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尔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1870-1937)是奥地利医生、心理治疗师、精神病学家、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1867年,奥匈帝国结盟成立。三年之后,阿德勒生于维也纳西郊小镇鲁道夫斯海姆(Rudolfsheim)。他家境富裕,双亲均为犹太人,父亲从事谷物生意,母亲相夫教子,两人共育有七个孩子。阿德勒出生时身体孱弱,不久后还患上佝偻病,致使他四岁才学会走路。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大他一岁的哥哥西格蒙德(Sigmund)相貌英俊、成绩优秀,这让身材矮小、有些驼背的阿德勒从幼年起便产生了很强的自卑心理。
在阿德勒三岁时,睡在身旁的弟弟不幸夭折;四岁时,他罹患肺炎,医生成了家中的常客。更糟的是,阿德勒入读小学后,由于数学不好而备感受挫,并遭到老师的冷眼相待。幸好,在生性乐观、风趣幽默的父亲的教导鼓励之下,阿德勒逐渐养成了直面问题、解决问题的习惯,并从这门艰难的科目上找回了久违的自信。童年期间,阿德勒还有两次被车撞的经历,也正是过早接触死亡的缘故,阿德勒立志长大以后从医,同时他对心理学、社会学和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895年,从维也纳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阿德勒成了当地的一名眼科大夫。次年,他应征入伍在一所军队医院工作,几个月后又回到维也纳继续深造。1897年,阿德勒和大学期间就已结识的俄国留学生罗莎·爱泼斯坦(Raissa Epstein)成婚。罗莎是一名激进的社会主义女青年,对丈夫从社会学角度阐释个体发展的影响不言而喻。婚后,夫妇俩育有三女一男,其中女儿亚历山德拉(Alexandra)和儿子库特(Kurt)还继承父业成为精神病学家,在欧美积极推动个体心理学的理论研究和临床实践。
1902年,阿德勒读过《梦的解析》后,撰文公开支持弗洛伊德的理论。在对方的邀请下,他加入弗洛伊德组办的“星期三学会”,积极从事精神分析的研究。1908年,他全面阐释了“攻击本能”的概念,可谓对弗氏力比多概念的有益补充。1910年,阿德勒当选维也纳精神分析学会主席,但不少同行却只当他是“弗洛伊德的门生”,这让身为其同事的阿德勒怏然不悦。后来,他公开反对弗氏有关性欲在神经症患者中所扮演角色的理论,二人自此交恶。1911年,他从协会辞职后开创个体心理学派,并与弗洛伊德至死再无往来。1914年,阿德勒创办《国际个体心理学杂志》,并在20世纪20年代多次组办召开国际个体心理学会议,这无疑对后来西方心理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意义。
一战以后,随着他创建的儿童心理咨询室的流行,阿德勒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他提倡采用“自卑-超越”动态模式,鼓励儿童通过拓展社会兴趣和归属感来对抗溺爱和关爱缺失的弊端。另外,在心理治疗中,阿德勒摈弃传统精神分析中供患者躺卧的长沙发,转而采用两把座椅让治疗师和患者平等对坐的形式。30年代初,随着德国纳粹势力在欧洲多国逐步有计划地对犹太后裔实施迫害,阿德勒在维也纳的诊所也因其犹太血统被迫停业。1932年,他携家小离开奥地利,前往美国长岛医学院担任教职。1937年5月28日,也就是在苏格兰亚伯丁大学开展为期三周的巡回讲座期间,阿德勒在街上行走时,因心脏病突发而不幸辞世。
这本《儿童教育心理学》最初于1930年出版,书中凝结了阿德勒从事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同时也闪现着作者对儿童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中诸多问题的真知灼见。在这本儿童教育的经典作品中,阿德勒从人格的统一性出发,深入阐述了儿童自卑、嫉妒、追求卓越、表面怠惰等心理特点,揭示了隐藏在个体行为背后的深层动机,让读者得以管窥儿童的内心世界,从而使家长和老师可以更好地把儿童的兴趣和活动引向对社会有益的层面。我们在阅读这本书时,从上述作者的生平就会发现,阿德勒提出的许多概念都可以追溯到他自己的成长经历,这也从侧面展现了他作为一名天资并不出众的儿童,如何逐步克服内心的自卑和嫉妒,如何超越自我并踏上追寻人生意义的道路。
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中国俗语一方面折射出古人对儿童成长略显静止的看法;另一方面也说明个体的人格发展存在统一性,即个体行为相互协调并呈现出特定的模式。故而,我们只有从整体上考察个体的行为,才能看清单个行为的底层动机,正如我们不能割裂整首乐曲去分析单个音符一样,因为在阿德勒看来,“这绝非一种孤立的行为,而是整个人格图式的一部分”。个体的人格发展不仅具有统一性,也具有连续性,所以把儿童的成长划分为截然不同的阶段,完全忽略个体的持续发展也同样有误。
个体在童年时期会无意地形成一种关于生活的信念,并将这种信念视为人生的意义所在,即个体对卓越的追求。阿德勒认为,个体之所以奋起去追求卓越,是因为“所有的儿童都有一种内在的自卑感”。在他看来,自卑是一种普遍的人类心理,个体正是在这种自卑感的驱动下才迈上追求卓越的道路,尤其当这种追求定向于社会利益之上时更是如此。诚然,当儿童的处境有所改善,当他在家长或老师鼓励下重拾自信,就会缓和内心的自卑,并顺利在心理上得到补偿。但如果有些儿童的自卑感过度发展,就会形成所谓的“自卑情结”。此时,个体的追求可能就会误入歧途,从而偏离对社会有益的方向,他就可能成为恶习难改的“问题儿童”。因此,培养儿童的社会情感,让他们积极参与集体活动,都是克服个体中心主义的良策。
就我而言,人们对于卓越的追求绝非只受自卑的驱使。儿童看到别人优秀,可能产生自卑、可能心生嫉妒,也可能奋起直追。在论及人类的嫉妒时,英国散文名家培根认为:“除爱情和嫉妒以外,还尚未看到任何情感会如此让人神魂颠倒。” [1] 嫉妒易滋生于同辈之中,比如兄弟、姐妹、同学、同事等,它在众多情感当中无疑最为卑鄙、恶毒和持久。据《圣经》记载,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先后生下了该隐和亚伯。兄弟俩长大之后,哥哥耕地、弟弟牧羊。种地的该隐将谷物献给上帝,放牧的亚伯将羔羊献给上帝,而亚伯的献祭更得上帝垂爱。心生嫉妒的该隐竟亲手血刃胞弟。撇开其中罪恶与救赎的宗教寓意不谈,这个故事更多折射出人类的嫉妒以及代表父亲的上帝对于幺子的偏爱,并由此招致善妒的长子犯下弑亲之罪。
显然,在儿童的教育过程中,如何杜绝他们心生嫉妒,真正做到孔子所言“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并让优秀的个体在不自傲的前提下为他人树立榜样,这才是学生德育工作的重点所在。因此,家长和老师在教育儿童的过程中,不仅要做到一视同仁地对待孩子,而且在察觉到嫉妒的火苗时,要通过引导和教育及时将其湮灭以绝后患。此外,自卑情结激发的负面情绪会让个体步入歧途。有人会把对卓越的追求扭曲为对权力的过度偏执,或沉湎于自我想象的世界之中,缺乏面对现实世界的勇气,对此家长或老师在儿童教育中也应该给予额外关注。
在这本书中,阿德勒也讨论了父母对子女怠惰态度的抱怨,其中深层的原因则是儿童受自卑情绪支配,以个人幻想代替客观现实,“过于关注自己,整天沉浸在白日梦当中,并营造出个人伟大或卓越的幻想”。1840年,创建世界上第一所“幼儿园”(Kindergarten)的德国教育家福禄培尔(Fröbel)认为,儿童在早期非常乐意提供帮助,但倘若父母认为这种行为幼稚、碍事,从而严词拒绝,“孩子们的内心活动就被扰乱。他们会感到自己被拒绝于密切联系的整体之外”
。由此可见,真正懒惰的儿童并不存在。无独有偶,在其1974年的文章《人本性懒惰吗?》中,艾里希·弗洛姆断然否定社会上普遍认为个体生性懒惰的观点,并从生理学、心理学、梦例、儿童发展等诸多角度系统佐证了个体主动积极的实质。儿童看似的怠惰可能是自信遭受打击产生自卑使然,也可能是对从事的活动缺乏兴趣所致。一名优秀的老师,就是要积极挖掘学生的特长,让儿童建立应对问题的信心和勇气,逐步拓宽他们的兴趣范围,让他们在其他领域也取得应有的成就。
谈到人的教育,我们首先不禁会问:儿童教育的目的何在?简言之,培养孩子健全的人格理应是儿童教育的首要目标。在这本著作中,阿德勒围绕如何帮助儿童形成正常、健康的人格这一问题,提出了不少全新的教育理念,强调要采用合理的原则和方法,以拓展儿童的社会情感以及与人合作的能力,帮助他们培养独立、自信、勇敢、不畏困难的品质。尽管学校教育是家庭教育的有益补充和延续,但任何儿童的教育都始于自己的父母。正因如此,福禄培尔尤其强调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所学校,并认为“人的整个未来生活……主要取决于他在这一年龄阶段的生活方式”
。
作为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父母从孩子出生不久,在让幼儿的身体得到锻炼的同时,还要逐步提高他们眼、耳、鼻、舌、身的感知能力,从而全面开拓他们的视、听、嗅、味和触觉,以便为个体意识的发展做好铺垫工作。玛丽亚·蒙特梭利在《发现儿童》中论及学前教育时,从儿童习得行走和说话的热情之中,看出了个体对其他东西的学习兴趣。为此,这位意大利幼儿教育专家还针对不同阶段的幼儿,设计出各种训练感官、有益身心的游戏和教具,并认为幼儿身体机能的锻炼在很大程度上,其实“也是在丰富他们的内心世界”
[2]
。从这一点来看,蒙特梭利开发的这些拓展儿童身心发展的教具,自然要比福禄培尔以圆球、立方体和圆柱为基础设计的“恩物”
更丰富、更实用、更科学。
在本书当中,尽管阿德勒也充分肯定游戏对儿童动手能力的培养,但他更认为“儿童自己采用物件制作、开发的游戏要比现成的玩具更有价值”,由此凸显自制玩具在拓展儿童创造性中的作用。在改革开放以前,国内各种物资都极度匮乏,经济拮据的父母并无闲钱给子女购买如今唾手可得、名目众多的玩具。不过,生于那些年代的儿童开发的“狼吃羊”“斗鸡”“抓拐”等游戏以及自制的“弹弓”“筷子枪”“沙包”等玩具,对儿童身体的协调性能、智力发展、合作能力的拓展,我认为也丝毫不逊于如今市面上的大部分玩具。
爱护子女是父母的本能,但教育子女才是父母的天职。在本书的诸多案例中,很多父母显然没有厘清关爱与溺爱的边界。在教育子女的过程中,父母必须言传身教,在行动和言语上引导孩子从小养成积极、自律的习惯,让他们为入学做好充足的准备。试问倘若父母整天刷手机、打游戏,又怎能指望孩子不沉迷其中而荒废学业?倘若父母言行不一、失信于人,又何以培养讲诚信、守纪律的孩子?有些独生子女凡事只顾自己,始终想着去支配他人,他们之所以成为“问题儿童”,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被家人过分溺爱,而他们也丧失了发展独立人格、社会情感的契机。
自上世纪80年代起,我国开始实施计划生育政策。在推行三十多年后,这项基本国策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但独生子女的问题也越发明显。然而,这并非说明一个家庭有多个子女就会相安无事。针对多子女家庭成员的关系,阿德勒根据天体运动提出了“家庭星座”的概念,认为子女的出生次序对人格发展至关重要。为此,培根在《父母与子女》中就曾写道:“父母很多时候对几个孩子的关爱并不平等,并且经常不该如此……人们会发现,在子女满堂的家庭里一两个年龄最大的会受到敬重,年纪最小的会成为纨绔子弟,而中间的几个虽然会被遗忘,但时常被证明是最优秀的。” [3] 当前,多子女家庭数量在我国呈上升之势,这就要求父母在教育孩子时,必须秉持平等公正的原则,尽力为每个孩子的成长提供专属空间,让子女在身心上实现全面健康的发展。另外,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男尊女卑的陈腐观念时至今日依然具有深远的影响,这在偏远落后的地区尤其如此。因此,父母必须摒弃重男轻女的落后观念,并格外关注女孩的个性发展,避免她们由于缺乏关爱产生自卑、叛逆的心理。
作为独立的个体,人力争出类拔萃;作为群体的成员,人必须与人合作。在阿德勒的《儿童教育心理学》中,作者反复强调社会情感对于儿童人格发展的意义。在他看来,儿童从小就该参与到集体活动当中,进而培养与他人协同的合作精神。在谈到儿童教育时,国内经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然而,这个口号宣扬了极其危险的错误观念:其一,它忽略了人生漫长道路的曲折性,毕竟人生更像一场马拉松,而非百米冲刺;其二,它把成人生活的竞争思维过早转嫁到儿童身上,由此削弱了家长对于儿童社会情感和合作精神的重视和培养。更为荒谬的是,这句极具误导性的口号居然成了国内很多幼教机构宣传的卖点。
学校教育是家庭教育的延续,但学校作为陌生的情境,又是儿童准备充分与否的试金石。学者谈论学校教育,不能对小学、中学、大学教育不加区分,因为不同的教育阶段要根据儿童的兴趣爱好、认知能力制定不同的教学内容和方法。在本书中,阿德勒重点关注儿童的中小学教育。诚然,在幼儿阶段(3-6岁),儿童教育主要以游戏为主。随着儿童步入小学(6-12岁),需要逐渐把游戏和学业区分开来,但这个阶段游戏依然十分重要,毕竟谚语“只忙学习不玩耍,孩子终究变呆瓜”
亦有其道理所在。
在论及儿童的性教育时,阿德勒首先驳斥了专家们认为性教育要尽早开始的观点,认为性教育的重点绝非只是生理卫生知识的学习,它更应该关注个体对爱情和婚姻观念的建构。毕竟人类社会由男女构成,两性关系是最重要的人际关系。为此,阿德勒建议儿童从两三岁就该清楚自己的性别,并逐渐产生性别角色认同,而非排斥这种性别角色。父母应当更多肩负起儿童性教育的任务,因为学校开展的性教育只是补充而已。另外,鉴于性别和身体差异,男孩不能像女孩那样抚养,女孩也不能像男孩那样抚养。众所周知,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普,儿时被母亲扮成女孩养育,其目的就是避免他以后与哥哥争夺王位,但这种抚养方式事实上不幸扭曲了菲利普的性别认同。
在阿德勒看来,“理想的学校可以在家庭与广阔的现实世界之间充当媒介,它不单是传授书本知识的地方,更是传授生活知识与艺术的场所”。在讨论学校教育体系时,作者直言当今的教育制度并不理想,其中存在诸多弊端,比如过于重视学科教育,轻视道德、体育、劳动教育等。前些年,国内有些家长过分夸大学校教育的不足,有的竟然让孩子退学回家,自己以身试法担起教育大任。毫无疑问,这种做法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长此以往,这类儿童必将丧失与同学交流合作的机会,试问他们的社会情感又何以拓展?因为个人一旦脱离了赖以存在的社群,他们的人格定然得不到全面、充分的发展。
随着基础教育的全民普及,当今的教育体系早已突破昔日一师一徒的范式。谈到教育者的角色,阿德勒认为老师“塑造着儿童的心灵,掌握着人类的未来”。显然,作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老师的使命并非任何人都能胜任。师者,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任;师者,必具仁慈宽容博爱之心。在教育儿童时,老师必须做到有教无类,不分资质高低、出身贵贱,无差别地对待所有学生。2004年,一部探讨儿童教育的法国电影《放牛班的春天》(
Les Choristes
)风靡全球,片中的克莱门特·马修可谓师之典范,亦如他的名字所寓示的那样。
这位老师来到名为“池塘之底”的寄宿学校,担任学监并充当音乐老师。在那里,学生大多都是问题少年;在那里,包括校长在内的其他老师都赞同体罚。不过,在宅心仁厚的马修谆谆教诲下,人性当中的顽劣最终得到救赎,许多男孩由此明白即便身处泥淖,也绝不能放弃对生活的热爱。
在我们的读书生涯中,总有那么几位好老师毕生难忘。这些老师个人的品德和魅力固然重要,但教育切实的公平更需要制度去维护。当前,国内义务教育阶段实行平行分班,高中阶段却依据学生成绩广泛实施分层教学,并在师资配置上给予差别对待。不可否认,出于学习氛围、纪律管理等因素考虑,这种分层制度有其积极的作用。但从个体心理学角度出发,阿德勒对这种制度进行了言辞犀利的批评。这种把尖子生和中等生分开教学的做法,一方面让尖子生滋生优越感而骄傲起来,从而加剧竞争、忽略合作;另一方面也让中等生心生嫉妒而自卑不已,更让他们在学校遭人鄙视和贬损。其实,分层制度从多个层面讲,都折射出社会和家长过度重视智育而忽视其他教育的心理现实。综合来看,这种制度显然弊大于利,因为正常儿童之间的智力水平差异并没有成人想象的那样大。正是基于这一点,阿德勒虽然肯定智商测试的作用,但对于它的普遍应用却持质疑态度,并声称“当采用一项测试时,儿童和父母都不该知晓所测的智商”,这不仅因为父母与儿童并不明白它的真正价值,而且智力测试当中隐含着人类命运决定论的谬误。
针对儿童人格的培养,本书传达的一条重要信息,即儿童的人格发展既不完全由天赋决定,也不由客观环境决定,它更多取决于儿童对客观事实的看法以及他们与现实世界的关系。以此来看,要培养个体健全的人格,单纯的智力教育定然不足,如何引导儿童树立正确的观念更值得思考。为此,家长和老师要对外界的不良影响以及当代文化的缺憾保持清醒的认识。他们不仅需要在儿童教育中警惕并克服这些影响,而且需要循循善诱、潜移默化,向儿童传递正确的观念。在谈到不利的社会影响时,阿德勒主要讨论了家境变迁、周围亲戚、外貌膜拜、报刊电影等对儿童人格塑造和心理发展可能产生的负面效果。
许多少时生活富足的儿童,如果家道中落,就很可能沉湎于往昔的美好之中,从而逐渐丧失直面当前生活困厄的勇气。与此同时,有些家庭在一夜暴富之后,父母出于对子女的溺爱,有时竟一改过去省吃俭用的习惯,转而肆意挥霍来满足孩子的一切要求。难怪俗语有云:“穷汉乍富,腆腰大肚;富汉乍穷,寸步难行。”然而,针对家境变化对子女的不利影响,父母要有所认识并帮助孩子积极应对。另外,如果儿童过早经历丧亲之痛,也需要父母甚至心理师对他们进行心理干预,以免儿童过于畏惧死亡,从而丧失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祖孙之间血脉相连,有限由此向无限延伸。祖辈在呵护孙辈的过程中,自然可以尽享天伦之乐。不过,阿德勒在本书中深入分析了祖父母的负面影响。被社会过早抛弃的老人,为证明自己残存的价值和活力,“总去干涉孙辈的教育,过度纵容孩子”。此外,由于祖辈对孙辈的溺爱很多时候与父母的育儿方式相悖,还时常让家庭氛围处于非常紧张的境地。需要指出的是,在强调三代同堂的中国文化中,我们常从亲友那里听到“隔辈亲”的佳话,而其实这种传言更多只是一件掩饰祖辈溺爱孙辈的外衣而已。
一个人的美丽外貌和健康身体看似是上天所赐,其实是父母的遗传使然。毋庸置疑,外貌在人际交往中依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无怪乎蒙田在散文《论相貌》中曾写道,“我认为美貌真是强大和占便宜……在人际交往中它占第一位”
。然而,对于人类社会中过度注重外貌的弊端,阿德勒在本书中给予强烈斥责,他高声呼吁人们警惕并对抗文化中泛滥的外表膜拜,毕竟美貌不足以成就理性而美好的人生。此外,亲友和同事对儿童外貌或才能过于浮夸的赞扬,也会产生极为有害的影响。
在日常生活中,一名儿童被大人纷纷称赞“你真漂亮”的情况可谓屡见不鲜。在很多人看来,这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罢了。可是,这位在众人吹捧中长大的漂亮儿童可能心生傲慢,更可能忽视内在的美德和修为,正如培根在《论美》中断言,“几乎未见绝美之人拥有美德”
[4]
。诚然,较之于外貌,美德更值得赞扬。2012年,作家莫言在诺奖致辞中坦言,他儿时因为相貌丑陋,经常遭人嘲笑甚至打骂,但母亲几句淳朴的话彻底改变了他的观念:“儿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
此处,莫言透过个人的生平故事,彰显了母亲在塑造个人美丑观念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身处当今的网络社会,尤其是智能手机与无线网络的普及,更让外界的不良影响防不胜防。本书作者绝对无法预见,当今影响儿童人格发展最大的危险,居然是对网络游戏和视频前所未有的沉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各种视频带来的瞬时快感和对网络游戏成瘾,已经成为这个信息时代的新型鸦片,基本上所有人(儿童与成人)都已经沉醉其中难以自拔。看到公交、地铁上,许多儿童拿着手机玩游戏时透出的那份荒谬的专注,我时常暗自思忖他们的父母作何感想。1996年,黑人女性作家托妮·莫里森在接受美国国家图书基金会杰出贡献奖时发表演说指出,当代学生和读者面临的一个严峻危险,便是如何“在没有电话、广播、电视的干扰下,逼迫自己与一本书独处……而这种习惯、这种技能曾是所有知识青年生活的一部分” [5] 。在这个信息泛滥的时代,如何保持内心的宁静而不被外界的喧嚣裹挟,如何享受网络带来的便捷而不沉溺其中,这正是教育者需要深入思考并着力解决的难题。
在细读本书时,我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那便是一名儿童在成长早期,总倾向于以自我为中心去判断事物,即受所谓“思想全能”
的原初观念支配。随着个体认知从主观向客观的逐步发展,这种多少有些自恋的原初观念最终定向于外部世界。也只有从这时起,个体开始拓展自己的社会兴趣,培养自己的社会情感,从孤立个体成为群体成员,进而实现个体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化。诚然,在个体的社会化过程中,家长和老师要鼓励儿童克服傲慢、嫉妒、自卑等心理障碍,积极引导他们把个人活动定向于社会层面。只有这样,个体才能鼓起勇气解决生活的困难和挫折,并逐步迈上一条追求超越的非凡之路。
总而言之,从个体的社会发展来看,儿童的教育不仅事关一个家庭、家族的荣耀,更事关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兴衰,乃至整个人类的未来和希望。正所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阿德勒的《儿童教育心理学》出版几近一个世纪,尽管不少观点具有时代的局限性,但其中大多内容依然可以为当今儿童教育中出现的诸多问题提供借鉴、思考和启发。从这个角度看,这部作品无疑是父母、教师、青少年以及学校心理咨询人员的必读经典。
陆泉枝
2023年9月于上理工
[1] Bacon,Francis,“Of Envy,” Essays ,Cumberland:Wordsworth Editions,1997,p. 24.
[2] Montessori,Maria. The Discovery of the Child .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1972,p. 306.
[3] Bacon,Francis. “Of Parents & Children,” Essays ,Cumberland: Wordsworth Editions,1997,p. 20.
[4] Bacon,Francis. “Of Beauty,” Essays . Cumberland: Wordsworth Editions,1997,p. 118.
[5] Morrison,Toni. The Dancing Mind ,New York: Alfred A. Knopf,Inc. 1996,p.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