干戈的小家伙,这会儿在一个皮球的“斡旋”下,却又和好如初地互相嬉戏起来,姣好与老乔还有格洛丽娅都发出了快乐的笑声。
这时,几个孩子从另一边跑了过来,一边叫着“在那”一边向肯尼迪它们逼近着。
此时,球正好在祖公黑贝的嘴下,见孩子们指着皮球叫着,它立即明白了,这球是他们的。于是,它放下皮球,看了一眼肯尼迪。肯尼迪也正好向它看来。两人眼神一错,黑贝祖父衔起皮球,肯尼迪紧随其后,两人向前面一片开阔地跑去。
见狗狗衔了他们的球跑向了前面,而且每跑上十几步便回过头来看看他们有没有跟上来。于是,孩子们一时也童心大发,哄哄嚷嚷着追了过去……
开阔地上,孩子们将皮球用力向远处扔去,祖父黑贝与肯尼迪便眼睛盯着空中的球,四脚却生风,向那皮球追去,然后在皮球快要落地时,一跃而起,于半空中将其衔住,然后再送还回来;孩子们从它们嘴中取下球,再次扔出去。
如此反复,孩子们,黑贝祖公它们,手舞足蹈着尽兴得不亦乐乎。
只是,此时,我与桑葚却不能与黑贝祖公它们那样玩得尽兴,因为训导员们扔偏了方向或是用力过当扔出了隔离网的机会,却并不是太多。因此,大多数时间,我与桑葚们,只能坐在栅栏外,羡慕地看着里面的训导员与他们的狗狗在那“玩”着……
但很快,我便知道,他们那不仅仅是玩,因为,我们正式接受训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