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餐厅

“这是半熟三文鱼，还有法国鹅肝。请搭配昂蒂布的焖肉品尝。”身穿白色衬衫，系黑色领结，穿一件黑色马甲的服务生把餐盘一一摆在池尾充面前。

这里是温顿皇宫酒店二楼的法式餐厅。店铺的介绍文字中强调了“严选素材，融合法式料理与日式用心”。池尾身为记者，经常与采访对象共同进餐，但是坐在这么高级的法式餐厅里，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紧张。更何况面前这位采访对象的身份也极其特殊。

“池尾先生三个月前就已经在政治部了？我好像没见过你。”面前的蓬长官开口道。

“啊，是的。我之前一直在体育领域做报道。”

“‘新闻网络’的影响力很厉害，读者数量比以前的全国性报刊还多吧。”

“我也不太清楚。”池尾含糊地说。

事实上，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所在的网站“新闻网络”的影响力正在逐年扩大。现在跟以前的同事和老朋友聊天，他们的反应明显不一样了。

“如今大家都说只看网络新闻就足够了，导致纸刊的发行量不断下降。不过，网络新闻也容易存在掺假的弊端啊，所以我还是希望每一篇报道都经过深入的采访。不过看形势，确实很难想象纸媒还能继续占据主导地位。毕竟纸媒的传播速度明显不及网络。从这个意义上说，池尾先生那里的新闻网站的出现，可以说是造福了全体国民啊。我认为政治家应该多接受池尾先生的采访。”

蓬长官态度大方，平易近人，足以让池尾忘记自己正在跟情报机构的长官进行一对一的交流。而且这位长官一直坚持锻炼身体，体型丝毫不逊于曾经打过橄榄球的池尾，看起来结实健壮。而他脸上的表情极其生动，像个稚气未脱的青年。

“蓬先生过誉了。其实您第一次当选时，我也投了一票。”池尾抛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第一个话题，“我老家是您的选区，那是我年满十八岁后的第一次投票。”

池尾早就打算好了，这是拉近二人关系的绝佳话题。

“哦，真的吗？”

果然，对方主动咬钩了。

“当时我很震惊。因为我有个同学经常乘坐出事的那趟列车。”

一名男子在都内的列车中持刀行凶，导致一名主妇当场死亡，另有一名带小孩的男性重伤不治，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人受伤。当时四十岁的蓬实笃和小他一轮的秘书佐藤刚好也在那趟列车上。

藤实笃与佐藤联手制伏了凶手，但也因此受伤。

“如果没有蓬先生，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当时佐藤重伤晕倒了，我一度打算放弃竞选呢。”蓬长官说完，往旁边看了一眼。他的秘书佐藤就坐在隔壁那张餐桌旁，也在品尝同样的料理。

池尾提议过三人可以同桌落座，不过那位戴着眼镜、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佐藤秘书半开玩笑地说：“我们两个都落座，恐怕会给池尾先生带来压力。再说，我一年到头总是对着蓬，早就看腻了。”然后他又笑着说，“本来他辞去议员之后，我还以为自己能解脱呢。”

十五年前那场伤亡事件之后，有人目击到蓬在得知重伤的佐藤终于苏醒时当场流下了眼泪。甚至有人恣意猜测二人的关系，写了一些故事在网上传播，让他们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成为政治家后，蓬先生果然没有辜负选民的期望。我曾经感慨，自己这票真是投对了。也因为这样，我后来就一直坚持投票。”

其实池尾只是心情好的时候会去投票，一般都不去。一是因为选举前后他都忙于记者工作，再就是觉得“有那么多人都不去投票，我去了反倒显得很蠢”。

“池尾先生今天约我来采访，是为了奉承我的吗？是不是佐藤偷偷请你来的？”蓬长官眯起眼睛，神情宛如一名高中生。

“当然不是了。”池尾连忙摆手否认。不过世人没有哪个不喜欢自己被奉承，政治家则更是如此。“蓬先生不是想改变一味关注老年人的政治方针吗？我觉得特别感动。”

“我之前提议将选举权限制在五十岁以下的人群，结果被臭骂了一顿。”

“确实有这件事呢。”

蓬长官笑得眼尾挤出了皱纹。“我不过是请他们试着想象一下五十岁之后自动丧失选举权的制度而已啊。他们立刻跳起来质问我视宪法为何物，问我到底知不知道普通选举、平等选举的意义何在，是不是想煽动代际分裂。不过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竟然有老年人质问：‘如果真的执行那种制度，不就等于舍弃老年人吗？’我觉得，说出那种话的人才是真正把老年人和年轻人想象成了敌对关系。其实年轻人也希望老年人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啊。何况我只是请那些政治家试着去思考，如果处在一个只有五十岁以下的成年人才能投票的社会，他们会如何制定政策。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他们反思自己的选举行动，没想到竟然遭到了如此激烈的反对。”

“不过随着少子高龄化社会的发展，就算所有年轻人都去投票，也敌不过老年人的票数啊。”

蓬长官稍微压低声音说：“可能就因为我说了这种话，才会被当成绊脚石。不只是人类，可能所有生物都有‘在即将损失既得利益时会拼死反抗’的天性吧。”他苦笑了一下，“好在我后来辞职不当议员了。”

“您是想从另一个角度改变日本吗？”池尾问道。蓬长官只是摊了摊手，表示不想露底牌。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动作灵巧地端走了池尾用完的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