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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索尼娅 你哭了吗？
卡利古拉 是的，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的？就算你真的爱德鲁西娅，可与此同时，你也爱过我，爱过许多别的女子。可她这一死，你就跑到荒郊野外，三天三夜了，回来就换了一副仇视一切的面孔，何至于此呢？
卡利古拉 （转过头来） 你真糊涂，谁告诉你是德鲁西娅的原因呢？你就不能想象一下，一个人哭泣，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有别的原因吗？
卡索尼娅 抱歉，卡伊乌斯。不过，我是想弄明白。
卡利古拉 人落泪，是因为事物不是它原本应有的面目。 （卡索尼娅朝他走去） 不要过来，卡索尼娅。 （她后退） 但还是留在我身边。
卡索尼娅 我完全听你的。 （坐下） 人到了我这样的年龄，才知道生活并不美好。可是，如果人世间有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增添新的痛苦呢？
卡利古拉 你是无法理解的。增添痛苦又有什么关系？我或许能从中解脱呢。可我似乎感到无名的东西从我身体往上升。我该如何应对？ （转身对着她） 噢！卡索尼娅，我早就知道人可能会陷入绝望，却没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我曾像所有人一样，认为这是一种心病。其实不然，它是一种肉体的折磨。我感到皮肤、胸口、四肢的灼痛，脑袋空洞、一阵恶心。最不堪忍受的，是嘴里这股味道。它不是血腥味，不是腐尸味，也不是发烧时的苦味，然而又是它们全部。我只要动一下舌头，就觉得一切变得漆黑，一切都令我厌恶。成为一个人，有多少艰难和苦涩！
卡索尼娅 该睡觉了，睡得久一些。应当听其自然，不要再思考了。我守着你的睡眠。等你醒来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又恢复了它的味道。你运用自己的权力，去更好地爱那些还值得爱的东西吧。能够实现的事情也很重要。
卡利古拉 可是要这样，就必须睡着，必须放任自流，这是不可能的。
卡索尼娅 人在疲乏到极点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想法。休息一会儿，双手就又恢复力气了。
卡利古拉 但是必须清楚手该往哪里放。倘若我不能改变事物的秩序，不能让太阳从西边升起，不能减轻人间的痛苦，不能使人免于一死，滔天的权力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卡索尼娅，如果我无法改变世界的秩序，那么无论是睡觉还是清醒，都将毫无差异。
卡索尼娅 这简直是要与神明比肩。我从未见过比这还疯狂的念头！
卡利古拉 你也一样，一样认为我疯了。其实，神又算什么，需要我去比肩？如今，我竭尽全力追求的，是超越神的东西。我掌管一个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不可能者为王。
卡索尼娅 让天空不再是天空，让一张美丽的脸变丑，让一颗心变得麻木不仁。这样的事，你办不到。
卡利古拉 （越来越激昂） 我要让天空和大海浑然一体，要把美与丑混淆，让痛苦迸发出笑声！
卡索尼娅 （站到他面前，哀求地） 世上有好与坏、伟大与卑下、正义与不公。我向你保证，这一切都不会被改变。馈赠给这个世纪，待到一切变得水平，不可能的事情终于在大地上实现，月亮到了我的手中，到那时，我自身将会被改变，世界也随我而变，人终于不再死亡，他们将幸福地生活。
卡索尼娅 （高声叫道） 你不能否认爱情！
卡利古拉 （发作，声调狂怒地） 爱情，卡索尼娅！ （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我懂得了爱情的微不足道。那家伙说得有道理：国库！你也听到了吧？一切都以此为开端。啊！现在，我终于要生活啦！生活，卡索尼娅，生活就是爱的反面。现在，是我这样对你讲，是我邀请你参加一场没有节制的欢宴，一场全面的诉讼、最精彩的演出。因此，我需要有人，有观众，有受害者，有罪犯。
〔他扑向锣，开始敲起来，不停歇地，锣点越来越密。
（一直敲锣） 将罪犯押上来。我需要罪犯。他们全都有罪。 （一直敲锣） 将判处死刑的罪犯全部押上来。公众，我要有我的公众！法官、证人、被告，审理之前就通通判罪！啊！卡索尼娅，我要让他们开开眼，看看这个帝国唯一自由的人！
〔在锣点声中，宫殿逐渐充满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片人语声、武器撞击声、轻重不同的脚步声。卡利古拉哈哈大笑，不停地敲锣。几名卫士上，随即又下去。
（敲锣） 而你，卡索尼娅，你要听命于我，要自始至终协助我。好戏将要上演，发誓帮助我吧，卡索尼娅。
卡索尼娅 （迷茫，在锣点声中说） 我无须发誓，因为我爱你。
卡利古拉 （继续敲锣） 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办。
卡索尼娅 （同上） 全部照办，卡利古拉，你停手吧。
卡利古拉 （继续敲锣） 你将残酷无情。
卡索尼娅 （哭） 残酷无情。
卡利古拉 （继续敲锣） 你将心硬如铁。
卡索尼娅 心硬如铁。
卡索尼娅 是的，卡利古拉。可是，我会发疯的。
〔贵族们上，目瞪口呆。宫廷侍从同时上场。卡利古拉敲了最后一下锣，他举起锣槌，转过身去，呼唤他们。
卡利古拉 （神态失常地） 全都过来，靠前来，我命令你们上前来！ （跺脚） 皇帝叫你们走到近前！ （众人心惊胆战地向前） 快点儿过来。现在，卡索尼娅，你也过来。
〔他拉起她的手，将她领到镜子前，用锣槌狂乱地抹去光滑镜面上的形象。他笑起来。
你瞧，什么都没有了。记忆不存在了。所有面孔都消失了！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留下来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再靠前点儿，你看。你们都上前来，你们看。
〔他挺立在镜前，摆出癫狂的姿势。
卡索尼娅 （恐惧地看着镜子） 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变了声调，手指戳在镜子上，突然定睛凝视，用胜利的声音：
卡利古拉 卡利古拉！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