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江钱仓山西南坡上有块巨石“烟台岩”,上刻“元儒史先生墓”六个古朴苍劲的擘窠大字,是清乾隆年间平阳县令何子祥所题,石下长眠的就是平阳先贤史伯璿。他笃信朱熹学说,反复研究达 30 年,并订正《四书》,著有《四书管窥》《管窥外篇》,后成为历代儒学名著,并载入《宋元学案》《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是平阳历史上真正具有重大影响的历史文化名人。作为平阳历史上最重量级的学者之一,史伯璿与南宋平阳著名诗人林景熙齐名,并称为“林史”。
史伯璿
史伯璿(1299—1354),字文玑,元代平阳州钱仓人,元朝著名经学家。他的名字与天文方面有关,“璿”“玑”分别指天上北斗七星中的“天璿星”与“天玑星”,同时“璿玑”也指古代观测天象的仪器。他又自号“牖岩”,意为以山上岩石之间的空隙作为窗户窥天,来观察日月星辰的分布运行。
宋元时期,平阳学术文风兴盛,在永嘉学派与平阳学统的影响下,地方科举兴旺,名家辈出,因此有“东南小邹鲁”之誉。钱仓的凤山,绵亘数里,山形奇特,巨石千姿百态,是为南雁荡山之门户。史伯璿的家就在凤山脚下,其家世及少年时代史料无载。据他自述是“幼而废学”,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23岁的他才醒悟要用功攻读经史百家书。他认为常人读书学习的过程按部就班,太慢,读不出名堂来。于是史伯璿从传统经、史、子、集中选了二十几种经典著作,混在一块,每天学习。这样读了一两年,感觉收获不大。于是他又从中精选了《四书》《尚书》《周易》三种进行熟读,如果还有精力,再读其他的书,这就是我们今天经常说的要“精读”和“泛读”,两者缺一不可。其实他前面一两年的“乱读”也是有作用的,就好像现在所提倡的“通识教育”,并不是在做无用功。
元延祐元年(1314),即史伯璿发愤读书前不久,元王朝恢复了科举制度,友人劝史伯璿参加科举考试,他却回答说志向并不在做官。史伯璿虽博通经史,但终身隐居钱仓从事讲学、著述。他引赵顺孙《四书纂疏》、吴真子《四书集成》、胡炳文《四书通》、许谦《四书丛说》、陈栎《四书发明》及饶氏、张氏诸说,取其与朱熹《四书集注》异同者,各加论辩于下。诸说之自相矛盾者,亦为条列而厘订之。他以将近30年的时间研读了宋元间十几种诠释《四书》的主要著作并进行辨别分析,于朱子之学,颇有所阐发。他考朱子著述最多,辩说亦最多。
到了元至正六年(1346),史伯璿倾其毕生精力研究解说朱熹《四书集注》的著作《四书管窥》才最后定稿。次年他又把回答门生的语录编辑为《管窥外篇》,内容涉及天文、历算、地理、田制等诸多方面,并泛论经史,力辟佛老。这年他已 49岁。十年前,他就感到视力衰退,足可见其用功之勤苦。
钱仓早在北宋时期就为温州四大名镇之一,其地方市井繁荣,风景秀丽,自古是南雁荡山风景区的一部分,当地凤山及其西边的青华山有很多奇石与岩洞,冬温夏凉。史伯璿隐居在青华山读书著书,研究理学,其诗文集《牖岩丛稿》后来散落,后人重新收拾编辑,取名为《青华集》。
史伯璿在青华山中过着清苦的日子,读书著书之外,兼带教育些学生,还要服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友人周觉(字天民)问他:“先生读圣贤之书,明当世之务,而隐居养亲,不求闻达,岂固于是而沽高尚之名耶?抑以独善为乐,素无干禄之志耶?然终身环堵之中,无四方周览之富,恐所见不逮所闻,奈何?”史文玑曰:“士固有志,不可以律齐也。我家无应门之童,有垂白之母,才不逮人,而齿复衰暮,故不得以老朽之躯,侥幸其所难必于外耳。幼学壮行,法不如此也。如天民,抚壮年,值盛世,固宜朝昆仑而夕玄圃,叫阊阖而呈琅玕,期以行子之志可也。以高尚为名,固非子志,而独为乐善,又孰若措诸事业之为可乐?虽然,自诸人朋友之道,以柔佞为损,以直谅为益,吾与其谀子溢美之谈,不若忠以求益之道。古之有志于四方者,固将行其所已知,亦未尝不行其未知也。子之忠信,高远矣。然天下之大,古今之事事物物之理,容有未能尽知者乎?不以子所素已知者足,犹以求所未知者自勉,将见游览之益广,见闻之益而充积之益深也。异日推以用世,事业岂有量哉!吾老若幸犹未死,及见子之得志而归也,又将叩子以所闻其未见。子亦当推其自益者益我,顾不愈欤?”
史伯璿虽然自述是“幼而废学”,实际上也是师出有门。平阳元代学者众多,学术氛围浓厚,同时代或比其年龄大的就有章仕尧、郑如珪、郑僖、陈刚、赵良震、周尚德等名家,在一邑之内的学术交流与互相学习比较常见。史伯璿《四书管窥·大学管窥》中载“先师郑冰壶”,即师从郑冰壶。清代著名学者孙衣言考证,冰壶就是林景熙好友郑朴翁之孙郑如珪,郑朴翁著有《四书指要》20卷,而郑如珪对《尚书》很有研究,也住在小南。《四书指要》一书对史伯璿的《四书管窥》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四书集注》
史伯璿主要交流的师友有昆阳章仕尧,鳌江陈刚,黄宗羲把他们三人列入《宋元学案·木钟学案》中。他的学生有明朝兵部右侍郎徐宗实(黄岩人)、李一中(金华人)、平阳的“横阳先生”徐兴祖(洪武五年举人,任温州府学教授)、陶公任、章廷瑞等,徐宗实弟子有大学士黄淮,徐兴祖弟子有翰林院庶吉士张文选,黄、张两人后在明朝政坛上发挥了巨大作用。
史伯璿学术成就主要在哲学方面,作为理学家,史伯璿主要研究朱熹的《四书集注》,他把宋元各家研究《四书集注》有误的地方一一加以辨析,历时 30年,著《四书管窥》。元代平阳著名诗人陈高作序,说他“笃信坚守”朱熹宗旨,有功于朱子。《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他“深得朱子之心”,并把《四书管窥》与元代三大理学家之一刘因的《四书集义精要》作了比较,认为两书宗旨相同,而刘因只是对当时流行的烦琐芜杂的“四书解说”作了删除,而史伯璿更能加以辨析。明代大学士、著名学者杨士奇的《东里集》与清代著名诗人、学者朱彝尊的《经义考》都将此书加以著录。明代《四书大全》《性理大全》《永乐大典》也都引用了此书。
史伯璿还著有《管窥外篇》,其中对天文、地理、历算、田制等都有很深的研究,说明他是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尤其是对月食之成因,继承了东汉天文学家张衡“暗虚”说,提出了“地影”说,“恐暗虚是大地之影,非有物也。”民国平阳著名学者刘绍宽论此“与泰西天学家论月食为地影之说正合”。而这个观点,到了200多年后的明万历年间(1573—1620),才由欧洲传教士传入我国。元朝的学风特征是大家都在空谈心性,史伯璿的务实笃行远超同时代学者。
史伯璿虽无意于仕途,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关心地方公益事业,继承了永嘉前辈重视事功的务实精神。当时平阳知州岳祖义就经常登门向他请教,史伯璿为他详细解说役法盐政,帮助岳祖义解决了很多民生方面的问题,极大地改善了百姓的生活。史伯璿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十分热心家乡事业,修桥造路,造福乡里,时常资助贫苦家庭。
钱仓有条黄渎浦,当地人曾多次筑堰截浦,企图蓄水救旱,但屡筑屡毁,未见其利,反受其害。至正七年(1347),岳祖义应当地富民的请求,再次筑堰截浦,结果照旧是堰溃闸毁。对这等劳民伤财的事,史伯璿向来反对,他为此专门写了篇《上河埭记》告诫后人不能再邀功致害。他分析黄渎浦发源于群山环抱的梅溪,源深流远,一旦暴雨,溪水湍急,没有纵横数百里的渠道,单靠数里长的黄渎浦怎能蓄得住山洪?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平阳县令何子祥根据史伯璿总结的经验,自钱仓至埭头开新渠,汇入小南塘河,引梅溪即将入江的水来灌溉小南平原 7万余亩的农田,水旱无忧。
作为儒家学术传统学者,史伯璿坚守朱熹理学与儒家正统学说,史伯璿驳斥异端邪说,并对佛、道二教及世俗迷信深恶痛绝,他指出所谓天堂地狱的说法,实在是诱人作恶,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只要依佛法,供佛饭,即可离地狱、升天堂,那么为非作歹还有什么忌惮?锋芒直指宗教神学的理论基础。
清康熙年间,平阳县城东门人吕弘诰首倡集资刻印《管窥外篇》,并在后记中写道:“先生之流风余韵,沦浃于人者,如此其深!”板刻成后,没印出来,板存东郭庙修志局中,损失不少。直到雍正甲寅年(1734),万全蛟川后学王灵露接着补刻,前后捐资人达140人左右,王灵露也在后记中赞史伯璿“望重一时,道流千古”。
刘绍宽在《厚庄日记》民国 31年 3月 22日写道:“得李佩秋上海书,谓在康南海家见史文玑《管窥外篇》元椠本,字大如钱。《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清吕氏前无刻本,盖未之见也。”康南海就是维新运动领袖康有为,吕氏就是上述清代平阳学者吕弘诰。民国时期政治家、实业家黄群在上海校辑出版《敬乡楼丛书》,由刘绍宽校第三辑,其中就有此两书,再次向全国推出。
凤山苍苍,鳌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从明清以来,历代学人对史伯璿推崇备至。《新元史》卷二百三十六、《大明一统志》卷四十八、《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三十五、《两浙名贤录》、历代《浙江通志》《温州府志》《平阳县志》中都有史伯璿传。而历代很多主政平阳的知县也对史氏予以了彰表。明代平阳知县王约在钱仓史氏故居前建“史先生祠”,并在县城南门外立了“东海真儒”的牌坊;知县何钫在坡南学宫旁边建“林史二先生祠”,祭祀林景熙、史伯璿。
清代雍正时,平阳知县张桐上奏朝廷,敕在钱仓史氏故居前重建“史先生祠”。后来乾隆年间知县徐恕在平阳坡南学宫旁边又重建“林史二先生祠”。另,知县何子祥在县城南门外立“文谢齐芳”“程朱绍美”的林史二先生牌坊,在钱仓凤山南麓史伯璿墓上方烟台岩上端端正正地题写了“元儒史先生墓”,让后人瞻仰,以示不朽,此摩崖石刻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
清雍正七年(1729),敕谕各省凡古帝王陵寝及往圣先贤、名臣忠烈祠宇茔墓,须恭敬守护,其各省督抚转饬部属勤加巡视,防护稽查。后来历任浙江巡抚、大学士等职的阮元将史伯璿墓列入了《两浙防护录》,作为省一级的文保单位。后来又有赵玉亘、陈楫等人捐资重建“史先生祠”。清末全国一流学者吴承志来平阳任训导,非常钦佩史氏,捐出自己的薪水来修墓,还准备自己先捐出年薪的一半来劝修史先生祠。
清乾隆年间平阳著名学者叶嘉棆仰慕史伯璿,并终身以其为榜样,著书立学,有诗赞云:“竹坞鱼池肆讲年,曾将残稿续薪传。西华小隐遗祠庙,东海真儒拜墓田。异代弓车登旧册,当时冠盖礼名贤。高风仰止知如昨,谁为殷勤订二编。”清平阳著名诗人张綦毋《过牗岩史先生祠》诗云:“小市春风向日斜,三盈祠宇老烟霞。千秋人重名山业,一瓣香余处士家。当代征求非汉主,异时弟子有候芭。至今天禄藏书处,乙夜藜光照海涯。”此诗概括了史伯璿的生前身后事。
清末民初,钱仓、坡南两处祠都毁坏了。在民国7年(1918),地方把县城西门外白石亭的节孝祠改建为“林史二先生祠”,刘绍宽请求增补了元诗人陈高,周喟请求增补了林景熙好友郑朴翁,遂成“宋元四先生祠”。民国12年(1923),又移建到北门外文昌阁内,今毁。1983年,史伯璿墓被列入第一批平阳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2014年,恰逢东海大儒史伯璿逝世 660周年。钱仓村乡贤为史伯璿墓修路,请著名书法家马亦钊题写了亭名“文玑亭”,并撰就楹联“自古齐名誉林史,从今并世挹芬芳”。
薪尽火传,东海大儒史伯璿先生的学术思想影响极其深远,给一代又一代学人树立了榜样,其精神必将发扬光大,终会传之弥远。时光飞逝,历史飞越近700年,生前寂寞身后名,史伯璿之德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