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上午九点过后,汉子及早来到我的住处。我刚刚起床,邀他去洗澡。这是一个美丽、晴朗的南伊豆小阳春天气,涨水的小河在浴场下面承受着温暖的阳光。我感到昨夜的烦恼犹如梦境,于是我试着问他:
“昨夜里你们闹腾到很晚吧?”
“什么,您都听到啦?”
“当然听到啦。”
“都是当地人,当地人只顾瞎闹,实在没意思。”
他似乎不当回事儿,我也就不再问了。
“女人们都到对面的浴场里来了。——瞧,她们看见了咱们,冲着这边傻笑呢。”
顺着他的手指,我向河对岸的公共浴场望去,水雾里朦胧浮现着七八个裸露的身体。
昏黑的浴场深处,突然跑出一个光裸的女子,未等我回过神来,她早已站在脱衣场的尖端上,看那架势,正要向河岸上跳呢。她极力伸展着两臂,一边叫喊着什么,身上一丝不挂,连条手巾也没有。她就是舞女。望着那小桐树一般伸开双腿的洁白的裸体,我心里犹如一湾清泉,深深舒了口气,呵呵笑了。还是个孩子呀!这孩子只是因为看到我们感到喜悦,就赤条条地跑到太阳底下,踮起脚尖儿,向上尽量挺直了脊背。我欢声朗朗,笑个不停。脑子里像水洗一般,清澄无比。我一直微笑着。
舞女的头发也许过于浓密,看上去像十七八岁。再加上装扮得像一位妙龄女郎,所以才惹起我的那些奇思怪想来。
和那汉子一起回到我的房间,不久,年长的姑娘到旅馆的庭院里来看菊花。舞女走到桥中央。四十岁女人走出公共浴场,看着她们两个。“又要挨骂了。”舞女慌忙缩起肩膀,笑着急匆匆折返回去。四十岁女人走到桥边,大声招呼:
“过来玩哪!”
“过来玩哪!”
年长的姑娘也跟着说。女人们回去了。汉子一直坐到天黑。
晚间,我正和一个巡回批发纸张的商人下围棋,旅馆的院子里突然传来鼓声。我立即想出去看看。
“她们来演出啦!”
“嗯?没意思,那种人!快,快,该你了。我走到这儿啦。”纸商捅捅棋盘,他的心全放在输赢上了。我有些心神不定,艺人们就要回去了,那汉子站在院子里跟我打招呼:
“晚上好!”
我在走廊上向他招手。艺人们在院子里互相嘀咕了一阵子,往门口走去。在汉子后头,三个姑娘依次跪在廊下,像艺妓一般对我行礼:
“晚上好!”
围棋盘上立即出现了我的败局。
“已经没救啦,我认输。”
“怎么会呢?我不如你呀,我们双方下得都很细心。”
那纸商也不朝艺人们瞧一眼,一个个数着棋眼,越发认真起来。女人们把鼓和三味线收在屋角里,开始在将棋 [1] 盘上摆起了五子棋。这当儿,我本该赢的一盘棋,被我输掉了。
“怎么样?再下一盘,再下一盘!”纸商一个劲儿粘缠,然而我只是无心地冲着他笑,那纸商没办法,只好走开了。
姑娘们围在棋盘旁边。
“今晚还到哪里演出吗?”
“是要演出的。”汉子盯着姑娘们说。
“今晚算了吧,就让她们玩玩好啦。”
“太好啦!太好啦!”
“要挨骂的呀。”
“哪里,再怎么转悠,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啊。”
于是,她们下五子棋,一直玩到下半夜。
舞女回去后,我怎么也睡不着,头脑十分清醒,于是跑到走廊上喊道:
“纸商先生,纸商先生!”
“来了……”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爷子从屋里飞跑出来,斗志昂扬地说:
“今天晚上干个通宵,下到天亮!”
我也是又怀着一副极其好战的心情。
[1]
将棋:原文为“
棋”,日本棋类游戏之一。纵横各九列,盘上各排列二十枚棋子。二人相对,逼攻对方将帅,取对方子可为己用。最后逼得对方将帅走投无路方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