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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个世界对话 [1]

(1931年)

那位名叫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的小调的哈里发安静地去了纽约,将他那困倦的佩尼贝蒂科山(Penibética)拖在身后。他掏出了弯刀。一下子割断了曼哈顿的摩天大厦群。突袭的成果:将纽约装进口袋里带来。就这样,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也没做一般……

“我带来四本准备完毕的书。有戏剧,有诗歌,也有写纽约印象的书,名字可以叫《城市》( La ciudad [2] :个人的解读与客观的概括,在那个城市的世界里没有地点也没有时间。一个可悲的象征:受苦。不过,是反面的象征,没有戏剧色彩。这是我的诗歌世界和纽约诗歌世界的一次接触。在这两个世界中,都有悲伤的非洲民族及其近邻在北美洲迷失。犹太人。叙利亚人。黑人。尤其是黑人!那个美洲的精神核心正是用他们的悲痛塑成。黑人贴近纯洁的人性,也贴近自然。黑人甚至能从口袋里掏出音乐来!如果撇开黑人艺术不谈,美国就只剩下了机械和自动化。” [3]

加尼韦特不正是来自格拉纳达吗?加尼韦特是不是那个灵魂里里外外都浸满阴影的神秘的非洲,那个水井、洞穴和下水道的非洲最亲近的朋友?是的。《皮奥·熙德》( Pío Cid )里从穆拉森山(el Mulhacén)呼唤黑人的正是加尼韦特。加尼韦特,绿月亮的黑小伙,接连涌出难以捉摸的思想的强壮男人。而加西亚·洛尔迦这个格拉纳达人也位于同一个图腾之下。

“我最关心的是形式先进、理论先进的新戏剧。纽约是唯一一个能够把握新戏剧艺术脉搏的地方。我见过的最好的演员也都是黑人。无法超越的哑剧演员。黑人的杂志逐渐取代了白人的杂志。白人的艺术渐渐沦为小众。观众总是想看黑人戏剧,为之深深着迷。

“戏剧界对黑人的歧视只是社会层面的,从来不涉及艺术层面。当一位黑人在剧院里歌唱,就会产生一种‘黑色的沉默’,一种凹陷的、巨大的、特殊的沉默。当一个白人演员想要吸引观众的注意,他就把自己涂黑,像阿尔·乔尔森(Al Jolson) [4] 那样。北美人的大笑——一种放肆、猛烈,几乎是伊比利亚式的大笑——总是要黑人演员才能激发出来。”

行走在格拉纳达,行走在格拉纳达精神的内部、外部与周围,就像在火山山脉上散步。这里,那里,面前,背后,到处都是熄灭的火山口。有些看似沉眠,却会突然喷出石头、火焰、一股灰尘的旋风。另外一些呢,整个死去了,却还以阴郁的面孔威胁着 我们。有时,它们喷发,有时,它们熄灭。不存在井井有条的努力。每座火山都是孤立的、孤独的。所有火山都做着同样的事,却又是各自为政。每块岩石里都有一个鲁滨孙,打头的就是穆斯林伊本·图费勒(Aben Tafail),他是世上第一位鲁滨孙 [5] 。我们就这样朝加西亚·洛尔迦的诗歌火山走去,它有时看似睡着,却会忽然抛出一整本巨著来。因为加西亚·洛尔迦的秘密就是他代表着最格拉纳达地格拉纳达的格拉纳达精神。

“我相信,格拉纳达人的身份让我更倾向于理解、同情受迫害的人。吉卜赛人、黑人、犹太人……摩里斯科人都在我们的心中。格拉纳达闻起来像一个谜,像不可能如此却偏偏如此的事物。不存在,却有影响,其影响正源于它的不存在,它遗失了形体,却保留着更浓郁的香气,明明被围困,却试图嫁接到环绕它、威胁要溶解它的一切事物上。”

格拉纳达代表着受迫害者,它不抗议,却转而跳跃,在舞蹈中消解一切,暗暗希望着敌对的力量也开始起舞,失去它的威力。读心者战胜了刽子手,夺去他的力量。摩里斯科人的假面舞会压垮了吉卜赛人。而吉卜赛又是安达卢西亚的一张假面,一道掩盖幽深之物的禁忌,保护它不在接触怀有敌意的外界时石化。最不吉卜赛的就是吉卜赛的。

“《吉卜赛谣曲集》( Romancero gitano )只有开头的一小段是吉卜赛的。本质上,它是一系列安达卢西亚组画,描绘了全部的安达卢西亚主义。至少我是这么看的。它是一首安达卢西亚的歌,吉卜赛人在其中充当副歌。我把所有本地的诗歌元素都集合在一起,贴上了最容易辨认的标签。这些谣曲表面上写的是不同的角色,其实本质上只写了一个:格拉纳达……

“但这已经是过去了。如今我眼中的诗歌和主题有了新的精髓。在戏剧性中加入更多的抒情。在主题中注入更多的悲伤。不过,是一种冰冷精确、纯粹客观的悲伤。”

这位格拉纳达的诗人向内观望他自身。他讲解了安达卢西亚的灵魂,它有着紧实的籽种,就像当地的那种水果 一样。

“‘阿尔扎哈拉古城’(Medina Azzahra)曾在《西方杂志》( Revista de Occidente )上撰文,说我和霍塔舞曲(jota) [6] 有关联,我的作品有着霍塔舞曲的伊比利亚式节奏。我对‘阿尔扎哈拉古城’很有好感,不过,我在《文学报》这篇东西方之间的中间领土上,是这样评论自己的:

“如果我要做什么弗拉门戈式的表达,大概会是孤调(soleá)或者吉卜赛的断续调(siguiriya)吧——或者波洛(polo)、卡尼亚(caña)——换句话说,是安达卢西亚人深沉、凝练、原始的深处,是比起表情更接近叫喊的歌。断续调和孤调仅限于特定的地点和区域,没有向外的辐射,也跟外界没有往来。相反,小凡丹戈(fandanguillo)和霍塔舞曲表现的是半岛的普遍特质,不过被冠上了不同的名字。它们会在这里那里骤然出现,犹如泉涌——在高原上,在比利牛斯山一侧的地中海海岸,有时也在北方出现。

“我认为安达卢西亚音乐最重要的特质就是纯洁,是线条锋利、毫不模糊的立体主义本能。它的线条随性利落,但又像阿拉伯纹样一样,严格地全部由直线构成。

“只有留声机才能撷取我们民间音乐的微妙之处,要是放到五线谱上,它就会从线条之间溜走。”

对加西亚·洛尔迦的采访到此结束。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对话。在新鲜幻梦的雾中。在包裹着格拉纳达人的对话的格拉纳达之雾中。因为这座热带植物簇拥的雪城为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道碎成千片幻影的反光,一张迅疾水流与残损太阳的朦胧面纱。格拉纳达,万物的小小维度。空气在明亮、潮湿、无限而微小的层面上解体——彩虹中的钻石——每一时刻都生成不同的印象。每一刻头脑都随着光线变换,在正午,在黎明,伴着白雪,伴着东风(con solano) 。这个加西亚·洛尔迦是清晨的加西亚·洛尔迦,蜷缩在困倦的地中海游击队员的面貌中。他也是非洲的加西亚·洛尔迦,像一位先知一般包裹在毛呢里头。

鲁道夫·希尔·贝努穆亚(Rodolfo
Gil Benumeya),1931年1月15日

[1] 本篇访谈1931年1月15日发表于《文学报》( La gaceta literaria ),之后编入M.Laffranque, 《Federico García Lorca.Nouveau textes en prose》, Bulletin Hispanique , LVI (1954), pp.263-266, OC Ⅲ ,pp.502-505; Prosa , pp.370-380。

[2] 洛尔迦提到《城市》的时候,似乎说的是一部未能完成的散文作品——也许是那篇关于纽约的演讲的雏形。参见A.A.Anderson, “The Evolution of García Lorca’s Poetics Projects 1929-36 and the Textual Status of Poeta en Nueva York ”, Bulletin of Hispanic Studies , LⅪ(1983), pp.221-246。

[3] 关于洛尔迦对黑人看法的浪漫主义根源,以及洛尔迦直接了解到的戏剧革新,见C.Maurer, 《Nueva York.1930.El teatro.Los negros》, Federico García Lorca escribe a su familia desde Nueva York y La Habana(1929-1930) , ed.de C.Maurer, números 23 y 24 de Poesía , Madrid, 1985, pp.131-151。

[4] 原文误作“Al-Sonson”。阿尔·乔尔森(1886-1950)1927年主演了《爵士歌手》( El cantante de jazz ),第一部有声商业电影。

[5] 一般认为伊本·图费勒(1110年左右出生于瓜迪斯)的《自学成才的哲学家》( El filósofo autodidacta )可能影响了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的《鲁滨孙漂流记》。如费德里科在1922年7月1日写给梅尔乔·费尔南德斯·阿尔马格罗(Melchor Fernández Almagro)的信中所言,“小角落”(Rinconcillo)的成员们计划“在索里亚诺提供的拉苏维亚庄园(la Zubia)的场地上修建一座隐居所,以纪念伊本·图费勒和其他两三位格拉纳达的文化天才。在隐居所内部将会修建一间图书馆,放置格拉纳达的阿拉伯器物,外部则会围着纪念建筑种植柳树、棕榈树和柏树”。见 Epistolario completo , op.cit.p.149。

[6] 见“阿尔扎哈拉古城”(即马克西莫·何塞·卡恩[Máximo José Kahn]的笔名)的文章,《Cante jondo y cantares sinagogales》, Revistade Occidente, octubre-diciembre 1930, pp.53-84。 TvjUqgI+FHscCx0H7ChrHvap4moHFvN5ncd0LXhH38F21WO3a+I40SE5LP2mwe1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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