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我想看看那些给过我温柔陪伴的人们。这些善良的人们,他们的仁慈、温厚和友谊,使我的生命有了意义。首先,我要久久地凝望我亲爱的老师——沙利文小姐的脸。她在我小时候,来到了我的生命中,为我打开了外部世界的大门。我不仅要看清楚她的脸部轮廓,以牢牢记在心中,更要仔细端详她的脸,并从她的脸上,找出体贴、温柔和耐心的影子。她正是凭借这些品质,攻克了教育我过程中的一道道难关。我希望从她的目光中,看见她不惧困难的坚强品格,以及时常流露的悲悯之心。
我不知何为通过眼睛这扇“心灵之窗”,窥见一位友人的内心。我只能用手指来“看”。通过指尖的触碰,我“看见”脸庞的轮廓,察觉到欢笑、悲伤和许多其他明显的感情。我可以通过触摸脸颊,认出我的朋友。但触摸却无法使我真正了解他们的个性。当然,我知道每位朋友的个性,通过其他途径,通过他们向我表达的想法观点,通过他们向我展现的举止行为。但我却缺乏对他们更深层的了解,而我相信,在我亲眼看见他们,看见他们如何应对种种思想和境况,看见他们一闪而过的眼神和表情时,我便可以更深入地认识他们。
那些最亲近的朋友,我十分了解。因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交往中,他们所有的方面,已向我展露无遗;但普通朋友,我了解得并不全面。我对他们的印象,来自偶然的一次握手,或是他们讲话时,我把手指放在他们的唇上,或是他们在我的手心拼写的只言片语。
而视力正常的你,了解一个人,则要容易得多,方便得多。你只需观察微妙的表情、肌肉的抽搐、手的颤抖,即可迅速掌握一个人的基本品性。然而,你可曾想过利用双眼去洞察一位朋友或熟人的内心?多数视力正常的人,难道不是随便看一眼某张脸的外部特征,便不再多想了吗?
比如,你能否准确描述五位好友的脸部特征?有些人可以,但大多数人做不到。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问结婚多年的丈夫们,他们妻子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十之八九,他们会尴尬地承认自己并不知道。而且,巧的是,妻子们也常常抱怨自己的丈夫注意不到她们穿的新裙子、戴的新帽子,以及家中陈设的变化。
常人的眼睛很快便对周围的事物习以为常,他们只看得见奇景异象。然而,即便在面对最神奇的景观时,眼睛也会偷懒。法庭记录每天都在显示,那些所谓的“目击证人”的所见,有多么不准确。同一个事件,在不同证人眼中,版本各不相同。有些人比其他人看见得多些,但很少有人能够将视力范围内的事物全部看在眼里。
哦,假如我拥有三天光明,我将看见多少事物啊!
第一天,是忙碌的一天。我会召集所有密友,并久久注视他们的面庞,将体现他们内在之美的外在之形牢记于心。我还将凝视一张婴儿的脸孔,欣赏人在未经风雨之时的天真无邪之美。
我还想看看我的狗儿忠实、真诚的眼睛。我有两只狗儿,一只叫小黑,是一条神情严肃、性格狡黠的苏格兰梗,另一只叫海尔格,是一条高大健壮、善解人意的大丹犬。它们活泼顽皮、温柔体贴的陪伴,给了我莫大的慰藉。
在那繁忙的第一天,我也应当仔细观赏家里那些简朴的居家小物。我想看看脚下地毯的温暖色彩、墙上悬挂的美丽图画,以及一切把房子变成家的小物件。我会满怀崇敬地将目光投向我读过的书籍,它们是用凸出的文字印制的。不过,我更急切地想看看视力正常的人们阅读的图书。因为,在我人生的漫漫黑夜里,我所读过的书,以及他人读给我听的书,已经日积月累地筑成一座闪闪发光的灯塔,为我烛照人类生活和人类精神最深邃幽微的角落。
在拥有光明的第一天下午,我要在森林里做一次长途漫步,让眼睛沉醉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我要在短短数小时内,竭尽全力饱览自然丰富绚烂的美,而这可是常人一直都可以看见的。在结束森林漫步,回家的路上,我要经过一座农场,看勤恳耐劳的马儿在田间犁地(或许,我看到的只是一台拖拉机!),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平静、知足的生活。我还会为能够看见一次绚丽多彩的落日而祈祷。
待暮色四合,我将有幸体验人造灯光带来的光明。大自然让人类陷入黑暗,人类却凭借智慧,发明了灯光,在黑夜中延续自己的视力。
在享有光明的第一天夜晚,我必定难以入眠,因为脑海中挤满了白天的见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