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朴翁
宋元之际,在平阳出了个著名的“宋元四先生”,即林景熙、郑朴翁、史伯璿、陈高。其中以林景熙、史伯璿、陈高三人名气为大,历代文献记载也很多,唯郑朴翁“不为人所知”,其实郑朴翁与林景熙一样,是南宋上舍释褐进士,做过南宋的官,并且也是个忠义千秋的人物。他与林景熙乃生死之交,宋亡,诸帝陵被盗,与友人林景熙谋间拾之,后隐居乡山教授弟子。
郑朴翁在《宋元学案补遗》卷五六、《宋季忠义录》《元书》卷九一上、明弘治《温州府志》卷一一、《两浙名贤录》卷五四、清雍正《浙江通志》卷一八九、乾隆《平阳县志》卷一五中都有传记,但是由于各种历史原因,他的事迹知道的人不多。
郑朴翁(1240—1302),字宗仁,号初心,又自号为七星山人。原籍江口(现鳌江),其祖上从江口入赘万全蕉下,遂为蕉下人,此出处在其《悼国赋》中有载:“原吾(族)系之始终兮,由避闽(乱)而卜于昆之岙门(江口北岸族)。”与明代平阳学者郑思恭《东昆仰止录》中《国子正郑公》载:“吾家宗仁公,其先自江口赘蕉下,遂为蕉下人”。
郑朴翁曾祖郑国珍,祖父郑得孙,父亲郑阜卿。郑朴翁年少时其父就已去世,他天性聪颖,赖母亲周氏辛苦培育,还未到20岁就游学京城临安并考入太学,据林景熙撰《故国子正郑公墓志铭》载:
公生于嘉熙庚子,少颖出,未弱冠,束书游京泮,名暴如雷。癸亥,以类申补太学。戊辰,升内舍。辛未,舍校平。壬申、癸酉,公闱连魁中。甲戌,省闱又中。公以前庑赐上舍,释褐授迪功郎,福州教授。寻除国子正,转从政郎。
郑朴翁生于南宋嘉熙四年(1240),景定四年(1263)考入太学,咸淳四年(1268)升内舍。在咸淳七年(1271)岁终校定中,尚还只被评为平等。但是他苦读不止,在随后两年的公试(即咸淳八、九年,1272、1273)中都是魁首。接着他参加咸淳十年(1274)的省试,又得以考中。按南宋科举制度,郑朴翁应该科举考试登科,但因其在太学的考试中成绩优异,直接以上舍生身份释褐成进士。
南宋时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各州郡贡士,先经考试进入外舍,经学满考核,依次升为内舍、上舍。当然这比考省试与进士难度还要大,淘汰率极高。而上舍考优即可授职,称上舍释褐,相当于进士登第。另现代有论文考据说明,南宋的上舍赐第出身可能还要优于科举出身。而郑朴翁、林景熙就是上舍释褐中的佼佼者。
郑朴翁释褐进士后先授迪功郎[北宋政和六年(1116)改原将仕郎置,为从九品寄禄官],历福建福州府教授,调常州府主簿,后任国子监学正(文官正九品)转从政郎(文官从八品)。宋亡后,归隐故里平阳芗山蕉下,教授弟子直至去世。
南宋末年,奸相频出,朝政腐败,蒙古铁骑在灭金后开始大举入侵南宋。1276年,南宋都城临安被攻占,宋室继续南迁;1279年,崖山海战,大臣陆秀夫背着宋末帝赵昺跳海而死,南宋灭亡。郑朴翁对朝廷权奸当道、政治腐败、国力衰退的时局而深感失望,而又为面对元军大举入侵,当局采取不抵抗的投降政策感到愤慨。遂弃官不仕,隐居故里,探研经史,教授生徒。
宋王朝彻底覆灭后,忽必烈任命西僧札木杨喇勒智(杨琏真伽)总统江南释教。元世祖二十二年(1285),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伽勾结奸臣宰相桑哥,为了盗取宋皇陵中的金玉宝玩,率众挖掘会稽(今绍兴)宋故六陵,把高宗、孝宗、光宗、宁宗、理宗、度宗六代帝王与后妃的陵墓全部盗掘,先将骸骨抛弃于草莽之中,并准备 7日后运回杭州,在钱塘江畔筑造“镇南塔”,欲将六代帝、后之骸骨埋于塔底。
当时,郑朴翁与同窗好友林景熙正在绍兴诗友王英孙家中做客,闻讯义愤填膺,遂与林景熙、唐珏等化装成杭城乞丐和采药老人,肩背竹篓,手持竹夹、勾锄,连夜冒险潜入宝山皇陵区,将装入竹篓中的枯骨换出六帝后之骸,偷偷背到兰亭山天童寺北坡深处,装成六函,裹以黄绫,托言佛经,按顺序依次埋葬于兰亭山中。唯恐年深月久无人知道,林、郑他们又置生死于度外,潜入临安故宫常朝殿前挖掘冬青树 6株,分植六帝墓前以做标识,林景熙并作《冬青花》词一首和《梦中作》诗四首,暗中记述这一旷古未有的事件始末。诗中有“移来此种非人间,曾识万年觞底月。蜀魂飞绕百鸟臣,夜半一声山竹裂”“亲拾寒琼出幽草,四山风雨鬼神惊”“独有春风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句,郑朴翁作《悼国赋》以自伤:“我生不辰兮,逢此挬戾……我适生流离兮,惟欷歔而不言,国统于蒙古兮……弃遗骸于草莽兮,吾则暨同志托佛经于越山……”他们以凄怆的声调记录了埋骨的过程,抒发了自己的悲愤,隐约告示人们六帝、后葬身之处,并以此警示后人民族正气依然存在,并没有随国家的沦亡而消失。
郑朴翁
郑朴翁、林景熙与唐珏等敛收宋故六陵的大义,历史上称为“冬青之役”,他们的行为与当时的民族利益以及人民强烈的愿望具有高度的一致性。清瑞安籍进士黄绍弟《林霁山集》中道:“幽草琼花托梦中,至今文字照江东。玉鱼葬处魂何往,石马陵前力竟穷。严濑孤踪皋羽伴,娥江沈恨叠山同。如何采药谈遗老,不及芗林郑朴翁。”写的就是此事的经过,尾句特意点到郑朴翁其人。清黄宗羲《冬青树引重注》也特意指出郑朴翁参与此事之考据。清全祖望《冬青义士祭议二与绍守杜君》中道:“冬青之役,王修竹、郑朴翁确然而功者也……”全祖望另有《补堂谒六陵补祀谢皋羽、王修竹、郑朴翁、于唐林之次予告心尚有罗陵使不可遗也》一诗记载此事:“啄粟灵禽志尾年,中涓大节独无传。愿君分取冬青泪,并吊同声一杜鹃。”
明万历《绍兴府志·寓贤》载:“郑朴翁字宗仁,平阳人。咸淳中入太学,赐上舍释褐,历福州教授,寻除国子正。宋亡,诸陵被发,与友人林景熙等谋间行拾之,语在景熙传中。既而归隐芗山蕉下,会稽王英孙延致宾馆,教授弟子二十余年,后以病归,卒于家,林景熙志其墓。”
程敏政《宋遗民录》与连文凤《百正集》卷中有《寄常州簿郑宗仁》诗序云:“稽山禹穴,莽为狐兔,神龙遗蜕,散乱榛芜,孝子仁人一夕悉取而归之。有人心者,能无愧乎?闻此怨泣,寄以诗,云:玉立蓬莱问浅深,仙裾不受海尘侵。千年爱护神龙骨,万里凄凉老鹤心。夜月照愁低草色,秋风吹泪哭松阴。钱塘流水情何恨?谁采苹花学越吟?”我们今人读到此诗,苦其志,悲其心,实可知郑朴翁参与此事的家国大义。
明洪武五年(1372),明廷根据林景熙诗词中提供的线索,寻找到了南宋六帝、后遗骸的埋葬地点,重新将其迎葬至原来的皇陵,还特地在陵园旁建造“双义祠”,塑林景熙与唐珏像于祠中,供人拜谒。祠里有江南才子文徵明书写的《双义祠记》,誉称林景熙、唐珏乃“千古大义士”。祠前书有“一树冬青怀义士,千秋香火近思陵”“未许髡胡惊帝魂,几经杜宇守天章”等对联。
为表彰林、唐两人的高义卓行,绍兴与平阳两地先后为其建造了7座祠堂。明、清一些剧作家还编写剧本,将两义士的事迹搬上了戏台。据说,明代卜世臣编撰的《冬青记》,当年在苏州虎丘公演时,“观者上万,无不泣下者也”。可谓盛况空前,影响深远。明朝平阳县城的白石街,还为林景熙树立“南渡孤忠”的牌坊。清朝又在县城南门吊桥头竖立“文谢齐芳;程朱绍美”的牌坊。乾隆年间,知县徐恕重修位于腾蛟青芝山的林景熙墓,并亲书“南宋忠义霁山先生之墓”。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对林景熙也是倍加赞誉,称“霁山先生采药拾骸,忠义气概,耀震百世”。然而他们唯独遗忘了郑朴翁,这又是为何?
在明代平阳学者郑思恭《东昆仰止录》之《国子正郑公》载:“吾家宗仁公,……朝夕与霁山公以德谊,文章相砥砺,今读《悼国赋》与林公志文,一字当一泪。湖上拾遗骸,树冬青一事,两人同此苦心,同此瘁力,同此高风伟节,感慨来世,乃得林公与史文玑公合祠黉序,且岿然其坊表曰‘南渡孤忠’,而公独湮没不传,何欤?盖公一孙如珪,敦行好古,慕钱仓史公讲性命之学,复自蕉下归宗,瓶无宿粟,遭时兵燹,后胤弗昌,遂使公著作之富,姓名之懿,与流水俱逝。”郑朴翁的事迹不传的最主要原因是战乱导致其著作遗佚,而后代势微不昌也是一部分原因。
郑朴翁为林景熙至交,与林景熙唱和甚为频繁。其去世后,林景熙为其所作《故国子正郑公墓志铭》云:“余与国子正郑公,生同里,学同师,由长至老同出处,人与其同,然而是非妙忽之际,更相缄正,以至固争极辨,不苟焉为同也。公学圣贤之学,名其斋曰‘初心’,沉毅直方,自许致泽。至于志不获遂,犹以言语文字扶植纲常。精卫填海,凭宵衔土……以‘真知实践’四字致爱助。公自信力,谓‘吾已得大意’,余亦不知公之所自得竟何如也。”
万历《温州府志》记载郑朴翁
从林景熙的描述来看,郑朴翁(宗仁)学术思想盖为陆氏(平阳徐谊)之学,而霁山(林景熙)则近于程、朱矣。永嘉学派如二先生者,岂可遗之?(《瓯海轶闻》,孙衣言)。郑朴翁著录有《四书要旨》20卷、《经义考》《礼记正义》1卷、《续古杂著》3卷,有诗1卷曰《厚伦》,皆精实,并传于世。现惜其书不传矣。
千秋大义士郑朴翁与友人林景熙冒死同拾帝骸的事迹,我们今天的家乡人民知道的不多,其实应该加以大力宣扬,这也是家乡人民的责任与义务。正如郑思恭说:“思恭每过故里,一凝伫间,野草荒烟,若助人悲思,窃欲效古人兴废继绝之义,阐公数百年已往未发之潜,昭学校千万言将来大公之典,恳请当道使公得与林、史二公俎豆一堂,坊表百世,讵不盛欤?而世远族微,窃恐不知者有附梁公拜子仪之诮,而未敢言也,姑识于此。”郑思恭提出把千秋大义士郑朴翁与林景熙、史伯璿二公供奉祭祀于一堂,以流传千古。而由于郑氏(朴翁)后裔的族微也导致这事久久未能实现。历史虽然过去了 700多年,但今天的家乡人民应该铭记这位千秋大义士郑朴翁的伟大事迹。他是我们家乡人民的骄傲,应该让他与林、史二公并列史册,永远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