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刚开始学习无线电报代码时,他听到的每一声嘀嗒都是单独的语块。很快,他就能把这些声音组成字母,随后又能把这些字母作为语块来处理。再之后,这些字母又组成单词,成为更大的语块,这时,他就能听出整个短语了。
——乔治·米勒(George A.Miller),《神奇的数字:7±2》
(The Magical Number Seven,Plus or Minus Two,1956)
1942年8月,战争在世界各地肆虐。在太平洋战区,窃听盟军军事通信的日本情报人员突然目瞪口呆,因为他们听到的不是熟悉的英文代码,而是令人费解的奇怪杂音:toh-b ah-ha-zsid ah-ha-tinh ah-di tehi bilh-hash-ahn dzeel be-al-doh-sid-da-hi al-tah-je-jay jo-kayed-goh nal-dzil tshin-tliti dzeh a-chin d-ah klesh shil-loh。
他们听到的声音来自“风语者”(Windtalkers),这是盟军新型秘密武器的代号。
太平洋战争似乎正向有利于盟军的方向发展,但他们仍经历了许多重大挫折。有一段时间,日本人一直在窃听盟军之间的电子通信。许多日本情报人员都曾在美国接受教育,因此他们能够破译英文代码,得到关于盟军作战计划的预警。但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在瓜达尔卡纳尔岛登陆时,使用了一种巧妙的对策:征召纳瓦霍人担任密码员,让纳瓦霍语成为不可破译的密码。
盟军正是利用了我们大多数人都曾有过的经历。如果我们听到一门陌生的语言,滔滔不绝的流利口语会让缺乏经验的我们感到困惑,就像密码一样难以破译。这些密码员使用他们的母语纳瓦霍语,通过无线电和电话线“明码”传递关于军队动向、战术和其他战争细节的信息。即使敌人监听到这些信息也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只能听到由每分钟几百个完全无法理解的声音组成的语音流。对于日本人来说,试图理解纳瓦霍密码一定有点像和一只章鱼玩“你比我猜”,只见章鱼的八只触手快速摆动着完全陌生的动作——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按照通信传输模型,语言就是这样运作的。发送方使用自己的密码对消息进行编码,并将其传输给接收方,接收方再使用完全相同的密码对其解码。日本人无法破解这个密码,因为他们(以及他们的盟友)对纳瓦霍语一无所知。
由于纳瓦霍语的语法和语音体系极为复杂,并且没有书面形式,因此它提供了一种快速且安全的战地通信方式。为了进一步阻挠敌方的密码学家和语言学家,他们甚至在密语中设置了代码:纳瓦霍语中没有什么军事术语,所以这些密语者使用了熟悉的词汇进行代替。例如,在纳瓦霍密码中,“战舰”变成了lo-tso,直译过来就是“鲸鱼”;besh-lo(铁鱼)表示“潜水艇”,而ca-lo(鲨鱼)表示“驱逐舰”。600多个这样的代码汇编成了纳瓦霍密码词典,“风语者”将其牢记于心。
常用词在词典中有自己的代码,其他不常用的词则是用一组特定的纳瓦霍语单词进行组合的,与英语单词中的每个字母对应。这些单词的含义都是密语者所熟悉的,比如tse-nill(axe,斧头)对应字母A,shush(bear,熊)对应字母B,moas(i cat,猫)对应字母C。为了防止敌人通过字母频率来破译密码,每个英文字母都对应多个纳瓦霍语单词(例如,还可以用wol-la-che[e ant,蚂蚁]和be-la-sana[apple,苹果]来表示字母A)。所以,“语言游戏”(L-A-N-G-U-A-G-E G-A-M-E)的代码可能为:
nash-doie-tso tse-nill tsah klizzie shi-da wol-la-chee jeha ah-nah ah-tad be-la-sana be-tas-tni dzeh
使用了以下单词对字母的代码:
nash-doie-tso L(lion,狮子)
tse-nill A(axe,斧头)
tsah N(needle,针)
klizzie G(goat,山羊)
shi-da U(uncle,叔叔)
wol-la-chee A(ant,蚂蚁)
jeha G(gum,口香糖)
ah-nah E(eye,眼睛)
ah-tad G(girl,女孩)
be-la-sana A(apple,苹果)
be-tas-tni M(mirror,镜子)
dzeh E(elk,驼鹿)
今天,我们习惯了把计算机看作擅长破译密码的奇才,但在那个时代,纳瓦霍密语者彻底击败了当时的密码机。在20世纪40年代,这些密语者可以在20秒内对3行英语进行编码、传输和解码,而传统的密码机则需要30分钟才能机械地处理相同的信息。虽然日本人能够破解其他更传统的美国密码,但他们从未破译过纳瓦霍密码。甚至当他们强迫一名被俘的纳瓦霍士兵(并非风语者)翻译截获的密码时,由于双重密码的复杂性,他也完全搞不明白这串文字的意思。事实上,纳瓦霍密码从未被破译,直到1968年解除机密人们才发现它的存在。
日本人面对“风语者”的困惑揭示了我们在试图理解语言时都会面临的困难,但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除了在听外语时——由于大脑的局限性,我们在与他人交谈时本应几乎无法理解对方。我们不像日本情报人员那样经常感到困惑,这堪称一个奇迹。
首先,我们对声音或视觉输入的感官记忆非常短暂,持续时间通常不到十分之一秒。除此之外,我们还不断地感受来自听觉和视觉的冲击,威胁着我们极其短暂的感官输入记忆。记住一个电话号码已经够难的了,我们怎么可能记住一整句话呢?更糟糕的是,我们也很难分辨顺序。听到一堆脏盘子倒在水池中发出的叮当撞击声,我们不知道先传来的是哪一种声音。这是一片混乱的嘈杂声,几乎没有可辨认的元素,也没有可识别的顺序。所以,尽管我们有时会想象我们对声音的记忆就像一个心理记录设备,但事实并非如此。几十年的记忆研究已经揭示,我们对视觉或听觉序列的短期记忆不仅非常短暂,而且仅限于三到五项。
然而,奇怪的是,我们在说话时根本不担心这一点。无论是用声音还是用手(例如手语),我们说话的速度都快得惊人,通常每分钟超过100个单词。但令人惊讶的是,从蹒跚学步的孩子到他们的曾祖父母,我们的听众明显都能轻松地接受和理解滔滔不绝的话语,并没有感到不堪重负。
这一惊人成就的奥秘就在我们眼前:我们一生中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使用和磨炼我们的语言技能。就像我们练习小提琴和反手打网球或者即将到来的商务演讲的次数越多,表现会越好一样,我们的语言技能也会在每天的反复练习中不断提高。无论是和别人聊天、听广播和有声读物、看电影、阅读、写作,还是自言自语,我们大多数人在清醒时几乎都沉浸在语言中。毫不奇怪,我们的语言技能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如果没有这种反复练习,语言交流就会变得缓慢、吃力甚至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