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这个怪胎来到人间的时候,正是大明帝国处于多事之秋的艰难岁月。宫廷内部矛盾丛生,全国各地水旱交加。从内到外,鸡犬不宁。
著名明清史专家谢国桢先生在他所著的《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一书里,说过这样一段精辟的话:宫廷里闹家务,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价值。但历代的政治,因皇帝家里的一点小事,可以引起社会上极大的纠纷,这种纠纷在那一个时代是极有关系的——因为专制时代皇帝家私事与朝章大政是分不开的,而且一切事实都有时代性的问题。
前面提到的在未立皇太子之前的万历二十六年(1598)五月发生的《忧危竑议》一案,就是由“皇帝家私事”,而“引起社会上极大的纠纷”的。它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国本”之争的新动向,标志着社会舆论的介入,表达了各阶层对立皇太子的不同态度。
《忧危竑议》一书,原是针对《闺范图说》一书而作的。而《闺范图说》一书的广为流传,又与明神宗直接相关,因而也就大大增加了这一事件的神秘色彩。
明神宗虽然对军国大事一概不感兴趣,但他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买书。他经常命太监到宫外的书坊采买各种新书。经、史、医、卜、小说、画像、曲本等,无所不买。这或许与他懒惰成性有关——用书装饰门面,以书多来掩盖惰性,企图给人留下“勤奋好学”的印象。
有一天,司礼监太监陈矩购入一本新书,名叫《闺范图说》。作者是原山西按察使吕坤。吕坤(1536—1618),字叔简,号新吾,河南宁陵人,万历二年(1574)进士。为官清正,热心讲学,留心风教,是明代比较著名的思想家和政论家。他撰写的《闺范图说》一书,刻于万历十八年(1590)十月。前列《四书》《五经》,旁及诸子百家,上起唐虞三代,下迄汉、宋、明历朝贤惠的后妃,以及贞妇、烈女。书中图文并茂,“一人绘一图,一图序一事,一事附一赞,事核言直,理明辞约”
。明神宗看到这本书后,很快把它送给郑贵妃。郑贵妃令其兄郑国泰、侄郑承恩在书中增入十二人,首为汉明德马皇后,末为郑贵妃本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七月,郑贵妃自己出钱重新刊印,并为之作序,说是为了“扶持纲常,砥砺名节”
,弘扬正气,丝毫没有僭制越轨的意思。
恰巧,万历二十六年(1598)五月,已入京为刑部侍郎的吕坤,向明神宗进呈《忧危疏》,极论国家安危,“无事不言,独不及建储”一事,即没有谈到当时群臣争得面红耳赤的立皇太子的问题。而这时又有人在暗中为他的《闺范图说》写了一篇跋文,同时将历代有关嫡、庶废立的材料,汇编成书,定名为《忧危竑议》。因为是取吕坤《忧危疏》中的“忧危”二字为名,讽刺时政,故言其为“妖书”。大意为吕坤作《闺范图说》,独取汉明德马皇后,是由于她是从宫人进入中宫,成为皇后。可见吕坤的用意,显然是为了讨好郑贵妃。而郑贵妃不惜重金刊印此书,“实藉此为立己子之据”,是为立皇三子朱常洵制造舆论。又说:吕坤与郑贵妃之侄郑承恩、户部侍郎张养蒙、山西巡抚魏允贞、吏科给事中程绍、吏部员外郎邓光祚、给事中刘道亨、文选郎白所知、洪其道、薛亨等人,“同盟结纳,羽翼贵妃子”朱常洵。
消息传开,满城风雨,皇长子朱常洛垂头丧气,群臣愤愤不平。吏科给事中戴士衡上疏,弹劾吕坤“交结内廷,包藏祸心”。戴士衡表面上是弹劾吕坤,实际上是斥责郑贵妃。戴士衡(?—1617),字章尹,福建莆田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初为新建知县,后升吏科给事中。与吕坤、刘道亨、白所知等人原有矛盾。无独有偶,当时全椒知县樊玉衡因为对明神宗迟迟不立太子不满,在《忧危竑议》出现前一个月,也曾上疏请早定“国本”,并指斥郑贵妃说:“皇上不慈,皇长子不孝,皇贵妃不智。”郑贵妃得知此事,大吵大闹,整天在明神宗面前“泣诉不已”,激起明神宗火冒三丈,“一日拟旨三四次,祸且不测”。大学士赵志皋等人力为申救,说:“自帝即位以来未曾杀过谏臣。”明神宗才怒气稍平,“焚其疏,忍而不发”
。
而郑承恩则为此专疏辩诬,并一口咬定《忧危竑议》一书系戴士衡、樊玉衡二人所作。说;二人构此离间之谋,造刻飞书,“词意所指直比皇上、贵妃”,是谋危国家,“病狂丧心”“利令智昏”“不顾公议,蔑视大典”。要求明神宗追究他们造书主意与主使“党恶之人”。因事涉宫禁,明神宗欲草草收场,不想深究,遂下诏说:“《闺范图说》是朕付与皇贵妃所看。朕因见其书中大略与《女鉴》一书词旨彷佛,以备朝夕览阅。戴士衡这厮等,每以私恨之仇,结党造书,妄指宫禁,干扰大典,惑世诬人,好生可恶。此事朕已洞知,不必深辨。”
于深更半夜令将戴、樊二人偷偷逮捕,严刑拷打,五毒备至,没等天亮即把戴、樊分别发配廉州和雷州。樊玉衡的长子樊鼎遇跪在宫前,再三请代父罪。明神宗不从。
同年六月,御史赵之翰奏报《忧危竑议》一书的内幕,说:“是书非出一人,主谋者张位,奉行者士衡,同谋者右都御史徐作、礼部右侍郎刘楚先、国子祭酒刘应秋、故给事中杨廷兰、礼部主事万建昆。诸臣皆位心腹爪牙,宜并斥。”
有人还要求将张位论死。是时大学士张位已因密荐杨镐东征失利,而落职闲住。廷臣为徐作等人辩解,明神宗不听,命刘楚先、徐作罢官,刘应秋调外,杨廷兰、万建昆贬职调到边远之地。廷臣再上疏申救,明神宗益怒,将张位削职为民,戴、樊二人永不赦免。而置吕坤于不问。
这一过程,史称《忧危竑议》之狱。
在这一事件中,不排除有人企图乘机浑水摸鱼,争权夺利。但《忧危竑议》一书究竟为谁所作?是在什么范围内策划,如何出炉的?背后是否有人主使?为什么能在京师广泛传播?它到底是为另立朱常洵制造舆论,还是同情和支持皇长子朱常洛的人,故意用这种手法刺激明神宗,促其早立太子?这些都是没有揭开的谜。从后来明神宗态度的变化观察,此书的出现对立皇长子似乎起到了某些积极作用。在此之前的十二年中,明神宗对立皇长子为太子一拖再拖;而在此之后,仅仅过了三年,即立他为皇太子。
当然,在另一方面也应看到,明神宗在被迫令朱常洛正位东宫以后,对他仍耿耿于怀,处处冷落他,甚至长期把他禁闭在宫里。
在册立太子的三个月后,万历三十年(1602)正月二十四日,明神宗命增东宫官属,皇太子到文华殿讲读。可是仅仅过了两天,他又命福王朱常洵到武英殿西房讲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西相对,平起平坐,有意制造“二王并讲”的局面。
二月十三日,为皇太子举行结婚大典,立妃郭氏。郭氏(1580—1613),顺天府人,无子,死后谥号恭靖,朱由校即位以后,尊谥孝元皇后。父郭维城,以女贵,进封博平侯。皇太子结婚,原本是一件大事,费银二百多万两,宫廷内外,喜气重重,文武百官都到文华门祝贺。而耐人寻味的是,这天明神宗却装病不出,使皇太子和郭氏深感狼狈。
其实,明神宗是在皇太子的婚礼结束以后,才突然感到身体不适的。当时矿税使还在全国各地横行不法,掠夺民膏民脂。于是有人说,皇上的病是到处开矿破坏地脉所致。明神宗贪生怕死,紧急命令停止开矿、征税,矿税使一律撤回北京;凡因反对开矿、征税诸事而被罢免的官员俱官复原职。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明神宗的病情见好,他又马上翻脸,自食其言,派出二十多名身强力壮的太监闯入内阁,用暴力强行夺回昨晚下达的命令,继续开矿、征税,为害百姓。
朱常洛对他父亲翻脸不认账的事,一幕一幕,记忆犹新。如今又看到父亲睡了一觉就收回成命,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皇太子地位,是否也会是今天立了,明天又被废黜?这个念头一闪现,他猛然感到一阵心酸,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明神宗对皇太子的态度,不能不引起人们的猜疑,再次爆发了关于皇太子问题的激烈争论。万历三十一年(1603)十一月十一日,《续忧危竑议》一书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于北京街头的。
这本书的流传,再一次招来了满城风雨,到处都流传着明神宗要改立皇太子的说法,朱常洛的头上重新蒙上了一层乌云,近两年刚刚有些松弛的神经,又骤然紧绷了起来。
《续忧危竑议》一书,从形式到内容都是《忧危竑议》的继续和发展,也同样被称为“妖书”。据说,这本书一夜之间就散发到北京的各个角落,大街小巷,豪门大宅,宫廷门外,都能见到它。见到这本书后,“人人皆失色,个个莫敢言”。那时,福王朱常洵尚未出京去王府,而该书的主旋律恰恰是借“郑福成”为问答。于是“上下危疑,恐动摇国本”。明神宗也为之“怒甚”。所谓“郑福成”的含义是:“郑贵妃所生之福王当成为天子也。”其要点有二。
一是,以这年三月明神宗重新起用大学士朱赓入内阁,说:
帝于东宫不得已而立,他日必易。其特用朱赓内阁者,实寓更易之义。
二是,以皇长子和皇三子等人都是明神宗的儿子,可以不依长幼,说:
均是皇子,长可立,而次未必不可立也。
皇太子朱常洛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感到眼前一团漆黑,差点晕倒在地。从此之后,他天天萎靡不振,虽然有太子妃郭氏以及众妃子日夜轮番在他身边尽心侍候,百依百顺,不敢离开一步,他仍是六神无主,郁郁寡欢,不思茶饭,好几天没有露出一丝笑容。他心想:好不容易才被立为皇太子,正式成为皇位的继承人,如今眼看又要落空了。一气之下,他跑到李太后那里大哭了一场。
李太后对朱常洛母子,始终抱持着同情、保护、支持的态度。朱常洛生母王氏之所以没有被废弃,顺利生下皇长子朱常洛;朱常洛之所以能够被立为皇太子,都是由于李太后在关键时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次,她对《续忧危竑议》事件也十分恼火,一面耐心劝慰皇太子注意调理,保重身体,切勿伤心;一面当场派人令明神宗严加追查。
郑贵妃闻知,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又像从前《忧危竑议》时那样,躺地打滚,指天发誓,连呼“冤枉”。明神宗也大怒,下令在京城内外严行搜捕制作“妖书”之人。接连多日,天天抓人,株连无数,闹得“都城人人自危”。
是时,内阁首辅沈一贯,由于过去一些事与礼部侍郎郭正域及其老师大学士沈鲤有矛盾,“欲以妖书陷之”,乘机指使自己的爪牙,竭力攻击郭正域和沈鲤,诬其“结为死党”。司法机关依附权贵,按照沈一贯的指示,大肆迫害郭正域的亲属及与其有过往的人,逼他们说出“妖书”与郭、沈(鲤)二人有关。又派人逮捕郭家的奴仆男女十多人,下狱穷治,结果皆无所获。后来,抓到顺天府一个被废黜的生员,名叫皦生光,并一同抓了他的妻、妾和十岁的儿子,俱“以针刺指”,逼其诬引郭正域,“亦终不承”。郭正域原是皇太子的讲官,一向胆小怕事的朱常洛,因为师生关系,这次也壮着胆子派人到内阁抗议,责问沈一贯:为什么要加害我的好讲官?请成全郭侍郎。沈一贯见“终无所得”,皇太子也出面求情,只好不了了之。最后以皦生光作为替死鬼,将他抛入监狱。
同年十二月初五日,明神宗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绝对没有更立皇太子的想法,以及他与皇太子之间“父子熙熙”的骨肉之情,特意在启祥宫召见朱常洛。说:“我对你的慈爱和教育,你自然最为清楚;你的纯良、孝敬,与兄弟和睦相处,我也非常了解。近来有人捏造妖术,离间我们父子,动摇国家。我已经发下诏旨,令严行缉捕,立即正法。你当安心读书写字,不必存有惊惧,不要听小臣妄言。”
谈话完毕,神宗还亲自赐书,进行安慰。同时,命令朱常洛把这次谈话的内容转告内阁诸位大臣。“小心谨畏”的朱常洛本来憋着一肚子气,可是一见到父亲说得如此动情,“声泪俱下”,情深意切,虽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困惑,但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含泪叩头”,拜谢而出。
万历三十二年(1604)四月二十二日,皦生光被处死,其妻子被发配边疆;无辜被捕者释放;郭正域谢政归里,《续忧危竑议》一案到此结束。对制作这部书的目的,当时有多种说法。除了为更立福王为皇太子制造舆论准备以外,还有人说是为了排斥内阁首辅沈一贯,也有人说是为了陷害郭正域。这些说法都值得重新思考。这部书的内容,和《忧危竑议》如出一辙。所有的疑问也都一样。如,它是怎样出炉的?作者是谁?背后有没有人操纵?为什么能在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到底是为更立福王鸣锣开道,还是为了刺激明神宗催促福王早日离京去河南封地,从根本上解除对皇太子地位的威胁?如此等等,同样至今没有搞清楚。
《续忧危竑议》以后,皇太子一直被禁闭在宫中长达十余年,情绪更加消沉。
此时的大明帝国人祸与天灾互相交织。
一方面,人心隔绝、官署空虚,各级机构几乎陷于瘫痪,政务无人处理。据统计,早在万历三十年南北两京就缺尚书三人,侍郎十人,科、道官九十四人,全国缺巡抚三人,布、按、监司缺六十六人,知府二十五人。
另一方面,天灾频仍,不是连年大旱,赤地千里,就是狂风暴雨,洪水为灾,社会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河北、河南、山东等地流民载道,死尸相枕。
万历三十二年(1604)夏天,在帝国的心脏北京,大雨两月不止。正阳、崇文等门,城墙陷塌七十余丈,毁坏民居无数。昌平等处也发生大水,冲毁长陵。京畿地区各府县亦是水患空前,淹死男女不计其数,农田大片被毁,颗粒无收。
万历三十三年(1605)四五月间,北京再次风雨成灾,淹农田,伤庄稼,坏民居。南方安徽凤阳,也是洪水滔天,把皇陵冲得面目全非。九月,北京地震,兵械厂爆炸,声如雷霆,刀枪迸射,军民死伤无数。
十月,武昌楚王府宗人闹事,杀死湖广巡抚赵可怀。有人为此惊呼:“朝局之坏,盖至是时而极矣。”
而最使明神宗慌了神的,无疑是大风雨冲毁凤阳皇陵和北京昌平长陵。
凤阳,是明朝老祖宗朱元璋的故乡。皇陵,是大明帝国的灵魂所系,也是朱元璋“龙子龙孙”的精神支柱。而昌平长陵,则是明朝二祖之一——明成祖朱棣的陵园,明朝北京十三陵的第一陵。
陵灾,使明神宗寝食不安,下诏求言。当时为害最烈的是矿监和税使。对此,明神宗曾多次下诏停罢,但总是不付诸实行。这时廷臣纷纷应诏陈言,再次强烈要求速罢开矿、征税,撤回矿税使,以收天下民心,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他们说:今日实政,再没有比罢矿税更为迫切的。“今天谴频仍,雷火妖虫,淫雨叠至,变不虚生,其应非远。故今日欲回天意在恤民心,欲恤民心在罢矿税,无烦再计而决者。”
明神宗“只知爱钱”,溺志货财。每次听到罢开矿、停征税,就暴跳如雷,责骂廷臣为什么老提这个问题。这时他也不管陵灾不陵灾了,对廷臣的建议一律置若罔闻。于是舆论哗然,整个朝廷,一片危乱。
此时被禁闭在宫里的皇太子朱常洛,总觉得朝廷本是他们朱家的天下,皇帝、皇子都是一家人,但是比起外面的世界,为什么在这个小小的宫廷世界里,人际关系更复杂,每个人都不痛快。面对着深宫大殿,他有锦衣玉食,却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因此,他天天怀着不安的心绪,愁眉锁眼,什么国事、民事、宫廷危乱,从来都不闻不问。除了关心自己的地位和前途,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近侍的引导下,不分昼夜地在女人中间寻找乐趣,借酒色消愁解闷,以弥补自己精神上的空虚。
明神宗不喜欢朱常洛,在政治上加以压制。但他又最了解自己儿子的本性,在实行政治压制的同时,在生活上尽量满足朱常洛的要求。为了用美人陪伴朱常洛在东宫度岁月,早在选太子妃的时候,明神宗就发下命令,为皇太子多选些淑女,供其玩乐。因此,朱常洛的妃子之多,在明代皇太子中也是数得着的。除太子妃郭氏以外,可考的还有才人王氏(即朱由校生母)、贤妃刘氏(即崇祯皇帝朱由检生母)、懿妃傅氏、敬妃,赵选侍、王选侍以及两个同为李姓的选侍(一称庄妃东李,另称康妃西李)。选侍,即妃嫔。根据明朝的法律,凡是侍候帝王起居而未有封号的宫女,均称为“选侍”。
为了维持自己的皇太子地位,朱常洛天天盼望着她们能为自己生个儿子。
朱由校和他的六个弟弟、九个妹妹,都是朱常洛忧困东宫,沉醉于一大群妃子和宫女们的产物。
据有关史料记载,万历三十三年
十一月十四日晚上,当朱由校即将降生的时候,朱常洛因为害怕王氏生个女孩,不能为大明帝国传后,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茶饭无味,满脸忧愁。待朱由校出生后,他不知神宗是否喜欢,心里仍忐忑不安。“是时宫门扃矣。光庙(即朱常洛)差年老宫人柴德女赴仁德门外报喜。光庙于星月之下独步殿陛,旁徨不安。先监(陈)矩立奏神庙(即神宗万历帝),即转奏慈圣皇太后,阖宫欢忭。柴德女还报,光庙乃喜。”
这段话生动地描写出了当时朱常洛的忧虑心情,也活灵活现地勾画出朱常洛盼子心切、转忧为喜的神情。对此还有一首诗说:
朱衣报喜老宫官,仁德门前舞蹈欢。
回奏青宫星月下,铜壶初滴五云端。
朱由校的降生,一时使朱常洛兴奋不已,合宫欢喜,“海内欢声雷动”
。但是,朱常洛马上便由兴奋转为悲伤。他发现,朱由校的出生并没有激起明神宗丝毫的热情。一直等到过了一个月,十二月十五日明神宗才下诏通告全国。这种冷淡,绝不是无意的疏忽,而是一种有意的安排。因为直到次年二月,他在李太后的徽号之上再加“恭喜”二字时,并没有同时进封朱由校的祖母王氏以及生母王氏。而是在过了两个多月以后,即四月二十四日才进封朱由校的祖母王氏为皇贵妃。四月二十六日,明神宗命礼部进封朱由校的生母王氏,礼部拟封为夫人,明神宗不同意,“传令再议”,最后由他自己定为才人。
这些都表明,明神宗对长孙的态度和对长子的态度,并没有不同,也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的。也只有这样解释,才能理解为什么从朱由校出生至明神宗逝世,在长达近十五年的时间内,无论廷臣怎样奏请,明神宗都不同意册立他为皇太孙,也不让他出阁读书。于是人们才从朱由校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在明朝的皇帝中,只有朱由校一人在正式登基的时候,还是一个既没有“名位”又没有文化的可怜虫。这种境遇对他的心理发展,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