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尾走进电梯,按了一楼。
就这样,别出事。他紧盯着显示楼层的数字,内心默念着。不对,他也许不小心念出了声。等到了一楼,他要先给真莉亚发信息告知危险,然后穿过旋转门离开酒店,往车站方向走。这样就对了。没有什么复杂的程序,相信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能顺利完成这个步骤。
他觉得电梯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毕竟好事多磨啊,你得小心。”他脑中突然闪过这句话。
“好事多磨?按照我的经验,就算事情不顺利,或者压根没好事的时候,也有陷阱等着我。那我该怎么办?”
当时他们走在幽深的洞穴中。这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来到了一座山中的洞穴,需要在这里完成工作。跟他临时组队的代号为“头盔”的男人说:“既然已经被命运厌弃到这个份儿上,那再怎么警惕也没用,干脆装出游刃有余的样子如何?比如来上一句:‘呵,我就知道会这样。’如此一来,对方可能就会失去紧张感,从而改变主意了。”
“谁失去紧张感,谁改变主意啊?”
“应该是掌管人的幸运与不幸的某种力量吧。”头盔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无聊,又皱着眉说,“月来云遮,花开风起。”
“什么意思?”
“看见美丽的月亮升起,却被云朵遮挡;看见绚烂的樱花,却散落在风中。反正就是好事多磨的意思。瓢虫,你的生活就是时刻乌云密布,总是风骤雨急,不是吗?”
“还真是。”
“可以有两种思路看待。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并且心怀期待;或是转而欣赏云和风。”
“我都不想要。”七尾说着,又继续道,“我只想问问分配幸运的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头盔闻言笑了起来。
七尾突然想,那人的能力还不错,怎么后来就再也没听说过他了呢。之前曾听闻他结婚了,但是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七尾有点想知道头盔会是个怎样的丈夫,又是个怎样的父亲。
这时,七尾听见了电梯停下的声音。他祈祷着这就是一楼,抬头看向楼层数字,却是十一楼。
又来了?七尾叹了口气。这个酒店这么高级,电梯肯定也是新式的,速度不会太慢。一定是他对时间的感觉出了问题。
电梯门打开,一个瘦高男人走了进来。
七尾心中一惊,同时立刻迈步,跟那个人擦肩而过走出了电梯。因为开门的瞬间,他就意识到那个男人有点眼熟。个子很高,身材瘦削,头发打着卷,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去理发店做的,很符合七尾刻板印象中音乐家的样子。他穿着蓝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
这人是谁?
七尾搜寻着记忆。工作上碰到的人,委托人或真莉亚的熟人,邻居——他挨个打开记忆的分类盒,很快就想起了一个叫“奏田”的人。大约三年前,他跟那个人一起做过任务。
奏田好像是擅长制作和处理爆炸物的业内人士。
“高良和奏田是一对搭档,大家管他们叫可乐和苏打
。”真莉亚解释道。
“因为他们做的事跟爆炸物有关,所以才用会冒泡的碳酸饮料当代号吗?”七尾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真莉亚不太感兴趣地说:“应该是吧。不过我听说,他们在业界的履历挺奇特的。”
“有多奇特?”这个业界到处都是履历奇特的人,七尾甚至觉得普通人更显奇特。
“他们本来在国外开了一家专门处理爆炸物的公司,应该叫创投公司吧。结果竟然非常值钱,被一家大型IT企业收购了。”
“处理爆炸物是怎么跟IT企业扯上关系的?我理解不了。”
“好像卖了好几百亿吧。”
“这么多?”
“是不是吓了一跳?我也好羡慕哦。当时高良才四十多岁,奏田三十出头。他们突然得到了一大笔钱,于是到处吃喝玩乐,买名表豪车,一副暴发户做派。不过,人闲得久了就会想工作,所以就开始在咱们这一行接单了。”
“哦。”
“人生真是多种多样啊。”
“那汽水二人组很厉害吗?”
“高良看起来挺利落的,像公司高管。奏田有点天真,或者说不谙世事,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因为他打扮得像个艺术家,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心思深沉,其实根本不深沉。他们俩就是靠谱大哥高良和他的单纯小弟奏田。”
“单纯?”
“具体如何我不太清楚,反正他会二话不说地借钱给遇到困难的人,还会捐款救助患了重病的小孩子和处境艰难的动物。”
“都是好事啊。”
“连那些一眼假的东西都能骗到他,比如拯救得了花粉症的甲虫。”
“呃,那毕竟是传闻。”
大约三年前,七尾跟奏田一起做过任务。当时真莉亚对他说:“高良有事来不了,你跟奏田组队吧。”
“他不是很容易被骗吗。我害怕。”
“别担心,是个简单又安全的任务。”真莉亚一如往常地这样说。不过,那次的任务竟然真的简单又安全。
其实真正苦难又危险的事情,一般发生在完成任务之后。奏田去安装炸弹的时候,七尾需要独自打发一会儿时间。他刚好逛到附近正在举行的小庙会上,在路边摊买了几串烤鸡肉。回到车上正吃着,就见奏田回来了,一看见烤串就两眼发光地说:“工作结束后来点烤串最开心了。”七尾被他盯得没办法,只好给了他几串。
问题在于,那些烤鸡肉串根本没熟,里面有弯曲杆菌。那东西的潜伏期意外地长,直到五天后,七尾才出现了症状。
他被典型的食物中毒症状击倒,躺着休息了好几天。
过了一段时间,他听真莉亚提起“业内传闻”,才知道奏田也因为食物中毒倒了大霉。
“他都食物中毒了,还不得不完成手头的工作,所以才会让事情变得那么严重。毕竟处理爆炸物需要很细致的操作。”
考虑到自己食物中毒那几天,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待在厕所,七尾不禁感叹坚持完成工作的奏田真是太伟大了。
“结果工作还是失败了。现场发生了意外爆炸,奏田身受重伤,委托人大发雷霆,高良左右为难。这件事有好多人在议论呢。”
“那我真是太对不起他了。”七尾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给了几串烤鸡肉,竟然导致了如此不幸的结局,“希望他不恨我吧。”
“那你只能祈祷了。”
现在,他竟然在电梯里碰到奏田了。
七尾很想感叹自己真是太倒霉了,不过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这种程度的倒霉他早已习惯了。再说,他看见奏田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电梯,这无疑是个明智的做法。
他只需要等奏田进去的那台电梯下楼就行了。现在姑且打发一点时间,再按电梯按钮就好。实在不行,还可以走逃生梯。
他决定顺着走廊朝西边走,刚要抬脚,不经意间往身后看,却发现早该关闭的电梯门竟敞开着。
奏田站在里面,目光紧盯着七尾。原来是他按着开门键,不让电梯门关闭。
奏田先是一副看见空中有不明飞行物,怀疑是否是外星飞碟的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在对上七尾目光的瞬间,他双眼一亮,猛地冲了出来。
七尾想逃跑,又担心动静闹得太大,会演变成大麻烦。“先等一下。”他抬手试图阻止奏田前进,但是对方并不听他的。
“先等一等,最好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七尾压低声音说,“反对暴力,有话好商量。”
奏田比七尾高,伸出修长的双臂就朝他的脖子抓。这阵势跟他在2010号房的遭遇一样。也许是他往日拧断了太多人的脖子,现在遭报应了。
七尾一个跳跃,猛踏旁边的墙壁,闪身到了奏田的后方。动作中,他的眼镜掉落在地,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接着,他从背后按住奏田,抬手锁住了对方的脖子。之所以没有直接拧断,是担心尸体变多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现在不能浪费时间,这里随时可能有人开门出来。于是,七尾拼命加重力道,直到把奏田勒晕了。
紧接着,他听见电梯到达的声音,连忙调整好奏田的姿势,架起了他。走出电梯的是一行五人。那帮二十几岁的男人有说有笑地经过,高兴地说:“待会儿见。”“晚餐见。”然后分别进了前头的两个房间。
七尾看着他们,有点呆滞地想,能在都内屈指可数的高级酒店住宿,这帮年轻人可真有钱啊。
他吐出一口气,开始向前移动。脚下突然传来不妙的触感,接着是宛如手机屏幕被踩碎的声音。原来,他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又被他踩了一脚。不用捡起来就知道,屏幕已经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