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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克莱尔·贝斯从不穿英国鞋,总是穿意大利鞋。我也从未见过她穿低跟、带搭扣或者圆头的鞋。她来我家时(为数不多的几次),我们碰巧一起去她家时(次数更少了),或者我俩待在伦敦、雷丁甚至布莱顿(只有一次)的酒店时,她做的第一件事总是用脚背把鞋子剥掉,一脚踢到墙上去,仿佛她有无数双鞋子,根本不在意弄坏几双。我立刻把鞋子捡起来,放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看到空空的鞋子,我总会联想到曾经穿过它们,或者可能穿上它们的人。而看到这个人在我身边(没穿鞋子),或者压根儿看不到,都会让我陷入深深的不安(所以,每次看到老派鞋店的橱窗,我脑海中都会自动浮现出一大群人站得笔挺而局促、拥挤不堪的样子)。克莱尔·贝斯习惯于在任何地面上赤脚行走,这似乎是她童年时在德里和开罗那几年养成的(还好英国几乎处处都铺着地毯),因此我关于她双腿的最鲜明的记忆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是穿着高跟鞋时那紧绷的、肌肉若隐若现的模样,而是她赤脚时,纤细修长、动起来有点孩子气的样子。在我的、她的或者酒店床上的那几个小时里,她会抽着烟,说个没完;她总是穿着裙子,裙边上扬,露出大腿和丝袜颜色最深的部分——有时只有大腿,什么也没穿。她总是不小心,常常划破丝袜,偶尔,我还会看到她袜子上被香烟蹭到留下的焦痕。她用一种在英国很少见的手势挥舞着烟(也许是儿时在那些南方国度学来的),手腕上好几只镯子叮当作响:她并不总是把它们摘下来。(她经常弄得烟灰四处飞落,这样的情景也毫不奇怪。)跟她有关的一切,都证明她是一个膨胀的、夸张的、紧张的生灵。时间这一概念并不适用于这样的人。他们需要为任何事情找到一个永恒的碎片,换句话说,需要永恒的东西来填充并溢满时间。而“时间”和“流逝”这些概念本身就是冒犯。为了这一点,为了让我们开始的这件事变得永恒,我们不止一次冒了风险:让她丈夫爱德华·贝斯目睹他心知肚明,却一直试图抗拒或遗忘的背影和痕迹。因此,每当克莱尔·贝斯躺在床上,抽着烟,做着手势,交叉、打开或者盘起双腿,高谈阔论着,极力赞美或批判她的过去和现在,为最近的将来做出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从未实现过半个,我总是不得不打断她那永无休止、离题万里的评论或絮叨。我得定好闹钟或盯紧床头的时钟,决定我们什么时候该分开;或者,如果在牛津,我得留神那些执着的钟声:每个整点、半点,每一刻钟,还有黄昏时分那不管不顾的鸣响;我得催促她,找出她到来后藏起的鞋子,把她的裙子抚平,提醒她不要落下雨伞,也不要忘记别在地毯上的胸针、放在洗手池上的戒指、她的袋子(如果是在她家,就要帮她扔掉烟蒂,更换床单,打开窗户,清洗我用过的杯子)。不管我们在哪儿见面,就算是周日,她永远都会带着一个袋子,里面是她买来的稀奇古怪的物件。克莱尔·贝斯什么都带在身上,不管到哪儿,都会把东西全部铺开,仿佛她准备待上一辈子,尽管有时我们只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是我和她课间的那点儿时间。(最后我还是留下了她的一对耳环,她一直没能从我家拿走。)幸好——出于教养——她绝不会素面朝天出门,那头人工打造的蓬松长发,无论我如何抚摩,无论压在枕头上多久,都不会显得太凌乱。分别前我并不需要为她梳头,但得确保和我建立并保持的独特的“永恒”不会残留在她脸上。我要留意她的脸庞不要太红润,眼神不要太迷离,不能有愉悦残留(牛津太小了,小到甚至没时间调整脸色)。要做到这些,我得跟她快速地做一遍掩盖偷情的智力练习:帮她编造天衣无缝的谎言给爱德华·贝斯,并让她讲述时小心不要前后矛盾,虽然这在她看来不仅毫无必要而且令人心烦(告别时,由于我坚持这样做,她的表情总是会黯淡下来)。她粗心、轻率、爱笑而且健忘,我如果是爱德华·贝斯——那时我想——那么我压根儿不用费任何力气就能看穿她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行动。但我不是爱德华·贝斯;也许,假如我是他,克莱尔·贝斯的行为和意图就会显得深不可测。也许我根本不会想知道这一切,或者仅仅凭想象就够了。不管怎样,每次她风风火火地到来,总是由我收拾残局,而且几乎是将她推搡出我金字塔形的家或我们住的酒店,以此逃离临别前她突如其来的黏糊劲儿(时间流逝让人心碎)。要是我冒险在爱德华·贝斯不在时踏进她的家门,还得消除她种种胆大妄为的痕迹(偷情是很费神的)。

克莱尔·贝斯几乎无所顾忌,但是认识她的人不会因此苛责她,因为很大程度上,她的美好恰恰在于她对别人、对自己都毫无顾忌。她经常让我开怀大笑,这是我最欣赏的。但我知道,我对她的喜爱从未恒久、坚定到可称为危险的地步——我认为她对我也一样(我不是爱德华·贝斯,也从未有过需要替代他的危险)。我一直认为,如果我们因为有人爱我们——只是 单方面地 ,他(她) 决定 暂时爱我们, 然后 向我们 宣布这个事实 ——就觉得他(她)对待我们会与对待他人不同,仿佛在他(她)如此宣布后我们就不会被归入他人之列,仿佛我们除了自己就一直不曾是他人,那我们未免太过天真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至少在我身处牛津、身份模糊的脆弱日子里——克莱尔·贝斯用对待爱德华·贝斯、她父亲或者总爱冷嘲热讽的克罗默-布莱克的方式对待我。克罗默-布莱克对她来说既像父亲又像儿子,而她父亲就只是父亲,丈夫就只是丈夫。我想,我对而言她更像是兄长,这也是我和那些深交过的女性一贯的相处方式,想必是因为我没有姐妹并为此遗憾。尽管我只是偶尔见到克莱尔·贝斯,但实际上我有足够多的机会就近观察她。我并不想说她的坏话——这么说吧,我不希望从我口中吐出对她有负面影响的话——但我很多次站在其他人(比如她父亲、爱德华·贝斯、爱讽刺的克罗默-布莱克)的视角思考,可以肯定地说,她是个从不顾及他人感受的人。我尤其爱设身处地地为爱德华·贝斯着想。我还记得那是我们相识九个月后的十一月五日——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天刚好是英国的盖伊·福克斯日 。我在万灵学院克莱尔·贝斯的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位于卡特街,正对着老博德利图书馆和拉德克利夫图书馆。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英国孩子们为了买玩偶正在讨要硬币。玩偶是用布、绳子、旧衣服做的,象征被绞死的阴谋家盖伊·福克斯,到了晚上它们就会被扔到篝火里烧掉。这段记忆是真实情况的反映——我太专注于把自己放在她丈夫的位置上(那是她分配给他的,也许从未有人真正占据过),以至于克莱尔·贝斯把我混同于他了。

我们四个,我、贝斯、克罗默-布莱克和她约好一起去吃午饭。我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第一个到达我们相约的卡特街。头天晚上,我和克莱尔·贝斯在雷丁一家酒店待到很晚,以至于我们打破惯例,同乘一列火车回了牛津(通常我们都是分头搭火车去伦敦或雷丁,来回都如此,只有爱德华·贝斯不在时才会开克莱尔的车)。我们就这样一起抵达牛津,一起迎风走在肉乎乎、流动着的月亮下面,直到在距离我们两家比较远的街角道了别。在火车上时我们也坐在一起,因为在旁人眼中我们是朋友,要是分开坐,任谁都会觉得奇怪。毫无疑问,一个叫鲁克的俄语系教授看见我们了。他当时正四仰八叉、昏昏欲睡地瘫在头等车厢。我们从站台上看以为这节车厢没人才进去的。就在我们大笑着沿过道向前走时——这笑声有些不合时宜,对于英国人来说也许过于直白——他看见了我们,我们也看见了他。鲁克轻轻点了点他那低垂的脑袋,先是对克莱尔说了声“贝斯太太”,然后,转向我,只说了声“晚上好”——肯定是因为他不记得我的名字,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念。我们接着向前走,一直走到距离鲁克最远的座位,但那时,我们已经只敢低声说一些简短而无关紧要的话了。然后,当我们迎着风,第一次单独在牛津的大街上,在肉乎乎、流动着的月亮下面同行的时候,我们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节奏跟我们的一致。也许这只是错觉,我们认为是他的脚步声,但其实只是自己的回声。我们没有转身,也不再交谈,只是分开前道了声“再见”,没有停下,也没有看对方(这就是秘密带来的悲伤)。不一会儿,我就只能听见克莱尔匆匆远去的脚步声了,估计她听不到我疲惫的步伐。

这位鲁克很有名,因为他花了十二年重译《安娜·卡列尼娜》,还因为他在美国度过的一个学年中认识了纳博科夫并与之往来。他的译本——哪怕没有人见过半个字,连编辑也没有——堪称权威且无与伦比,首先在书名上就有根本性的创新。据鲁克也据纳博科夫认为,应该译为“Karenin(卡列宁)”而不是“Karenina(卡列尼娜)”,因为安娜既不是舞者、歌手,也不是演员,在英语或其他西方语言中,只有这几类女性的姓氏才会被处理为阴性,其他人——无论是多么地道的俄国女人,都无须如此。 他提到纳博科夫时,总是一成不变地称之为“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 ,以表明自己与对方多么熟悉,对俄语的称呼方式多么了解。我和鲁克不止一次在泰勒院的高级教员休息室碰面。我俩在那里偷懒耍滑,靠着寡淡无味的咖啡,假装在为各自的课程做准备,时不时往公文包里那些高深的内容投去懒洋洋甚至憎恨的一瞥。鲁克大脑袋、细身板,他给我的总体印象就是一个硕大的脑袋。他随时随地打算谈起纳博科夫,或者给我指点有关莱蒙托夫、果戈理的一切,但他的个人生活对于会众成员来说却是一团谜。也正因此,大家可以毫无忌惮地给他安上各种习惯与性格。他对流言蜚语充满热情。在牛津,有这种名声其实不算什么,没有这种名声才是不正常的。你要是不中伤别人,不阴暗刻薄,你就会声名受损或者被边缘化,仿佛不属于剑桥或者牛津而是来自其他大学,你永远无法融入其中,因为你得不到接纳。在牛津这个城市,人们唯一真正关心的是钱,其次是信息,因为信息总可以变成来钱的工具——不管信息是重要还是多余,有用还是无足轻重,有关政治还是经济、外交还是认识论、心理学还是谱系学、家庭还是仆役、历史还是性、社会还是职业、人类学还是方法论、现象论还是技术,或者干脆有关生殖崇拜;你要想在这里生存,就必须掌握(或者立刻获得)某种可兹传播的信息。此外,传播信息也是唯一可以避免自己的信息被传播的方式,于是,一个越是厌世、独立、孤僻或神秘的牛津人,越会向大家提供有关他人的信息,从而让自己的缄默能被原谅,并赢得保留隐私的权利。一个人对他人知道得越多、讲述得越多,他就享有越多的豁免权,而无须谈及任何关于自己的内容。所以,整个牛津都在全身心地、持之以恒地致力于保护、隐匿自己的一切,同时尽最大可能调查有关他人的所有。由此,在最肮脏的间谍活动中,还有英国和苏联政府永远的争斗中,牛津和剑桥的 先生 、教授们作为久负盛名的单面、双面或三面间谍(牛津人耳朵最灵,剑桥人最卑鄙),以卓越的质量、效率和造诣,成就了自己名副其实的传统和名副其实的传奇。然而,这种风气最终会导致上文所谓的保留隐私的特权变得极其有限,也就是说,仅仅是让自己免于亲口坦白或公开隐私时的羞辱和尴尬。因为人人都需要提供他人的信息以避免公布自己的信息,于是这部分每个人都避免提供的信息便越发为他人所垂涎、刺探、追逐、查找、获知,并最终被他人(一大群人)广而告之。也有一些(为数不多的)软弱的胆小鬼从一开始就败下阵来,把自己的内心展露得一览无余,不抵抗,不羞耻。这在牛津并不被看好,因为在这场游戏中,他们太直率、太无遮拦,因此太异端;但也还是可以被接受的,因为这是无条件的投降,而且是卑下的屈从。反倒是一些道德高尚的人,在重重阻碍下仍成功使自己的习惯、恶癖、爱好和行为不被暴露(也许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放弃所有习惯、恶癖、爱好和行为),但也并不能阻止世人把生编硬造、形形色色的内容安到他们头上;当然,这些传闻前言不搭后语,光怪陆离,形形色色,自相矛盾,反倒令人质疑其真实性。有时这些道德高尚的人(必须是道德 非常 高尚的人)能够遂心如意,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有确切了解。毫无疑问鲁克就是一个道行异常高深的人(他是位大师,仿佛受过苏联人的培训):除全身心投入大部头的翻译,以及曾在前殖民地跟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打过交道以外,大家对他一无所知(他的个人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所以不用说,如果他知道了什么,那么在他知道的那一刹那,这些内容就会成为某种科学常识或者信息库的一部分。

那天我们在伦敦的火车上看到了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他,并且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市那狂风大作的街上,听到了他紧随其后的脚步声。于是第二天早上,我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克莱尔·贝斯位于卡特街的办公室。她正悠闲地看着报纸。(她给我开门时,一根手指夹在两页报纸之间。她没有吻我。)她看上去睡了个好觉,而我却几乎一夜无眠,所以,我不可能先来个开场白,再问她这个我在无眠的夜晚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题:“你有没有跟特德 说你昨天去雷丁了?”

“当然没说了,他也没问。”

“你疯了。这更糟了。即使他还不知道,他也马上会从鲁克那里知道的。”

“他不会直接从鲁克那里知道。他们几乎不认识。”

“在这个地方,大家几乎都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一天到晚互相搭话,脑袋里想到什么就立刻说什么。只要鲁克今天早晨在走廊上或在大街上偶遇特德,就够了。‘对了,请告诉您太太,昨天我本来想邀她坐我的出租车从车站回去来着。我们从雷丁过来时坐的是同一趟火车,但是她很快就出站了,我没来得及开口。我估计不管怎样那位西班牙先生会陪着她的。那位西班牙绅士很有教养,我跟他说过几次话。’只消这些,就有一堆问题等着你,我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回答。”

“什么问题?特德几乎从不问任何问题。他总是等着别人主动跟他讲。不用太担心。”

我总是在替她担心。我扮演我的角色,有时还要扮演她的角色。现在,我要扮演三个人的角色,我,她,还有爱德华·贝斯的——或者按照她的说法,爱德华·贝斯不会扮演的角色。

“什么问题?你昨晚跟我们这位西班牙绅士在雷丁干什么?你们从哪儿来的?你为什么这么匆忙地离开车站?鲁克看见你们了。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要去雷丁?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去了雷丁?鲁克看见你了。鲁克。雷丁。”

“我会解决的。”

“现在就解决。告诉我你会怎么回答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很具体,很简单,夫妻间的问题。”

和往常一样,克莱尔·贝斯赤着脚。她拿着报纸(食指依然插在两页报纸之间:我真想知道她在读什么,这么手不释卷),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而我站着,胳膊肘撑在她对面的窗户上。从那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脚趾尖从桌子下面伸出来,踩在地毯上,被深色袜子颜色最深的部位(这么说吧,袜尖)映衬得很黑。我很想摸摸这双深色的脚,可是爱德华·贝斯或克罗默-布莱克随时会来。克莱尔·贝斯逆光望向我,用另一只手夹着烟。烟灰缸很远。

“特德随时会来,”我说,“如果他今天上午见到了鲁克,那么他一露面就会问我们那些问题。我们最好现在就想出点什么来,我一个晚上都在想怎么回答。你是在雷丁碰到我的,还是在雷丁火车站?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你去干什么了?肯定不是购物,到雷丁能买什么?”

“你是个笨蛋,”克莱尔·贝斯对我说,“幸好你不是我丈夫。你是个有侦探头脑的笨蛋,跟这种笨蛋是不能结婚的。所以你永远也不会结婚的。侦探笨蛋是聪明的笨蛋,有逻辑头脑的笨蛋,这是最糟糕的,因为男人的逻辑不仅不能弥补他的愚蠢,反而会让愚蠢加倍甚至翻三倍,让它变得有攻击性。特德虽然愚蠢但没有攻击性,所以我能够而且喜欢跟他一起生活。他接受了他的愚蠢,而你没有。你蠢到还相信自己有不蠢的可能。你还在努力。他不。”

“所有的男人都很愚蠢。”

“所有的人都愚蠢。我也是。”她用食指弹了弹烟灰,但是计算得不够精确,烟灰落到了地毯上她赤着的脚旁。我看着那双深色的、撩起我欲望的脚和烟灰,等着那双脚踩上去,沾上灰色。“如果你是特德,你就不会问我这些问题,因为你知道我可能会回答,也可能拒绝回答。说到底,其实都无所谓。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共度余生,朝夕相处,寻求的是安宁。如果我回答你,我说的可能是谎话(那你就得把谎话当成真相),也可能是真话(你并不一定想要真相)。如果我不回答,你可能继续坚持,而我会生气,会跟你争吵,还会责骂你,并且还是不回答;或者我会困惑地看着你,几天都不说话,依然不回答,最后你终于厌倦了我责备的目光,厌倦了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们下地狱都是因为我们所说的话,而不是因为我们所做的事;是因为我们说过的话,因为我们说自己做了什么,而不是因为别人说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我们实际上做过什么。我们不能强迫任何人回答任何问题,如果你是特德,或者你结婚了,就会很清楚这一点。这世界到处都是无知的杂种,继承着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的财富或贫困。没有一个男人清楚自己是不是孩子的父亲,长得像也没用。在婚姻里,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谁也不会回答的,所以最后索性就都不问了。有些夫妻甚至压根儿不说话。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可是如果特德今天跟我一样,不管怎样非要问呢?如果他进了这扇门,把你拷问个不休:‘你们昨晚在雷丁一起干了什么?你们从哪儿来?你们睡过吗?你们是情人吗?你们睡了吗?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跟他说?”

“跟对你一样,我会对他说:你是个笨蛋。”

她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踩到了她不知不觉一直弹落在脚边的烟灰。她来到我身边,我转过身去,我们俩默默望向窗外:阳光,白云。她的胸口触到了我的后背。英国孩子们为了购买玩偶,正在拉德克利夫图书馆的台阶上讨要零钱。我打开窗户,扔给他们一枚硬币,硬币打在石子路面上,叮叮咚咚地响。四个孩子转头看向我们,但我已经关上了窗户,他们只能隔着玻璃猜测我们的样子。克莱尔·贝斯抚摩着我的脖颈,并用一只光着的脚蹭我的皮鞋。她也许在想她的儿子。我的鞋子沾上了灰色。 dpEVWegJOzfP5n73+eQk9TuktrIYhFtMBqieap2ThIh+8abQPUf6kgULujlIhg7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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