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415号房没错吧。”毛毯对走在前面的枕头说。她们都穿着米色上衣和褐色长裤,这是东京维瓦尔第酒店客房清洁员的制服。
此刻,二人走在酒店后院。前面的枕头和后面的毛毯之间,是装满了床单和枕套的布草车。
“没错,就是415。你记着‘好孩子’
就对了。”
毛毯跟枕头已经认识十年了。当时她们都加入了同一所高中的女子篮球部。二人虽然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身在同一个社团却从来没说过话。应该说,毛毯和枕头在学校几乎不跟别的学生说话。
“到头来,从出生就决定了一切,真没劲。”一场比赛结束后,连替补席都没能坐上去,只能在外围观战的枕头低声喃喃道。她不是在跟谁说话,只是不小心道出了心声,不过,她旁边的毛毯正好听见了这句心声。她明白枕头的意思。因为枕头跟毛毯一样,在女生里也算个子矮小的。社团里有很多运动能力没有她们强,但是个子比她们高的人得到了器重,所以无论她们多么努力训练,甚至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也几乎无法上场。
“就是啊。”毛毯赞同道,“与生俱来的优势,真没意思。”
“只要长得好,身材好,人生就会更顺遂。甚至在学校也会十分快乐,活得自由自在。真让人讨厌。”
“那倒是不能一概而论。”
“怎么不能了。而且那些东西都是天生的,纯靠遗传。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那些人根本就没怎么努力,生出来就那样了。我们呢?长得普通,个子还矮,身材也不怎么样。有时候我真想说,难道我长成这样是触犯天条了?”
毛毯的外貌特征跟枕头差不多,但她从未想过“我长成这样是不是触犯天条了”。此刻,她猛然醒悟过来。对啊,原来可以这样反驳啊。
“天生条件好的人其实也有属于她们的苦衷吧?”毛毯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听听枕头会如何反驳。
“怎么可能。”枕头连连摆手,“不是说她们一点都不辛苦,我只是想说,要不跟我换换呗?真这么说了,对方肯定会拒绝。那种气运之子,再怎么辛苦也有限啊。”
虽然她只是在发表自己的臆测,但毛毯并没有感到不舒服。枕头的语气里听不出针对某个人的憎恨,在抱怨的同时也带有一丝豁达,像是在说“反正这东西改变不了”。
“还有,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气运之子总是要跟别人扎堆。”
“你这种称呼好中二哦。”毛毯险些忍不住笑出来。
“比如她们要有男朋友,要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玩耍,反正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我一个人蹲在家里就很快乐了,那边却觉得这种活法很可怜。”
虽然她对于“那边”的定义很模糊,而且这结论下得有些武断,但毛毯还是说:“嗯,是啊。”
这就是她们在高中时代的第一次对话。
客房清洁员专用的电梯来了。枕头先走进去,毛毯紧跟其后。她们按下了四楼的按键。
“话说回来,我听说乾这几天在到处找人。”枕头说。
“乾找什么人?”
“一个在他那里工作过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吧。他找得可急了。”
“难道那个人携款潜逃了?”
“好像比那个还严重。不过乾出事了,我就高兴了。”枕头笑着说。
“他也算是咱们的恩人吧。”
“也可以说是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钻了空子,把我们带进这个世界的坏人哦。”
“他虽然跟我们同岁,但绝对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人家是高中时期每天都过得很精彩的人,在班上占据中心,被男生女生包围着,整天飘飘然。我打赌,他百分之百是气运之子。”
“我感觉他随时有可能像藤原道长那样,作一首《世界为我所有》的诗。”
“如果哪个乐队有这样的歌,主唱肯定是乾。就算他跟我同校,也绝对不可能跟我有交集。”
乾虽然称不上大帅哥,但也生得干干净净,五官端正,而且个子高挑,能言善辩,特别擅长与人打交道。
“最开始我只是觉得他这人热情得有些过分了。”
“那都是他的算计啊。朋友多,贵人多,这也全都是算计。说到底,只有他那种人才最吃香。人家只要在背后动动小手,就能夺走别人的功劳,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
“他最擅长的就是推卸责任了。什么都交给别人做。以前我当面指责过他,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我上厕所是自己冲水的哦。’”
“乾帮政治家办过不少事情吧。比如做调查,还有遮掩丑闻。”
“而且实际干活的人还是他的手下。乾只需要大言不惭地接任务,然后得到褒奖。说不定他这次找人也是帮政治家做事。”
“他好像在到处发类似通缉令的东西,一旦发现那个女人,请立即联系之类的。不管是出租车司机、快递配送员,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反正到处发。他找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纸野吧。嗯,一个姓纸野的女人。”
“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毕竟乾的人脉很强大。”
“要是找到了,那个纸野会不会很惨啊。”
“该不会被全麻,然后解剖吧?”
二人齐齐干呕了一声。“你说,他喜欢人体解剖的传闻是真的吗?”
“太可怕了,我们离开他是正确的。”“当然是正确的。”
电梯到达了四楼。
穿过员工通道,来到客房区域。走廊一片昏暗,间接照明的灯光带着一丝魅惑的光晕。
确认过
客房的门牌后,用房卡一扫,门就开了。枕头尽量安静地推开房门,飞快地走进室内。
站在布草车后面的毛毯也跟了上去。
男人坐在沙发上,面朝着电视机。虽然对方站着更好解决,但这不是她们能掌控的。不管怎么说,问题都不算大。
“失礼了。”毛毯微微颔首。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在高中篮球部向前辈队员打招呼的场景。
男人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看见枕头和毛毯的身影,他明显陷入了混乱。他可能以为她们是客房清洁员,并且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会突然走进他的房间。
她们从布草车里拽出一张雪白的床单。
“喂,你们走错房间了。”
男人穿着米色长裤和深蓝色上衣,个子很高,体格健壮。
“不是吧。”站在旁边的枕头惊讶地说,“这人怎么全身都是破绽。”
动物会十分警惕身体比自己大的对手,但是看到身体比自己小的对手,则不会感到害怕。人类也有这样的本能。他们会畏惧高大的对手,轻视矮小的对手。这是枕头与毛毯以前经常分析的一个理论。她们还聊过:“如果女性的平均身高比男性高出十厘米以上,整个世界就会大不相同。”
毛毯看着男人走过来,心想:真是太蠢了。在你仅凭外表就小瞧我们的那一刻,胜负早已有了定论。
她猜测男人要么会伸手揪领子,要么会抬脚踹,同时把床单的一角抛向枕头。
接下来就是既定的流程。二人扯着床单两头走向男人,展开床单迎头套住对方的上半身。男人顿时被封住了行动。毛毯再把床单的另一角抛向枕头。枕头接过后立刻往回抛,几次抛接之后,男人就被裹成了木乃伊。
接着,男人就会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他大喊着挣扎了一会儿,但毛毯二人并不在意。她们隔着床带用浴巾缠住男人的脖子,轻轻一用力,就听见了颈骨折断的声音。
“感谢杠杆原理。”毛毯喃喃道。杠杆原理是化解体格和力量差距的魔法。
她们把男人的尸体折叠成抱膝的姿势,合力将其抬起,装进布草车。因为是经过加固处理的车子,所以不用担心底部破洞。接着,她们又在尸体上堆了不少布草,防止被旁人看见。
完成这些操作后,二人开始打扫房间,以免留下任何证据。打扫到一半,枕头指着墙壁说:“啊,是小蓬。”
墙上有一台超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身穿西装的男人接受着拿话筒之人的采访。他五官精悍,身材挺拔,虽然实际年龄已经五十多了,但看起来还很年轻。
“蓬实笃现在不是政治家了吧。”
“好像是情报局的?就是号称日本CIA的那个部门,他在里面当高层领导。之前那场事故之后,他就退出政坛了。”
毛毯很快就反应过来,枕头说的那场事故是什么了。三年前,一辆电动汽车行驶在东京都内的宽敞车道上,中途突然冲上人行道,撞倒了一对母子。事后测出司机喝醉了酒,而受害者是当时现役的国会议员蓬的妻子和孩子,所以闹出了很大的新闻。
拿着话筒的记者在电视上说:“听闻蓬长官在从政期间曾被人盯上了,要取你性命,请问这是真的吗?”
“对此我无可奉告。”蓬长官苦笑着说,“不过,假如你盯上了我的性命,就凭我俩这个距离,我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其实我还挺喜欢小蓬的。虽然他经常口不择言,但说出来的话我都认同。”枕头说,“他不是一直在说应该削减国会议员的数量吗?”
“这个我也赞成。现在民间企业都在裁员,政治家也应该裁员,节省开支。”
蓬实笃从第一次当选开始,就一直在提议减少议员席位。然后他还主张“年龄过大的政治家应该隐退”,每次都会引起一番论争。
“小蓬说的没错。人的年纪大了,身体力量、记忆力和判断力之类的肯定都会衰退。无论多么优秀的人都一样。老年人连车都开不好,肯定是年轻人当政治家更好啊。”
“太年轻了也不行吧。”
“但是你想啊,你想把国家交给五十岁的织田信长还是八十岁的织田信长?那肯定选五十岁嘛。”
毛毯听完,思索了片刻。
反倒是枕头自己先说了下去。“不过织田信长那么可怕,还是算了吧。等他变成老头了,可能会更好相处。”
毛毯不禁想,织田信长被她们这些小了几百岁,见都没见过一面的人单方面认定为“可怕”,其实还挺可怜的。
“小蓬应该很不受欢迎吧。毕竟他主张减少政治家,就是与政治家为敌啊。”
“嗯,我猜也是。毕竟手握权力的人毕生事业就是抓着权力不放手。可能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放弃当政治家,打算从另一个方面着手改变,然后加入情报局,成了领导。”
“改变什么?制度吗?”
“我觉得他应该会很大胆。何况他第一次当选的时候,就在火车上抓过坏人。”
十五年前,新宿始发的快速列车上发生了一起乘客持刀袭击其他乘客的案件,造成了十几人死伤,而蓬实笃刚好就在现场。那年四十岁的他同样身受重伤,需要住院治疗,但他也是最后制止了凶手继续行凶的人。
“我听人说过,三年前酒驾司机撞死他家人的事故,其实是取他性命的阴谋。”枕头盯着电视屏幕说。
“所以那并不是事故?”毛毯不小心提高了音量。
“那有什么奇怪的。”
毛毯想起了高中时的一位前辈。她认为教练的训练方法不合理,为了让篮球部有更好的发展而展开了行动,结果遭到其他高年级成员的抵制,被迫退出了女子篮球部。
“试图改变现状的人,在某些人眼中就是绊脚石。”
“有道理。”毛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蓬长官。
“小蓬,加油啊。”
打扫完毕后,枕头和毛毯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