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隐秘的羞耻感》一书首版出版已经过去了16年的光阴。那时,我阅读了大量有关人类羞耻感情绪的资料,对我个人的认知帮助很大,没想到本书对公众的影响力也如此之大。读者的反馈令我欣喜,他们源源不断地给我发来了感谢信。本书已经被翻译成了10种语言,美国的销售量达到了150多万册,国外的销售量也有10多万册。让我没想到的是,该书还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的排行榜。由于心中那毒性羞耻感,我从未敢奢望获得如此殊荣。
这些年来,我对健康的羞耻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健康的羞耻对我们形成身份认同感、捍卫荣誉和尊严、增强精神力量以及培养道德心都具有重要作用。2006年我将完成一本新书,分析健康的羞耻感作为美德和道德敏感性之源所表现出的独特道德智慧。没有健康的羞耻感,就不可能有道德行为和道德责任。
创作《家庭秘密》一书时,我又发现了许多关于羞耻感的著作,而在我撰写《隐秘的羞耻感》首版时这方面的书籍并不多。
有幸读了唐纳德·纳坦森所著的《羞耻与骄傲》( Shame and Pride ),我才了解到第一篇关于羞耻感的学术论文——《关于羞耻的两则对话》( Two Dialogues of Shame ),1592年由文艺复兴时期的天才安尼巴莱·波卡特拉(Annibale Pocaterra)所著。
波卡特拉认识到羞耻感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情绪,一旦内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会产生破坏性。
查尔斯·达尔文的著作问世300年后,再读其作品,我认识到害羞和“害羞之源”——羞耻感,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重要情绪。1933年,英国著名性心理学家霭理士出版了著作《性心理学》,开头部分是一篇名为《谦逊的演化》( The Evolution of Modesty )的论文,对羞耻感和害羞心理进行了阐述分析,与达尔文的观点形成共鸣。19世纪,俄罗斯伟大的哲学家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将人的羞耻感置于伦理学的核心。他在《善之理》( The Justification of the Good )一书中写道:“羞耻感是人类区别于所有低等自然生物的根本。”索洛维约夫把人类定义为“能够感知羞耻”的动物。
我的硕士论文分析的是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著作,我在本书首版中引用了他的一句话:羞耻感是“精神力量的源泉和保障”。为了理解人性,尼采深入探讨了羞耻感的含义。我将在本书第三部分阐述尼采对羞耻感与精神力量的理解,并将原版中的第十二章分解为三个独立的章节。
我逐渐认识到,健康的羞耻感最有意义的方面,就是在性欲望方面发挥的指导、引导和实现作用,以及对成熟而深情的性行为的影响。卡尔·D.施奈德在《羞耻、暴露和隐私》( Shame, Exposure and Privacy )一书中介绍了德国哲学家麦克斯·舍勒的研究成果,让我颇为受益。20世纪中期,舍勒撰写了德文专著《论害羞与羞耻感》。遗憾的是,这部著作只有法文版,书名被译成了《羞耻》( La Pudeur )。施奈德在自己的著作中用英语介绍了该专著的重要内容,相关内容我将在新版本的第十二章《精神与性》中进行介绍,概述健康的羞耻感在形成、引导和实现健康性行为方面发挥的作用。
在对舍勒的观点进行阐述的过程中,我添加了自己的理解和诠释。色情作品在美国的受关注度惊人,因此探讨舍勒的著作以了解羞耻感与性欲望的关联极具现实意义。
我对健康的羞耻感和毒性羞耻感的理解,深受心理学家西尔万·汤姆金斯(唐纳德·纳坦森称其为“美国的爱因斯坦”)的著作影响。格森·考夫曼的作品(也是首版《隐秘的羞耻感》的主要参考)和唐纳德·纳坦森的作品(有助于明确新版中的许多问题)都离不开西尔万·汤姆金斯的影响。这并非贬低他们的独创性,他们自己也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汤姆金斯的作品学术性非常强,比较晦涩难懂。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原创理论,即人类情感(affects)是人类行为基本动力的理论。汤姆金斯认为,情感是一种生物学机制,有精确的脚本。提到情感,必然要谈到“感受”(feeling)。人一旦触发了情感,就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意识,这就是“感受”。汤姆金斯提到,当情感以一种情绪(emotion)的方式体现出来时,人其实就已经有了某种生物体验,因为感受通常是由某种情境或相互作用(我们记忆中的某种场景)触发的。
因此,汤姆金斯认为情绪是情感与事件初始发生的记忆,以及可能进一步触发情绪与情感之间的复杂结合。本书中所使用的“情感”或“情绪”这些词,其含义如上所示。
例如,如果我告诉你,我对我父亲很生气,因为他总是违背诺言,你会自动代入自己的记忆场景(你因父亲违背诺言而生气的记忆),但是你未必能准确体会我的愤怒情绪。我需要详细描述我的感觉,你才能知道我所表达的“愤怒”是什么情况。就我的情况而言,场景是爸爸答应我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每个月都带我去打高尔夫球。终于到了约定打球的那天,他却说他要去位于得克萨斯州休斯敦市富兰克林街的办公室领薪水。我们没有车,只得背着高尔夫球杆坐公交车去市中心。我清晰地记得,当时爸爸走进办公室领薪水,而我则独自一人站在富兰克林街504号等他。他去了足足有25分钟,对于一个焦急等待的12岁孩子来说,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了,他却告诉我他必须回去处理一件工作中的急事。我一听他就是撒谎,他哪里是要处理什么急事,分明就是要出去和同事们喝酒。我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我很怕他,又极度渴望他的爱,所以不敢揭穿他的谎言。于是,我不得不背着高尔夫球杆重新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上车后不久,我产生了强烈的受伤感、愤怒感和羞耻感,顿时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一会儿放声哭泣,一会儿压抑着抽泣声,一会又大喊让公交车司机打开座位旁边的窗户,我要把高尔夫球杆扔出窗外。这套球杆是祖父送给我的礼物,到那时还一次都没用过。看到我的冲动之举,公交车司机停了车,车上的人也过来安慰我。我因此倍感丢人,从而触发了我内心强烈的羞耻感。
当你看到这个场景,可能也会触发你所经历过的某些场景的记忆以及那时那刻的情感,抑或你也可能因此对我的父亲感到愤怒,对我心生同情。无论如何,你现在可以理解我因父亲食言而产生的愤怒情绪,并直观地感受到这一场景。
汤姆金斯在研究中发现人有9种与生俱来的情感,分别是兴奋、喜悦、惊讶、苦恼(悲伤)、恐惧、愤怒、羞耻、“厌闻”和厌恶。在后3种情感中,羞耻属于辅助情感,就像兴奋和喜悦之间的一道天然边界。如果兴奋或喜悦持续的时间过长或表现过度,羞耻就会发挥作用,阻止这两种情感的继续发展。相关内容会在书中详细阐述。
“厌闻”和“厌恶”这两种情感最初是监测饥饿和口渴动机的辅助情感,但现在越来越复杂和抽象。“厌闻”是一种带有偏见的情感,在性关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想想人们用于购买香水和私处香体剂所花费的数十亿美元,就能体会了。厌恶与愤怒和羞耻息息相关。在许多离婚诉讼中,人们都会表现出厌恶的情绪。遭遇性侵和排斥性生活时,也会产生极大的厌恶情绪。强奸犯的性欲往往伴有愤怒和厌恶的情绪。
汤姆金斯认为,人的认知、决策和行动发展的最初蓝图都是由情感系统决定。也就是说,汤姆金斯认为,情感(感受)是思维的形式,与决策和行动紧密相关。美国神经科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在著作《笛卡尔的错误》( Descartes’Error )中支持了汤姆金斯这一观点。他证明,如果一个人大脑中控制情感的部分受损,这个人就失去了决策的能力。
汤姆金斯认为情感系统,如神经系统或免疫系统一样,是我们的一个身体系统。他认为,弗洛伊德将人的性本能力比多(libido,性能量)视为人类行为的动力是错误的。汤姆金斯写道:
我认为情感才是人与生俱来的主要生物动力机制,比剥夺驱动力(drive deprivation)和获得喜悦更紧要,比身体疼痛更紧急。
没有了情感,一切都不重要了;而有了情感,什么都可能变得重要。现代神经科学的研究趋势和相关结论也能够支持汤姆金斯在此方面的整体立场,该领域后续的研究也都以汤姆金斯的情感至上理论为基础。
本书研究的主题是“羞耻感”。就自我意识、身份认同、尊严和荣誉而言,羞耻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对道德和精神力量也至关重要。而毒性羞耻感是我们现在所了解的大多数神经质行为和人格障碍行为的根源,也是一个人对自己和他人施暴的根源。
我在本书中对首版的部分章节进行了修改与扩充。感谢美国及海外所有阅读过《隐秘的羞耻感》首版的读者,你们对这部作品的认可和喜爱让我受宠若惊。也期望此修订版不负所望。