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兰奈梅亨市拉德堡德大学附近的森林中,坐落着一栋风格雅致的现代主义建筑,马克斯·普朗克心理语言学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Psycholinguistics)就位于其中。该研究所的研究团队综合运用理解人类语言的不同方法,汇集了研究非西方语言的人类学家、研究语言大脑机制的认知神经科学家、将语言和基因联系起来的遗传学家、研究儿童如何学习语言的发展心理学家,以及探索语言和思维关系的语言学家。根据我们的经验,该研究所对访客也非常欢迎。
到了晚上,研究所内空无一人,但访客们仍在空地交谈。光线渐暗,从这片空地可以俯瞰下面的树林。2011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俩闲聊着猜谜游戏。人们竟然可以用陌生的手势和夸张的动作相互交流,我们对这种奇怪现象陷入沉思。我们不仅发现共享知识非常有用(试着向听众描述他们从未听过的电影名总是十分困难),还注意到每一个瞬间的手势(例如,挥手表示国王或大海)是如何在下一个回合,甚至在第二天被重复使用的。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认真思考了这些手势是如何快速简化的。如果你和同样的人玩“你比我猜”,不管玩多长时间,线索都会变得越来越模式化。局部的、存在冲突的惯例开始出现。简而言之,一个交流系统开始形成。
在那一刻,我们意识到自己偶然发现了一个关于语言起源的新假设。面对沟通的直接挑战,库克一行人和豪什人当即创造了手势和符号。人类如果要传达信息,但手头却没有任何语言资源,那么就会即兴想出一个特别的交流方法,无论是通过声音、手势还是面部表情。但在此过程中,他们不经意地为未来的交流创建了资源,而且可以根据需要再次使用和调整这些资源。同样,在尼克家以前玩的一次“你比我猜”游戏中,把双手指尖放在一起搭成教堂尖塔的样子,再水平移动双手,并做出波浪状的动作模仿在海洋中上下起伏的船头,这表示“哥伦布远航美洲”。在后来的游戏中,这个手势可以帮助人们猜出“哥伦布”、“美洲”和“船只”,还可以加上适当的手势表示下沉和灾难——“泰坦尼克号”。
但库克一队人和豪什人之间这种“你比我猜”式的互动真的能被视为一种语言的起源吗?这两个群体间的交流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建立了友好关系,分享了食物,实现了互访,但仍有许多事情无法“谈论”。他们不能朗诵诗歌、谈论八卦,甚至无法闲聊。当然,“奋进号”只在好胜湾停留了五天,所以两个群体没有太多时间改进“你比我猜”式的交流,更不用说学习对方的语言了(除了班克斯学会的几个单词)。然而,假以时日,这两个群体之间的互动很可能演变成一种更接近于语言的东西。
在人类历史上,语言截然不同的群体曾多次因大势所趋(通常是在殖民背景下)不期而遇,因此需要进行交流。从本质上讲,这就是库克的船员和豪什人的处境,并且持续了多年。不幸的是,这往往给原住民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
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出现一种简化的语言系统,即皮钦语(pidgin)
,这种语言的词汇和语法都很少。最初,皮钦语的功能有限,主要用于进行工具性交流(做什么和怎么做)和指称性交流(在哪里和用什么方法)。和火地岛上的经历一样,早期的皮钦语中基本没有诗歌、八卦和闲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人们的反复学习和使用,皮钦语可以演变成一种更丰富的语言,即所谓的克里奥尔语(creole),它的词汇量扩大,语法更复杂。例如,海地克里奥尔语出现于18世纪,由殖民时期的法语和西非奴隶的语言混合而成,现在有超过一千万人使用。在这些更加成熟的语言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语言用法,既有爱与绝望的诗意表白,也有对邻居的闲言碎语,还有关于天气的日常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