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43年4月,卡尔斯鲁厄—海德堡之间的铁路开通了,铁轨通向一个全新的世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好奇之士惊叹于蒸汽机车连挂着车厢,以闻所未闻的高速在轨道上行驶。
在蒸汽机车上站着一个人,他曾因心中对旅行的甜蜜向往而离开宁静的山林峡谷和冷杉坡,去往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城市。这个人就是汉斯约尔格。他站在机车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实现了儿时的梦想。让他感到自豪的是,人们信任他,让他驾驶这个崭新的钢铁运输庞然大物。我也为这位驾驶着巴登第一批铁路机车驶向新时代的人感到骄傲,在这个时代,铁轨网络遍布全球。
就算我从未认识过他,我也为他骄傲,因为他就是我的父亲。
从未认识过?遗憾的是,确实如此。我是1844年11月26日出生于卡尔斯鲁厄的。1846年的一天,家里来了几个黑衣人,他们把父亲抬到了墓地——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他们带走了父亲,也带走了我们的幸福。那个站在蒸汽机车上、满脸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火车司机被死神拉住不放手,最终为职业献身,工作到最后一息。
图2 海德堡火车站。巴登的第一条铁路经过这里。
从卡尔斯鲁厄乘车到海德堡,会经过一个叫圣伊尔根的车站。在我父亲生活的那个年代,正是在这里,有一次一个扳道员扳错了道岔,导致火车脱轨,不是我父亲开的那辆,而是他同事开的那辆。脱轨机车的司机和扳道员向父亲求救,这俩人都害怕受到重罚。父亲无法拒绝他们的请求,尽管叫来了几个可信之人一起帮忙,但起重工作仍相当吃力和困难。父亲和在场其他人竭尽全力,把机车重新扳回轨道。乐于助人的父亲汗流满面,看得出他已经用尽全力,但是不能再耽搁了,他的停车逗留时间已经到了。他满头大汗地回到自己的火车上,这位恪尽职守的火车司机丝毫不顾及自己,顾不上此刻浑身是汗的状态。在铁轨上,他只认铁一般的责任和担当,而这恰恰使他深陷厄运,因为不同于我们今天的火车,他的驾驶台是没有任何防护装置的。
几天后,父亲便从驾驶台转移到了病床,由于着凉和感冒,他患上了严重的肺炎。但他一直心系他的蒸汽火车,仿佛看见车头就在病床边。在痛苦的梦中,火车头总是浮现在他的眼前。即便高烧不退,他仍然不断地念叨着他的蒸汽火车。
最后,他安静了,完全安静了。火车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他所有的激情、思绪和梦想。重病很快就夺走了这位意志坚强的年轻人36岁的生命。要说我故去的父亲遗留给我什么东西的话,好像没有别的,只有道德标准上的光辉榜样:“人要高尚、善良、乐于助人。”
就这样,我在两岁时失去了父亲。然而,我还有母亲,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我打开写字台右边的抽屉,里面有个东西,我像珍宝一样珍藏了一辈子,它就是我那可怜的母亲送给我的一个透镜。在我80年的人生中,我曾无数次透过这个透镜看到她又出现在我面前,和当年一样,她像英雄一样伟大。只有英雄,像母亲一样勇敢的英雄,才能够在父亲早逝后战胜我们所陷入的悲惨命运。没有什么比母爱更能战胜逆境。与所有的母亲一样,孩子一出生,她就倾其所有,把一生都给了孩子,她可以挨饿受冻,可以吃苦受穷、担惊受怕、克勤克俭,她也可以含泪大笑,只因孩子在快乐地笑。
父亲闭上双眼以后,我的好妈妈同时要扮演两个角色——父亲和母亲。
“来吧,为了孩子们,让我们好好地生活吧。”这美丽的话语时时飘荡在家里,像是命令又像是宣言,让母亲再次振作起来。她身材高挑、清瘦、朴素。她的眼睛闪烁着善良的光芒。她的脸透着一股力量、毅力还有活力。她自己也经历了一段艰苦的童年。她的父亲成了那个男人的牺牲品,那个无法控制自己的征服欲的男人,在他的铁蹄下,半个世界在怒吼。众所周知,外族人给我们套上的科西嘉枷锁异常沉重,我们的祖辈被迫跟随拿破仑的大军东征俄国。那里冰天雪地,尸陈四野,路上躺满战死的、冻死的、饿死的士兵,那个巴登的“宪兵”——我母亲的父亲,也留在了那里。后来,我们从其他参战者那里听说了关于他生平的一些事。据说,我的外祖父与其他骑兵一道在一个仓库棚子里过夜。马匹都在下边,骑兵们都睡在储藏草料的顶棚上。到了夜里,马有些骚动。外祖父起身下去看个究竟,从此杳无音信,战友们无人关心他到底哪儿去了。有人猜测,他可能在这次敌人的突袭中被杀了。
这就是科西嘉的拳头,它压榨出人们最后一滴眼泪和鲜血。关于这些悲伤和苦难的泪水的故事,我母亲在儿时就经历了很多。
现在,这个被苦难压弯了腰,但是从少年时期开始就在苦难中练成钢铁意志的妇人,想在我的人生旅途中站在我身旁,先是冲锋在前,而后并肩战斗。父亲因公去世,国家下发了一笔抚恤金,但数额太少,不足以养活一家人,“为生存而奋斗”这句话听起来就让人忧心忡忡。为了让儿子受到良好的教育,她牺牲了一切,就连那点极其微薄的积蓄也拿了出来。她用所有母亲都拥有的那双柔软的手把小生命托起,让他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他不应该迎着太阳野蛮生长,母亲早早地就给了他一个进取上升的坚固支撑。这个指引方向的支撑点就是文理中学。可是,我讲得太快了。现在,我们还是先讲讲小卡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