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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子教少女们做基本练习。

她们和上回跳《花的圆舞曲》时登台献花的小女孩们年龄相仿。铃子对待小孩子很有办法,她亲切地照料她们,很多时候都是由她替代竹内指导排练。

离开这些小女孩稍远的地方,三四个年龄稍大些的弟子,有的把脚蹬在横杆上;有的对着镜子做着各种动作;还有的实地跳起了剧中的片段。各自都在自行练习。

竹内在接待室里同经纪人会谈。

竹内带着困惑的神色说道,他刚接到南条的来信。据信上说,南条他右腿关节受伤了,如今扶杖而行,作为舞蹈家,已经不能站立,犹如行尸走肉。但纵使自己早已打算歇脚,想起恩师的悲戚,不忍让他看到自己那副可怜相。

以南条回国为基本构想的计划,全部化为泡影。尽管未收到乘船回国的消息,竹内依旧坚信南条一定会回到自己的怀抱。他本打算先在东京,接着在大阪和名古屋等地举办芭蕾舞回国汇报晚会。他还同影剧院签订了合同,准备率领自己的弟子们登台演出。

“即使南条君自己不能跳,也不妨碍参与动作设计与指导,他拄着松叶杖来往奔走,更显其悲剧色彩,愈加增强宣传效果,不是吗?”青年经纪人说道。

然而,竹内并不赞同经纪人的提议,他表示:

“我不想兜售悲剧角色,南条太可怜了。”

“别再犯傻了。好不容易在海外学习五年归来,他应该作为舞蹈设计师,开辟一条新的生路才是啊!”

“就南条本人来说,也许他想把舞蹈全都忘掉呢。总之,不见到南条就无法判断。他总会来致歉的嘛。”

“您的这番温情,反而会害了南条君。应该叫他振作起来啊!”

“谁温情啦?你根本不懂。”

经纪人露骨地指出:现在不是你我争论的时候。应该尽可能利用一切有宣传价值的东西,力求摆脱研究所的经济困境。这么说,当然没有错。因为交不起税,钢琴也被查封了,税务署发出的拍卖通知,是和南条的信一块儿送来的。

无论如何,不见到南条一切都无从谈起。最后只是在为浴衣巡回宣传上达成协议。可以说,这是一种出差性质的贩卖集团,免费招待那些购买浴衣的顾客观看歌舞。到各地方城市巡回演出,也是一次持续不断的长途旅行。竹内虽然对此事并不热心,但他还是让铃子和星枝都去参加这次巡演。

“还有,南条拄拐杖的事请你保密。因为他连我都瞒着,是悄悄上陆的。其实,我也还没告诉身边的铃子。”

竹内进一步叮嘱道,接着便和经纪人一道走出接待室。

他来到排练场,看到铃子正合着童谣唱片,指导小孩子们跳舞。铃子自己也仿佛变成个孩子,起劲地跳跃着。

年龄大一些的女弟子们在更衣室内脱去排练服。

竹内看一会儿孩子们跳舞之后,走到铃子身旁。

“我要外出,帮我准备一下吧。”

“好的。”

铃子对少女们说了一声“照着刚才继续练习”,就进入后面帮老师更衣去了。

竹内一边结领带一边说:

“这次‘浴衣之旅’决定让你参加,这是一件艰苦的差事。”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次锻炼。只要认真跳舞就行了。我一定全力以赴。”

“这可是长途跋涉啊!”

“剧目已经定下了吗?”

“这次是乡间巡演,可以安排一些通俗、热闹的舞蹈节目。这类事情还是以你所好进行吧。”

“嗯。回头考虑一下,以便调配服装。”

铃子送走了竹内。

“天要下雨了,老师早点儿回来。”

铃子又回到排练场,将手里的竹内的排练服嗅了嗅,扔进浴室。接着,她又继续合着童谣指导跳舞。

过一会儿,孩子们回家了。

宽阔的排练场只有铃子一人。

她背倚钢琴歇歇身子,无意中一只手触动琴键,鸣响一声。不久,她又选中一张唱片,静心听了一半曲子,然后急忙大幅度地跳起舞来。

铃子打开壁橱的橱门,这壁橱仿佛嵌入整个墙壁的一只大型西服衣柜,内部挂满戏装。铃子一一翻检着,一一追思着,随即取出两三件来。

似乎做着旅行准备。她检查一下手里抱的衣服是否适合使用。戏装上笼罩着舞台的幻影。铃子又想跳舞了。她随身将戏装套在排练服外头。

夕暮降临。看样子已经下雨了。

墙壁一整面广阔的镜子,随着房间的晦暗反而鲜明起来,映照着铃子水中游鱼般的舞姿。

外头有人敲门。

正在跳舞的铃子没听见,留声机也在响着。

门静静打开了。于是,铃子甚至未曾发现,自己的舞姿已经被人看到好一阵了。

“咯噔,咯噔”,传来松叶杖越走越近的响声。正在做白鹤亮翅 动作的铃子听到响声,猝然站立不动了。

“哎呀,您是南条君吧?是南条君啊!”

铃子说着急忙跑过来,几乎倒在地上。

“您回来啦?您到底回来了呀!”

“你是铃子吧?”

“真高兴啊!”

“几乎认不出来啦,你变得更加优秀啦!”

“啊,回来啦!您呀,真坏,真坏!”

铃子正要晃动南条的身子,但一触到松叶杖就立即缩回手去。

“哎呀,您怎么啦?受伤了?”

“老师呢?”

“受伤了吗?站着没关系吗?”

“我没什么。老师呢?”

“我问您,出了什么事啦?”

铃子战战兢兢搬来一把椅子。

“大伙儿去横滨迎接您,找了好久都没接到。好悲伤啊!”

“我躲在船室里了。”

“躲起来了?”

铃子脸色惨白,凝神注视着南条。

“您在?我那样敲门,原来您在?真可怕呀!老师也一起去的。”

“老师呢?”

“外出了。您打算如何向老师交代?太过分啦!”

“所以,我特来告别一下。”

“告别?”

铃子问,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南条沉静地点点头,说道:

“我就像忘记歌唱的金丝鸟,你都看到了,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铃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好不要见老师,免得徒增伤悲。铃子你能否替我诚恳地向老师表示道歉,就说南条没有自杀能活着回来,就算侥幸。”

暮色渐渐变浓了。

“对不起,我……”

铃子滴水般的言语一出口,眼泪便止不住流淌下来。宛若呼唤远方的人:

“不过,不能跳也没关系,也没关系的嘛。”

铃子的话似乎渗入南条心底,他沉默了。

“等呀,等呀,我一边等您,一边长大了。”

“可是,我对于老师,对于你,完全是个无用的人了。”

“不,我需要您,我需要您呀!”

“我对你会有什么用?我又能做什么呢?”

“有的,哪怕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要这一条。”

“是爱吗?”南条嗫嚅着说。

“然而,我呀,和你一道所能做的,也只是殉情自杀了。”

“死也无妨。”

铃子啜泣起来。

“不要那么哭嘛。一个想哭不能哭的可怜的人儿,就站在你面前。”

南条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本来不是个凭感情用事的人啊。”

“您太扭曲了,其实我很明白,您非常需要爱。”

“天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请让我看一眼朝思暮想的排练场吧。”

南条凭记忆摸索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电灯,不由一惊。

挂在墙壁上的星枝的照片,几乎碰着他的脸。虽然是胸以上的舞姿,但一眼就认出是她。

“那个疯子。”

他不由嘀咕一声,不经意地瞧了一会儿。

“好漂亮的人啊,也是老师的弟子吗?”

“是的,她叫友田星枝,前一阵子,老师曾经叫我和她两人同台做过汇报演出呢。星枝她也去横滨码头迎您了。”

铃子说罢擦擦眼泪。

南条环顾着墙上排列的舞台剧照,说道:

“好多弟子啊,研究所怎么样?”

“很艰难啊,您竟然还记挂着。当时送您去留学,这里的房子做了抵押,您都忘了吧?还有后来,给您寄去生活费……”

“这我知道。”

“师母去世了,您知道吗?”

“是啊,师母比生身母亲更疼爱我。”

“还有老师本人,不知怎的,自那之后一下子就衰弱了。”

“是吗?”

“老师本来是一心想着等您回来,把一切都交给您管理,安心引退。他是计划着把研究所让给您的。”

“请你转告老师,南条连自杀都做不到,就这么回来了。”

“您到底怎么了呢?”

“你问这个?是关节不行了。”

“不行了?脱臼了,还是折断了?疼吗?治不好了吗?啊,您说呀!”

“这才是我一生的腿啊!”

南条用松叶杖嘎嗒嘎嗒捅着地板,说:

“木头腿怎么跳舞?”

“这东西,不要啦!”

铃子一脚踢掉松叶杖,南条突然失去平衡,身子就要向前倾倒。此刻,铃子迅速挽起南条的右臂,绕在自己肩膀之上。

“就把我当作您的一只腿好了。不用木头腿,用肉腿走路吧。不能走吗?试试看,不是可以走吗?”

铃子说罢,亲切地挽着南条转了一圈。

“老师对您如亲生儿子。儿子伤残了,哪有父亲不愿接纳的呢?”

“谢谢,我也巴望用温热的肉腿行走啊!”

南条悄悄离开铃子,拾起松叶杖。

“代我向老师问好,我不会再见他了。”

“我不让您走。”

铃子拽住不放,南条倒在钢琴上。他用拐杖尖端重重敲击后面的西洋鼓,发出两三声脆响。

铃子被鼓声吓住了,随即松开了手。

“我让你醒一醒理智的眼睛!”

南条说道。

铃子当即思忖起来,南条所说的“你”,是指南条自己还是指铃子。此时,南条已经走出门外。

“您到哪儿去?下雨啦!您现在要去哪儿?”

铃子追到门外,意外发现外头有汽车在等候他,此时车子已经开动了。

她心情茫然地回到排练场。

她想起了什么,“铃子!”叫喊了一声,同时“咚”的一声用力敲击一下西洋鼓。

“铃子!”

她又大喊一声,再次重重地敲响西洋鼓。

随后,铃子扔下鼓槌,迅速脱掉戏装,走进浴室,开始洗涤竹内的排练服。

这是一间镶嵌白瓷砖的清洁的浴室。

铃子只洗了这一件排练服,伸伸腰肢,站着思考了片刻,随后泡入浴槽。她的整个身子浸入一池温暖的热水中,突然令她泛起微笑,于是连忙用热水洗洗脸孔,接着下意识地凝视着自己的胸脯和臂膀。

电话铃响了。

铃子猛地一怔,紧缩着身子,环顾一下周围。

她不顾一副水淋淋的身子,披起一件便服,出去接电话。这期间,电话铃声在静静的屋子里继续高声鸣响。

不知为何,铃子心怀悸动,声音也梗在喉咙管里了。

“来啦,喂喂,这里是竹内……”

“啊?铃子吗?只你一个人?”

“星枝?你是星枝?”

铃子放下心来。

“对不起,我刚才在洗澡呢。”

“哎,是下雨啦。”

“洗澡啦,在浴池里。喂喂,你在家里吗?自那之后你一直没来,这可不行啊,你都在做什么?”

“今天吗?”

“是啊。”

“我用望远镜观看海港来着。”

“真讨厌,你一直不来,叫我担心极了。”

“‘筑波’号轮今日起航了。”

“‘筑波’号,是吗?”

“告诉你,那位姓南条的人,挺怪的呀。”

“嗯,他刚刚来过这儿。我正要告诉你呢,他很可怜,一条腿瘸啦,瘸啦,成了瘸子啦,知道吗?他说已经不能跳舞了。他那天躲在船室里了。”

“是的呢。”

“他谁也不想见,这倒也难怪。他是来向老师道歉的。他叫我替他转达老师,南条没有自杀,能回来就很侥幸了。老师不在,他是来告辞的。”

“他还是拄着松叶杖吗?”

“是呀,吓我一跳。那是傍晚时分,他像幽灵一般走进来,站在昏暗的排练场里。”

“此后,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南条君吗?他的腿真的不能跳舞了,今后可怎么办呢?”

“铃子你又哭啦?”

“我的话他根本听不进,他心灰意冷,像是不想再活下去啦。”

“撒谎!那是假的。”

“你说他撒谎?他确实是来告辞的呀。就是老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啊。”

“所以我说他装相。我想,那松叶杖也是装门面的。”

“哦?不是啊。你听不清楚吗?你在放唱片,星枝?”

“嗯。”

“听我说,南条君是拄着松叶杖来的呀。”

“这我知道,看见了。”

“哎,看见了。他刚回去。啊呀,你说看到了,是星枝你吗?”

“是啊,所以我才打电话来呀。”

“看见南条君?你是说你看到了南条君,对吗?在哪儿看到的?真的吗?给我说说呀。”

“是想跟你说的呀,是你一个劲儿说个没完啊。那天我一直等他从船室出来。”

“等到了?没有拄着松叶杖吗?”

“拄着呢。”

“那是装相吗?为什么说是假的?”

“不存在什么‘为什么’。”

“你跟我说清楚点。我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是假的呢?”

“我只是这么想来着。”

“为什么要这样想?好奇怪呀。他有必要假装拄拐杖吗?”

“那我不清楚。或许因为是和女人一道回来的吧。”

“女人?”

“喂喂,铃子?你见到南条君时,他真的是瘸子吗?”

“嗯。”

“那么说,或许是的。是我多疑了。”

“我呀,现在想去你家可以吗?会比较晚,让我借宿一夜吧。”

“好啊。”

“还要说说关于老师要求的事呢。”

“我问你,铃子你怎么想的?跟南条君的结婚,想作罢了吧?”

“哎呀,没那么回事啊。”

“毕竟,瘸子舞蹈家起不到什么作用。比起结婚,你不是更看重舞蹈吗?倘若你见到南条,被他松叶杖的把戏所蒙骗,觉得如此二人不能跳舞,那也没办法了,这可不行。你可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啊!所以我才打电话来。”

“星枝,我不明白你的话什么意思。你说那天一直等着,你一个人吗?一直等到看见南条君从船室里出来的吗?”

“是的。”

“那么,你是作何打算呢?真是个怪人啊!”

“南条君也这样问我,干吗一直盯他到这里,我回答说,我疯啦。他同女人一块儿到位于辻堂旁的森田家里了。”

“森田,森田,是辻堂那边的吗?那么你也一起跟到辻堂那里了吗?”

“要说一起,我只是在后头盯着罢了。”

“辻堂,你一直盯着到辻堂吗?”

“喂喂,你怎么啦?马上就来吗?我派人去车站迎你吧。”

“唔,不过,今晚就算了吧。一项巡演合同谈好了,由于南条君的关系,之前的计划全给打乱了。老师真可怜啊!是为贩卖浴衣作宣传的旅行。救救老师吧,我们俩一道去。这里连电话都成了他人之物了。”

“什么浴衣宣传,真可厌。”

“要是不去,老师就要犯难啦。”

铃子“咔嗒”一声挂断电话。 4mp8Hdnv3L2JI7+0ErT5nIZ12bJaqAY4IF3gIjPBm8BxH7YW/du12W1NEPed3O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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