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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杭州城崛起布商 笕桥镇隐居儒士

每夕见明月,我已与熟识。问月可识我,月谓不记忆。茫茫此世界,众生奚啻亿?除是大英豪,或稍为目拭。有如公等辈,未见露奇特。若欲一一认,安得许眼力?神龙行空中,蝼蚁对之揖。礼数虽则多,未必遂鉴及。

这一首是清儒赵瓯北的《杂咏》,是言英雄混迹风尘,巨眼的人总会拭目认识,至于寻常庸众,那就认不胜认,识不胜识,等到英雄得志飞腾而后,众人虽致敬尽礼英雄,就不暇鉴及了。你道本书开场,为甚引这一首诗,原来浙江杭州地方有一个儒生,姓陈名祖抟,号景希,生性聪明,于诗赋制艺外,好读奇书异志、医卜、星相,三教九流,无不遍览,而于风鉴一学极深研几,尤多心得。望色能辨寿夭,闻声即决穷达,历历可据,久久自验。因此认识他的人有称他为半仙的,有称他为神相的,他总一笑置之,不辩论,也不承认。

这陈景希家在笕桥,住的地方既是半村半郭,人又和平,既不绝人逃世,又不附势趋炎,介于不夷不惠。因此南亩的农夫,西市的商贾,没上没下,无不跟他交好。但是陈景希待人虽然和易,对于风鉴一道,非常自负,却又轻易不肯替人看相。

这日,陈景希闲居无事,独对着镜子,亲自相看,见天庭地阁,目神眉形,都还罢了,相到中央土星,一个伏犀鼻,鼻根上贯印堂,兰台廷尉,井灶分明,藏而不露,按照相法,确可荣居三品,但是自己久绝科举,早已无意功名,穷居笕桥,何来逼人富贵?又瞧自己的手,龙虎虽不很相配,却倒福禄寿三峰突起,色如朱砂,掌中现有方印,摇头道:“景希,景希,你相遍天下士,无不奇应,极验,捷若桴鼓,相到你自己,可就不应了。一个下省书生,既无门路,又没奥援,怎么会一朝腾显?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又想到头好不如面好,面好不如身好,细察自己身量,上身长,下身短,又确合富贵体格,自笑道:“我这么僻处一隅,终不然富贵逼人来。”

陈景希正在无聊,只听有人叫道:“景希兄,在府么?”景希抬身迎出,见是一个大胖子,鹅行鸭步地进来,认得就是太平坊隆大布号的大掌柜田文镜,忙道:“田兄,好久不见,今朝什么风吹来的?”

那田文镜笑道:“久要奉访,被俗务绊住了,不得自由,今日发个狠,一则专诚拜访,二则城里嚣杂,住久了闷得慌,跑出来逛逛野景,活动活动。”

陈景希一面让他坐下,一面笑道:“田兄专诚访我,总有事故。”

小厮献上茶来,景希起身接取,只手敬与文镜。文镜接茶坐下,笑道:“景希兄善观气色,一见便知道来意,你那风鉴之学,直堪与令祖希夷先生后先辉映。我因敝东来杭,闲谈中说起大名,敝东非常爱慕,打算回府叨教,命小弟先来拜候,致一个意,敝东拟后天饭后造府呢。”

陈景希道:“贵东要我看相么?”

田文镜应了一声“是”。

陈景希道:“哎呀,这件事恕我不能遵命,我久已不谈此道了。”

田文镜忙问为何,陈景希道:“就为不应验,谈它还有甚味儿。”

田文镜道:“景希兄相过的人,就我所知的十多个,都已灵验异常。周百万那么豪富,你说他背薄腰折,眉促脚长,坐时摇摆不定,行到眉运,定然家财耗散,贫无立锥,人家都不很信,到去年连遭大火,接着三场人命,果然家资荡然。金进士那年待魁星,贺客满堂,人人都说他青年连捷,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你独低言告我,金进士男生女态,小暴眼,小爬牙,定然夭寿,不会过三十三岁,后来,金进士果然死在京中,如何还说不应验?”

陈景希道:“田兄,我相你,相我自己,就都不应验。照你印堂这么开阔,三停得配,五岳均匀,背后腰圆,鹅行鸭步,不但形貌奇美,举动端凝,并且性明气刚,言涉造化,我断定你是从星辰中来,当然官居极品,权掌兼圻。只是你依然是隆大号一个掌柜。我自己对镜自相也可荣居三品,只是岁岁年年,依然故我。这么不验,哪里还敢轻相天下士呢?”

田文镜道:“或者有他种关系,也说不定。”

陈景希终不太高兴。田文镜见他不大高兴,就丢开本题,讲说别话,排逗得他有了兴致。远湾兜转,重又归到本题。陈景希见他这么至诚,推托不去,只得慷慨应允。田文镜大喜,订期而去。

到了这日,田文镜同了他那个东家来,见面之后,请教姓名,才知他姓李名卫。只见他生得剑眉星眼,鼻直口方,静如秀柏长松,动如行云流水,确是个大富大贵之相。

李卫问前程如何,有否功名之望,陈景希道:“以相论,定可位至督抚,并且生了这一双睡凤眼,神光奕奕,不怒而自威,不睃而自见,或可手掌兵权,贵为经略,也说不定。”

李卫笑道:“我不过是个县丞微衔,哪里敢萌此异想。”

陈景希道:“李兄既是县丞头衔,已经有了根苗了,像这位田兄不是个白衣人么,照他的相,将来富贵功名,也不在李兄之下,验与不验,果然不能夸说,我不过以相论相罢了。”

李卫道:“只要依照先生金口就好,我原分发在云南,嫌路远没有去得,此番回去,定当设法到省了。”当下,又谈了一回别的话,起身向田文镜道:“我们走吧。”田文镜道:“很好。”于是一同起身告辞。陈景希送出大门才回。

却说田文镜陪了李卫进城,回到隆大布号。恰好夜饭时候,李卫的菜是另做的,田文镜叫烫了两壶酒,就在内账房对酌。

李卫道:“陈景希的话,看来未必有凭据。我通只一个佐杂,芝麻大的前程,如何会腾达?”

田文镜道:“他也说我前程远大,真是不懂,不过我想他不取相金,究竟不是江湖术士,骗我们做什么。”

李卫道:“那也只好再瞧,验不验刻下还断不定呢。”于是又谈了一回生意经,吃毕了饭,闲谈一回,各自睡下。

次日,李卫主张在江苏镇江、松江两处,开设几家分庄,专事收采布匹,田文镜很是赞成。李卫要田文镜同去布置,文镜也应允了。李卫在杭州住了几天,雇定船只,随即起程北行。先到松江,后到镇江,看定了屋子,用定了人,就开办起布庄来。李卫见各事办妥,心下十分高兴,作别北上,自回原籍而去。田文镜也就回杭州。

此时,隆大添设了内庄,办货十分便利,营业就格外的发达。西自川陕,北至直豫,无不有客商来往交易。一日来一个办货京客,姓张名乐天,八尺来长身子,四十开外年纪,生得雄奇英挺,双目炯然,出言吐语,伉爽异常。田文镜跟他一见如故,很是投机。张乐天问起李卫是否常常来此,田文镜道:“张客人与敝东认识的么?”张乐天回称:“认识的。”田文镜立命办酒接风,接待得十分殷勤。

这张乐天极干练,于一切世故人情都很精熟,经过的码头也很不少,席间闲谈,问起浙江地方衙门胥役可怎么样,是否狐假虎威,是否无恶不作。田文镜道:“公门中人虽不能够一笔抹倒,大概奸猾的多,良善的少,应了俗语‘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话。”

张乐天道:“衙门越大,胥吏越坏,督抚衙门的胥吏有内班、外班各种名目,内班总管案件,外班专递信息,内班与外班,朋比为奸,种种吓诈,饱了他的贪壑,就改重为轻,拂了他的意思,就批驳不已。即如广东地方各种盗案,不论年月远近,不拘盗犯多少,制台衙门的书办,概于冬季写票差提承缉之吏目、典史、巡检各官,到省城示期批责。其陋规有院房年礼、节礼各种名目,各官员到省,倘然送给书办银子三四十两,就得准许回任。倘系微员,无力馈送,就要差押不放,甚至禀请杖责。”

田文镜道:“广东督衙书办,有这么的威势,真是厉害。像这里制台衙门,书役都称作差官,有承舍官,有旗牌官。平日坐在班房里包揽词状,每于各府州县官上辕的当儿,就私行嘱托,难保不有滥准枉劻情弊。有时,奉差出省,马褂胸缨,俨然官长。肩舆拜会地方官,需索夫马馈送。此外,如藩臬两衙的书役,一是掌管通省钱谷,一是掌管通省刑名,案牍如山,就不免舞文弄法,百弊丛生。”

张乐天喜道:“田兄肯关心时政,足见伟识不凡,佩服!佩服!”

闲谈了一会子,二人更是投机,张乐天在杭州住了三五天,货已办齐,请田文镜代雇了一只船,解缆北去。从此之后,张乐天每年总来两次,有时办货,有时不办货只游玩,每来总住在隆大号中,田文镜跟他更莫逆起来。

此时,隆大号东李卫,在云南地方做官,一帆风顺,由县丞而知县,知县而知府,现在新承恩命,已授为云南驿盐道矣。喜信传来,田文镜不禁怦然心动。恰好这一日张乐天由京南下,住在隆大布号中,田文镜陪他游西湖,谈起李卫官星透露,已经做到云南道台。想到前年请陈景希看相,断定他必然位至兼圻,官居极品,现在看来倒真有点子道理。

张乐天问:“陈景希大概是个相面先生么?是否住在杭州?闲着没事,我也请他谈谈去,停会子你就陪我一走。”

田文镜道:“此人是个不挂招牌的书家相士,平日不肯替人看相,并且住在笕桥,请教他倒很费事。”

张乐天道:“田兄既然认识的,想来总跟他有点子交情,少不得总要烦劳你替我介绍呢。”田文镜应下。

这日,在西湖游了个畅。次日清晨,田文镜陪了张乐天各跨一匹马,径投笕桥而来。霎时行到,二人下骑,将马牵过,带于树下。田文镜引张乐天到大厅坐定,随道:“张客人,我去叫陈景希出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Aajt2kiutydORylyO5qUSrvE0BUlb09JR4/9RMM8ar3kvxp/XiMBrftE5qZ04wd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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